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1
傅兮之说“不太懂你们,一大把年纪还爱玩这种戏码。”
当事人一把薯片甩过去“我在纠结啊,傅博士,看不出来吗,我都快纠结出内伤了。”
“多事,”傅兮之冷笑“你看我和我们顾总,多好多好。”
傅尹之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后捧着肚子倒在沙发里,笑到不能自已“你是说,你逼良为娼那档子事?”
架着复古圆镜片的傅兮之严肃纠正“她可不算良,我这顶多算逼迫她从一而终。”
傅尹之凝视她眼睛“你确定,你是一,她能终?”
“滚!”
傅尹之自己也不懂。
当年,那人是玄色大门后的陌生人,是无限包容纵容的情人,是冷漠到眉梢指尖的辜负者。
她是一道光。
十六岁追逐那道光,她说“江笙我们要不要在一起,我家很有钱,你家很有权,我们可以衣食无忧,为非作歹,快活似神仙。”
那时江笙正低头剥橘子,不知道哪里空运来孝敬她老子的,又甜又大。傅尹之看着她,总觉得三岁的距离令她蒙着一层纱,欣喜又骄傲,正发着花痴被一瓣桔子塞住。听见那人说“今天的排骨吃糖醋还是红烧,我看阿姨可能准备用来煮汤,你不想吃的话赶紧去拦着她。”
到后来她缴械投降“是我纠缠,现在自尝苦果,不算不公平。”
她说“可是江笙,我就不管你是否有难言之隐,是否有天大的苦衷了,我只当你不要我了。”
江笙说“好。”
这个人啊,到最后,都不会反驳一下。
可她依然是那道光。
老天爷开了个莫大的玩笑,十年前,正是她的坦荡照出自己的阴郁,十年后她依然率性而为,而自己却愈加虚伪。
傅尹之会不会面对媒体的尖酸问题缄默后一走了之呢。
会不会在路遇狗仔时冷面下车让他们拍个尽兴。
她敢不敢走到江笙面前,对她说,你要不要坐我的车回家?
两年前她们在巴黎遇到,都是风光无限,都正春风得意。她在美国拍摄途中受伤,依然出席品牌酒会,被赞敬业。江笙约见她在酒店露台。
尽忠人之语,望她爱惜身体,如何如何。遣词谨慎,卑微。
那语气让她慌张,她听说、并借各大媒体之口见证了江笙的变化。假如大胆一点,她能推测出这些变化的由来,假如有空回一趟老宅,也能佐证自己的猜测有多么恰到好处。
却没想到,面对自己,江笙的平淡中,会带着那股浑然天成的小心翼翼。
作孽啊。
傅尹之面对巴黎夜色,物欲横流,叹气“江笙你有完没完,你不用帮我买那些狗仔的料,不用找人介绍那些名医恰巧去我看病的医院作报告,更不用做那些有的没的。”
“如果是因为亏欠,不用,你不欠我什么。”
傅尹之感觉江笙在看自己,多少视而不见都盖不住的悲凉。
“我知道,这些对你不算什么,你很厉害,从小就是。”
她蓦地转身,几乎脱口而出,看错了姐姐。你是不是瞎,十年前我住进你家是逃命啊,逃命懂吗,你爹救了我一命,我就此爱上你,以身相许。你好好的普照人间,我非要私有,可是人间需要你,你接受上帝的旨意,错在哪里,凭什么一脸抱歉?
将千头万绪简单归类造句,出口却是“算了,说明白点,当年老爷子和你的约定,他告诉我了。我理解你,但我不原谅你。”
终于在那人古井无波的眼里,反馈出惊讶,江笙动了动唇,半晌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傅尹之提议道“不必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可以像普通人那样。”
2
十六岁的傅尹之说她想当演员。
江笙奇怪,为什么。
“因为看他们的戏太烂了吧,”她向来自负“而且能体会不同的人生,一次活一辈子,多赚。不过应该不行的,我家那堆破事。”
她习惯这样说,我家那堆破事。
江笙也不多问,究竟是什么事。
十六岁的傅尹之会说“江笙你傻不傻,你那个表姐,她在欺负你诶。”
江笙满不在乎“可那些东西我原本也不要。”
她的眼底忽而冷漠,坏心眼上来哪个菩萨都挡不住“那不行,你的东西,不要也轮不到她。”
至于傅尹之后来是如何教训那个爱穿大红大绿花裙子的表姐的,江笙贯彻执行了那句不在乎,不过当她神采飞扬地描述其中过程,还是忍不住陪她大笑。
二十六岁的傅尹之却被江笙逼问“你的角色是不是被人抢了?”
很想违心说一句,反正我也不想演。但最终决定,至少在一些细节上,对她说些真话。
“是啊。”
江笙皱眉“什么人敢抢你的角色?”
哇哇哇,多么压寨夫人的口吻。什么人也敢上你的山头?
“有什么不敢,我是姓傅,但傅家还没有闲到当一个小明星的清道夫。”
傅家只给了她一点点恩惠,还是那个极少露面,避世已久的姑姑,如耶稣降临人世地赐了剧本给她。片名刚好是她的出道作品。她对姑姑又敬又厌,姑姑从小到大就爱捏人脸,连那时候从海岛救她回家,都是边捏她的脸,边问,小家伙,死了没有呀。
海风吹得两人乱发魔舞,看彼此都是一阵见鬼的尴尬。
她决定迅速换个话题“你帐篷牢不牢?”
江笙顿了一下“应该牢。”
“你有没有带老坛酸菜?”
“没有。”
“啊?”傅尹之失望地看着她。
“有红烧牛肉。”
被她的温吞死相打败“走吧走吧,这里的海鲜一嘴沙,我根本没吃饱。”
不忍惊扰小岛的安眠,有人压着嗓子咬牙切齿“为什么加个蛋,加个蛋我就吃不完了!”
她们分食一碗面,月色清秀圆满。
3
傅尹之打开一罐啤酒,雪白的泡沫奋不顾身地涌出来。她用两根手指捏着罐子,静静等待泡沫消失殆尽,变成褐色的液体流出。
“不冰不好喝。”她咂咂嘴,露出难忍的表情。
“才四月,喝什么冰的。”江笙望着那轮大圆月,仿佛它比眼前的一切更真实。
“养生么,你可不像这样的人,那个什么报道的,说你除夕还去酒吧玩呢。”
那事傅尹之印象深刻,诺诺一天到晚捧着手机刷热搜,热搜上满满的江笙与友人在外滩乱晃。
“我准备承认的,公司不让。”
“这种事有什么好承认的,留给公司公关就好了。你很乐意出风头啊?”
“……好像有点。”撤回目光,江笙看着自己手中微微晃动的啤酒。
“神经,我才不信你是这样的人。”
江笙短促地笑了笑,她的话不多,傅尹之只好接着说“你的酒量有没有长进点,我记得你以前只能喝半瓶红的。”
她其实还有下文,比如你别逞能,我可没法把你弄回帐篷,虽然两人都是身无二两肉,不过眼下她还真没把握能扛起一个成年人。可是江笙的举动打断了她。江笙仰头一口气饮尽剩下的酒,液体从喉头滑落,熟练利落。
傅尹之明白,这是无声的抗议了,抗议自己小瞧她。
“上次谢谢你。”江笙静静说。
“举手之劳。”傅尹之望着自己手中的酒,身边的人已经开启第二罐,明天会不会有两个女明星被拍到在海岩上的四仰八叉。
“不过酒还是少喝为好。”
“不喝睡不着,又不想吃安眠药,我怕药物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