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他就是这样的
我坐在附近的一间超商里,望着玻璃外的路人熙来攘往。我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一边低头对着滚烫的咖啡呵气,一边凝视着外头。
刚才我还待在何家时,外头下了一场雨。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若非看见湿滑的柏油路面,我也不会发现今早下过雨。
经过刚才在何家门口那场失声痛哭,虽然此刻还能感觉到眼睛的肿胀,但心境却已平静许多。
紧接而来的是一种令人手脚蜷曲的难堪,我竟然在袁光夏面前哭得那幺悽惨……即使并没有面对面,这也够让人尴尬的了。
蓦然之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掠过我面前——我眨了眨眼,正想确认对方是谁的同时,袁光夏又折了回来,反覆用目光打量几次这间超商,直至看见了我,这才放心地走进来。
我看他朝我走来,不自觉露出一抹苦笑,「……你来啦。」
他的视线直直盯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探出一丝端倪,但很快地也微笑了。
袁光夏坐到我身旁的位子,开口道:「抱歉,来得慢了些。刚我爸帮忙我搬行李,我跟他说有急事,应付了他一下才出门。」
我摇摇头,「没关係,我的事不急。」
他望着我,叹了口气,又露出微笑,「妳哭成那样,还跟我说不急?」他调侃道。
我没有答话,只是窘迫地将手中的咖啡凑近唇边,试探性地舔了一口,确定温度刚好,才开始慢慢地啜饮。
明明在见到他以前,我是那幺十万火急,恨不得他下一秒马上出现,然后一股脑儿把所有心里话都告诉他,但现在真的见到了,我却觉得不那幺急着开口了,反而有点享受这份静谧。
见我没有说话,袁光夏似乎也不急着问我,只是跟着我静静地望向窗外。
「……袁光夏,我跟你说件事。」
刚才袁光夏出现以前,我在脑海里演练了好几次——在我的想像中,我会用着既坚决又宏亮的声音告诉他:我知道他和曹曼榕的关係,而我会支持他们!
我以为我将会心绪澎湃、热血沸腾……然而,真正面对他的此刻,我却发现自己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好像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嗯,妳说。」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温柔。
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慢慢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开口:「我……知道你和曹曼榕的关係。」
说完后,我缓缓睁开双眸,转头望向身侧的他。只见袁光夏瞠圆着眼,震惊地望着我,而他修长的睫毛甚至正在轻颤着。
我的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急躁,我悠悠地继续说道:「我是这几天才刚知道的。」
袁光夏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神深不可测,似乎正在无声探问。
于是我将自己是许琪恩家教的事情告诉了他,除了许琪恩的恋爱我觉得没必要透漏之外,其他事我都向袁光夏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而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清澈。
「……抱歉,」说到最后,我低声这幺说道,「我没有马上告诉你这件事。」
他摇摇头,「妳不必道歉,妳也是无意间知道的。」
我轻轻颔首,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幺。
「……所以,为什幺哭?」袁光夏一手撑住下颚,一手轻敲着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幺问……我盯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一时之间有点出神。
半晌,我才慢慢地回答:「……因为心疼。」
他轻敲桌面的动作一顿,似乎不懂我的意思。
我别开视线,垂下了眼睑,盯着自己眼前那杯咖啡,淡淡地解释道:「我……心疼你。」
「什幺意思?」他问。
「只要想到你一个人面对这幺多挣扎,作为一个朋友,我感到很心疼。」说这句话的同时,我感觉到胸口再度传来一股闷疼。
「……徐馥。」忽然,袁光夏这幺唤我。
我轻抬起眼,发现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複杂。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似乎正在琢磨该怎幺开口。
我没有急着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妳不用为了我而说这种话。」他开口了,语气竟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彆扭和凉意,「我很清楚这种事在别人眼中有多荒唐,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任何人认同我的恋情。所以,妳不必假装支持我,那是没有必要的——我唯一需要的,只有我父母的认同,仅此而已。其他人的勉强包容,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我愕然地睁圆了眼,「……你觉得我在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袁光夏闷声说道,「有时候可能连妳自己也不会发觉,其实妳是完全鄙视这件事的,我和曹曼榕可不只是师生这幺简单,还是法律上的兄妹……但因为我是妳的朋友,所以妳骗自己是理解我的。那是一种迁就和勉强。」
我听得愣然,没有答话。
「而我只是想告诉妳,我不需要这种迁就和勉强。」他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我顿时就茫然了,我预想过很多次袁光夏会有什幺反应,甚至做好了他再也不与我联络的心理準备,却从没想过他会认为我不是真心地认同他,只是因为基于朋友的立场所以自欺欺人……
「袁光夏,」我有些懊恼,「我承认,假如今天你不是我的朋友,我肯定会大肆批评你的恋情。」
他听见这句话的同时,脸上闪过一丝抑郁。
「但那不会是因为你的恋情是件错误的事情,而是因为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加重了语气,眼睛直直望着他,没有一丝动摇。
「我今天会认同你、支持你、心疼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把剩下的话说完:「而是因为,你是『袁光夏』,而我了解『袁光夏』这个人。」
他呼吸一滞,愣愣地盯着我。
是了,我会支持他,并不是勉强或迁就。当我在知晓他秘密的瞬间,第一个涌上心头的就是心疼——任何厌恶的念头,我甚至连半秒都没有想过——直觉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我并没有自欺欺人。
而我会在第一时间就支持他、理解他,就因为他是袁光夏。
我心里清楚袁光夏的正直和好强,他在承认自己对曹曼榕的感情以前,想必早已挣扎得痛不欲生——放手一搏,是他在历经无数拉扯后的决定,我深信他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相信袁光夏的决定,简直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情。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此刻,我都不会因为选择相信他而感到半分犹豫。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十年后的现在,即使袁光夏已不再是我目光追随的所在,他却仍能在我的眼角余光之中,透着始终不变的耀眼光芒。
袁光夏,他就是这样的。令人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