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好,我答应你
这几天阴雨连绵,温度也低了几分。我没有换衣服,只是在出门前多加了一件风衣外套。
我就这样站在自家楼下,没有拿包包,裤子其中一边的口袋装着手机、另一边则装着零钱与几张纸钞。淋过雨的裤子有些沉甸甸的,肌肤上彷彿也泛起一丝水气,我似乎能感觉到纸钞在裤子里逐渐染上湿气,慢慢地软化。
我持续伫立着,没有挪动过姿势,脚不自觉地痠了。过了十几分钟,一辆外型陌生的轿车就停在不远处,接着我看见里头的人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在我出声喊他以前,袁光夏已经看见我了,他对我招招手。
我迈开步伐,登时觉得双脚发麻,但我依旧佯装无事地走上前,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妳脚怎幺了?」袁光夏劈头就问。
我一边调整坐姿,一边繫上安全带,这才悠悠地回答:「没事,刚刚站太久,脚有点麻了。」
袁光夏轻轻应了一声,我以为他还会继续问别的事,例如我在电话里的尖叫嘶吼……我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等待他的发问。
然而,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开动了车子。我略带诧异地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若常,不像有什幺话想问我。
我抿住下唇,默默地转回目光,心里不禁鬆了口气。
「待会我送妳到医院之后,马上就要赶回学校了。」袁光夏的声音传来,「妳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我有些讶异,「可是,你不是一整晚没睡了吗?」
「……这说来话长,」袁光夏转动方向盘,目光不在我身上,「一方面是学校希望这件事能压多久就压多久,所以儘量让一切都显得毫无异状。教官和学务处主任等人走不开,一定得留在现场,至于琪恩今天是一定会请假的,那如果连我都没去学校,任谁都知道事情不对劲。」
听了他说的话,我轻轻点头,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但只要一想到琪恩,我心中又不禁泛开一股痛楚……
「另一方面呢?」我问。
袁光夏略有迟疑,但很快地开口:「……妳知道曼榕是我的学生吧?」
这瞬间我就懂了,点点头,「你怕她担心。」我用的是肯定语气。
「嗯,算是吧——」袁光夏拉长了音调,「但主要还是怕她难过。」
我心中了然,自己身边的同学发生这种事,哪怕她们感情再淡,也是会感到痛心难过的吧?
我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盯着车外飞掠而过的景色。
「袁光夏,谢谢你。」我一边望着窗外,一边轻声说道,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我知道自己现在说这句话有多幺突兀,但没来由地,我就想在这一刻向他道谢。
明明急着赶回学校,他却专程来载我……甚至在手机自动关机后,还急急忙忙地找到地方充电,只为了打电话关心我是否安好。这样的人,不谢怎幺行呢?或许除了「谢谢你」这句话以外,也没有其他语句能更具体表达我的感激了。
袁光夏始终没有回答,而车子也始终平稳地行驶着。
「待会妳不一定见得到琪恩,」袁光夏再度开口,却提起了琪恩的事,「她父母现在情绪很不稳,一直在等琪恩醒来。」
「我明白,只是……那种只能坐在家里胡思乱想、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了。」
即使今天见不到琪恩,我也不想这样茫然地等着,至少在医院里我能第一时间知道她的状况,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也能立刻派上用场。
「嗯,妳明白就好。」袁光夏说道。
我们俩陷入了一阵沉默。我直到这时才开始仔细端详这台车,车子里盈满一股香水味,刺鼻的气味,闻久了让人有点精神恍惚。我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垫子上明显布满灰尘,还似乎有咖啡渍残存的痕迹。
「这台车不是你的吧?」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嗯,这是我们学务主任的车,他暂时还要留在医院,用不上车子,所以我跟他借了。」
我顿时哑口无言。为了载我,他甚至向主任借车吗?
袁光夏这样无声的关心,让我内心不禁掀起一圈圈涟漪……我垂下眼睑,咬住下唇,不自觉又想起了何先云。
「妳别露出那种表情。」袁光夏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我浑身一僵,愣愣地望向他。
他依旧专心地开着车,却用余光瞥了我一眼。
「……什幺?」我吶吶地问。
「如果想把心事藏在心里,那至少也藏得好一点。」他露出一抹笑,略带戏谑,却是温柔的笑。
我禁了声,愕然地望着他。
「妳好像很怕我问起什幺,所以我就不问。但妳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要我怎幺装作若无其事?」
「……抱歉。」我低声道歉,却突然不晓得自己为什幺要对袁光夏感到歉疚。
「所以呢,要说还是不说?」袁光夏的声音传来,「要说的话,我随时都能当个优秀的倾听者;不说的话,请妳也打起精神,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健康状况,否则我真的很担心妳随时会昏倒。」
我吃惊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我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的自拍功能……我这才看清了自己脸色的苍白,连唇都是不健康的紫红色。
原来,袁光夏是在担心我的身体——我咬住下唇,默默收起了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幺。
「决定好了吗?」袁光夏问。
我垂着头,踌躇好一阵子才回答:「抱歉,我现在……还不想说。」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尤其今天清晨陈瑀琳的出现、还有琪恩的遭遇……这些事带给我的冲击太剧烈,我还需要时间沉澱自己。
——若我需要找人倾诉,我绝对会找袁光夏,但不会是现在。
「知道了。」他说,「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会问。」
袁光夏轻轻转动方向盘,又接续道:「不过,答应我一件事——待会下了车、到医院以后,先去地下室吃点东西,那里有便利商店,也有普通的店家在卖热食。」
我诧异地盯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答应吗?」他扬声问,「不答应的话,我是不会放妳下车的,我可不想到学校就接到电话,说有人在医院门口昏倒。」
我一时之间什幺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望着袁光夏的侧颜。
「徐馥,」他终于受不了我的沉默,扭头过来看着我,「想照顾别人以前,得先照顾好自己。连妳都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那当妳见到琪恩的时候,妳要跟她说些什幺?妳有陪伴她的力气和精神吗?如果没有,那妳去医院也只不过是凑热闹罢了。」
他的话一针见血,我却觉得心中一暖,眼眶顿时泛酸,但我忍住想哭的冲动,用力向他点头,「……好,我答应你。」
听见这句话,他才露出释然的笑容,「这样才是坚强的徐馥,对吧?」
我轻轻一笑,没有答话,却觉得心里那些冰凉的角落,全被他这句话熨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