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十月,长安

十月,长安_分节阅读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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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出最后一根针收好,时钺瞥他一眼,“别以为你装可怜就可以让我忘记你早上骂人的事。”

    海衍璟闻言立即回头瞪大眼,也不伤春悲秋了,那眼神是一种“你还是不是人?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打我?良心呢?被狗吃了?不求你出言安慰,好歹出门左转好走不送,可你居然给我雪上加霜!”的极具控诉的内心表达。

    当然,他没能瞪多久,因为直接被人翻了过去,拽下了亵裤。

    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海衍璟刚被这么对待的时候,总要开口骂上一会儿,为他屁股上多挨些巴掌做着坚持不懈的奋斗,后来知道疼了,才终于学会忍一时之气。

    时钺自第一日说过听他骂一句,打十下的话,就一直坚持贯彻实行着。

    偏时钺要给海衍璟每日针灸,针灸后就例行巴掌,海二少想躲都躲不开,而打在这种地方,让他连告状的想法都生不起来。实在是,憋屈的很。

    海衍璟虽然侯府出身,可侯爷和夫人到底都对他有些愧疚,极是溺爱。而他骂出那等市井言语,早成了习惯,哪里是一朝一夕改的过来的。

    不过在巴掌教育下,他已经学会了收敛,这一点,在他屁股已经不会被打到肿就可以看出来了。

    二十下,时钺一点没放水,把那两团肉打的通红。

    海衍璟在心里从他大爷一直问候到祖宗,等时钺停手,他却觉得自己心里好过了些,又暗骂了自己一句有病。

    海二少滚到床里侧,表情极不愉快的看着时钺。

    随意往床上瞟了一眼,他那副样子让时钺莫名有点想笑,“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海衍璟闻声眨眨眼,点点头,有些期待与好奇。

    时钺说话时唇角会自然的勾起浅浅的弧度,“六岁那年,我爹爹一走了之,扔下我和娘亲。”

    海衍璟略有些吃惊地瞪大眼。

    “一年后,娘亲抑郁而终。”时钺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我流落街头。”

    海衍璟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后来呢?”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幸灾乐祸!时钺心道,然后决定默默忍了。

    “后来,我有一次饿了两天的时候,在路边遇到一个小少爷,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需要一个馒头,然后他扔给我一块碎银。”

    海衍璟的眼里透着光,“然后你用它买了很多的馒头?”

    时钺喝着茶差点被呛到,他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海二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蠢!

    “然后银子被抢走,我还被没抢到银子的人打了一顿。”时钺说完,又喝了一口茶。

    海二少的眼神是真的有些不敢置信,“那后来呢?”

    “那天晚上下了雨,我只知道我发烧晕了过去,我师父路过救了我,等我醒来就跟着他了。”

    海衍璟唏嘘了下,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那你爹呢?你恨他么?”

    时钺轻笑,眼神却认真,“曾经恨过。”在他眼看着母亲一日日消瘦却无能为力,在他沦落街头被人欺负食不果腹时。

    也就是说现在不恨了,海二少得出答案,却不想问为什么,因为他觉得那背后的事一定不是自己愿意面对的。

    或许是因为白天被海衍璟勾起了幼时的回忆,这晚时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没能成功入睡。

    其实,他很讨厌长安城这个地方,过去几年跟着师父东奔西跑,都一直避免着接近这里,因为这里,有一个人的存在。

    而今,也是为了那个人,他涉足长安城,却在去见他时犹豫退缩了。正巧毅勇侯府需要他,他就顺势留了下来。

    那个人,是他父亲——长安城徐家三老爷徐智。

    时钺的母亲时涟漪也是御宅屋出身,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又摊上个嗜赌如命的兄长,为求自保曾把自己卖身给红袖楼做过清倌。

    而有过这段经历的她,纵使再有才情,再得徐智欣赏,也做不得他的夫人。

    时涟漪其实一直都是很理智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嫁的了徐智,也从未奢求过。

    徐家那种门第,就算在她家境最好的时候,也只能堪堪得个妾位,更何况混迹过风尘之地的她。

    可错就错在,她爱上徐智了,爱到无法容忍自己看着他另娶他人,爱到不满足只能远远看着他。

    所以,她去求了常年混迹红袖楼中的一位贵人,她曾偶然帮过那人一个小忙,所以他答应日后许她一件事。

    当时那人问她,是想要得到徐智这个人,还是想得到徐夫人的尊荣。

    她答,要他这个人。

    那人说,纵使他一无所有?

