书名:《余光》

26.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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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关门

    星期六的早晨,窗外濛濛亮,我半瞇着眼,一边扶着自己的额角,一边支起身子,感觉头有点疼。

    这几天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是浅眠,外头一点动静都能让我清醒过来。我爬下床,走向窗边,俐落地把窗帘拉开来,又把玻璃窗给推开,早晨的清风迎面而来。

    我闭起双眼,感受那股清凉,嗅到了空气里雨水混着青草的味道,那是下雨前的徵兆。我缓缓睁开双眼,果然看见在各式大楼林立的破碎剪影里,天空正布着一朵朵厚重的灰云,像是随时都会落下雨来,而阳光只能在灰云的遮掩下勉强透出几分光线。

    我把自己的身子倚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景色,想起前几天的事,不禁感到怅然。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早上袁光夏就会入住他新租的房子。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然而我现在得知了他的秘密,所以看着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心疼的。

    我不晓得别人遇上这种事会有什幺反应——身为一位老师却爱上自己的学生,这种事在我的生活圈里偶有耳闻。

    但如果这位学生,还同时是老师的继妹呢?这在普通人的眼里,大概只是一场丧心病狂的家庭悲剧。

    但我不知道为什幺,当这场悲剧里的主角换做了袁光夏时,我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丝预料中的义愤填膺,唯一的感受就只有心疼。

    我再度闭上双眼,他那些悲伤的眼神再度浮现眼前。

    如果说,和他吃午餐那时候的我,对他是五十分的心疼,那幺现在知道真相以后的心疼,就是毫无疑问地飙升到一百、甚至更多——他独自承受那些心理上的折磨,义无反顾地爱着那个女孩,哪怕这段关係是离经叛道的,也想要去争取一点可能让幸福的机会。

    我根本无法想像袁光夏面对这些艰难的先天条件,心里会有多幺煎熬痛苦。在我看不见的夜晚里,他是否总是因为心里的挣扎而辗转难眠?

    道德和情感不断地拉扯,同时也要害怕着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会不会伤害到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孩……袁光夏现在就如同走在一层薄冰上,深怕自己的一个步伐踏得重了,他的世界便会悄声碎裂、崩塌。

    我张开双眸,望着窗外阴郁的天空,无声地沉思着。

    忽然,我听见房门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我身子一抖,立刻从沉思之中抽离出来,愕然地看向门口——

    房外的人敲了几下门,听我没有回应,似乎开始试图转动门把,但我把房门上锁了,他只转了一下,发现自己碰壁后便又继续敲门。

    「徐馥?」何先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妳醒了吗?」

    何先云没事跑来叫醒我做什幺……我没有多想,只是跑向门口,将房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何先云仍然惺忪的睡眼,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似乎在準备敲下一次门。

    他见我开门了,清了清嗓,与我别开目光。

    「……这幺急着叫醒我,有什幺事?」我伸手揉揉眼睛,假装自己才刚醒。

    「刚刚我姑姑打电话过来,说妈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清晨去了医院,现在已经回家休息,但姑姑待会还有事,要我们俩去交接。」

    我听了,不禁一诧,「这幺严重?」

    「不严重,老毛病了,以前就常这样。」何先云说道,有些无奈的样子,又说:「我们只是暂时去那里陪她而已,等她状况稳定下来就没事了,可能晚上就能回来了。」

    我轻轻颔首,「好,我先换个衣服、梳洗一下。」说完,我没有等何先云反应,便把门关上。

    我握着门把,犹豫了半晌,最后忍不住又上了锁。锁上门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响,我想先云一定也听见了……那他对此,会有什幺感受呢?

    ***

    先云有婆家的钥匙,所以我们俩是直接进屋的。姑姑看见我们的时候,一副很匆忙的样子,似乎是在赶时间,在客厅向我们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

    踏进卧房,何母正躺在床上,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她听见动静,掀了掀眼皮,叫了先云他姑姑的名字。

    直到何母抬起头,看见是我们两个来了,才动了动嘴唇:「原来是你们。」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每一个字却仍说得字正腔圆,透着一股刚硬的底气。

    「妈。」我礼貌性地问候了一声,何母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幺。她转而招招手,要何先云过去。

    先云坐上她的床沿,何母主动握住他的手,绽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不是说工作忙?怎幺还跑来这里陪我……都成家了,这种事让媳妇奔波就好啦。」

    何先云听了,露出尴尬的神色,而我站在一旁,只是若无其事地微笑。

    「今天放假,接到消息当然要过来。」何先云亲密地搂了搂何母的肩膀,何母跟着加深笑意。他们母子感情一直都很好,也只有在面对何先云的时候,何母才会露出这种温润的笑。

    「我没事,根本不需要你跑这一趟。」何母挥挥手,似乎有些不服气,开始碎念道:「都老毛病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偏偏你姑姑昨晚来看我,住在我这里,早上听见我又咳得厉害,硬是要拉我去看医生。」她低低咳了几声,脸上又泛起红晕。

    我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母子俩说话,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竟有些忐忑。

    这是我和先云结婚后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何母面前,她会发现什幺不对劲吗?如果发现我们俩感情失和,她会对我们说些什幺?

    但何母始终没有看向我,甚至也没有与我搭话,这让我暗自鬆了口气。

    何母和自家儿子聊了一会儿,又吃了药,她便说自己要小睡一会儿,要我们先出去。

    于是我轻声退出何母的房间。先云替她把棉被盖得严实后,也跟在我身后走了出来。

    我们坐在客厅里,彼此沉默着。

    他拿起电视遥控,打开电视,开始看电影台。而我只觉得尴尬,乾脆拿出手机,开始浏览今天的新闻。

    顿时间,我们两个人都像忙得没空与彼此交谈,整间屋子陷入一阵僵硬的寂静。

    蓦然,他的声音传来:「妳如果待会有课,可以先走没关係。这里有我就够了。」

    我微微一愣,望向他,忍不住苦笑——今天我根本就没有家教课。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我什幺时候要上班。明明之前我就曾告诉他,我的班表就贴在墙上……不是说会陪我演戏吗?看来他身为主演,演技却一点都不到位呀。我自嘲地想着,不自觉叹了口气。

    他听见我的叹息,目光朝我这里投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只是对着他微笑,「妈身体不舒服,我这个媳妇却没留下来……这样不太好吧?」

    「不会。」他淡然答道,「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没事,她大概巴不得我们都离开吧。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会留下来陪她,但妳如果有事就儘管忙,她不会说什幺。」

    他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没有事要忙,何况我也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让人有种反胃的感觉,于是我点点头,「那幺,我先走了,待会还有课。」

    何先云没有答话,只是轻轻颔首,又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视萤幕。

    我抓起手机还有包包,準备走向门口,却感觉自己手中有什幺正在窜动,然后随之响起铃声——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顿时一愣。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何先云、还有何母所在的那个房间,下一秒立刻加快了脚步,同时滑开通话键——

    「……喂,袁光夏?」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踏出了何家。而在转身关门的那一刻,我看见屋内的何先云正疑惑地望向我——但只有短短几秒,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顺手关上了门,阻隔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