    她回,纵使他一无所有。

    然后她耳边传来那贵人轻飘飘地一句“如你所愿”。

    半个月后,徐智在官场被同僚排挤,又惹得圣怒,被贬至岭南。

    岭南苦寒之地,多瘴气。不说一路上的艰辛,就是那里的生活也不是过惯了长安富贵日子的人受的了的。

    可徐智,必须去。手底下不愿跟着吃苦的人纷纷在府里找着出路,只有没有门路的才不得不跟着启程。

    而这其中却还有着唯一的异数。

    自古聘则为妻奔为妾,可她连名分都不求,只求能相伴左右。

    他们在岭南成婚了,感情和睦,育有一子。

    这婚事是不被他家人认可的,她知道,他也知道。可她觉得只要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妻就够了,至于被不被官方认可,不重要。而他觉得,她这一路艰苦相随,这多年相互扶持的生活,迟早可以感动他的家人。

    的确,她不计艰险,毅然随行的事迹传到长安,让他有的家人松口可以让她进门,却也只能是妾位。他们认为,正妻,以她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的。

    可徐智却不想,也无意委屈她,所以一直和家里做着斗争,期待着他们的最终松口退让。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们在一起的第八年。徐智的大哥进了内阁,得了势,顺着当年的事查到了蛛丝马迹。

    接到书信的他立马去找她对质,然后,她承认了。

    这个妇人,曾在他人生低谷时叫他有多感动,此时就叫他有多愤恨。

    此时的他忘记了当初从长安到岭南她一路陪着走的有多艰辛,几次病的差点死在路上。

    忘记了初至岭南时,她适应的有多辛苦,却还要撑着搭理他的饮食起居。

    忘记了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为他产下麟儿时他曾哭着许下的永不相负的承诺。

    忘记了情深意笃时她曾问过他如果之前做过错事,他会不会原谅时,他笑称此生最幸就是得妻如此,哪里舍得责怪。

    八年共枕,这个妇人曾带给他无数甜蜜,那些欢喜都是真,而如今,这个妇人叫他恨到骨子里,直想用天下间最恶毒的语言来攻击,那些怨恨也是真。

    他所有的才华,胸襟抱负,都在他最风华正茂之时,毁于她手。

    那一天他一气之下砸碎了家中所有可以砸的东西,浑然忘了曾经他们一起一件件为家里添上这些东西时的他有多幸福。

    两天后,圣旨到来,徐智被召回京。临走前冷冷望了眼那个曾留给他无数回忆,如今却让他只有愤懑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那些年他最大的期望就是可以早日带着她回长安,不让她再陪着自己吃苦。而如今愿望达成,他却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包括她为他生下的儿子也一样。

    那一天的时钺其实是眼看着他父亲一众人离开的,直到他们消失于视角之后,他依然站在那里呆望了许久。

    他知道,自己和母亲被抛弃了。

    那一年的时钺还不叫时钺,他叫徐湛。

    时涟漪不想留在伤心地,带他搬了家,而这一走就走了三个月之久,然后,他们在黎城安了居。

    闲下来的时涟漪开始日渐消瘦,大夫说,这是心病,无药可医。

    她也知道自己出了问题,所以开始给自己找些事做,打发时间。可却依旧不见好转,半年后,更是卧床不起了。

    时钺每天给母亲喂药,却眼看着她的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

    没多久,她病逝了。

    家中余钱尚可,可却不是一个七岁孩童守得住的。所以料理了母亲的丧事不久后,他就流落街头了。

    行乞那几个月的生活,说是历尽辛酸也不为过,小小年纪就看尽人间百态,尝尽世态炎凉。

    后来,他遇到那个蠢货,居然扔给他一块碎银子!那哪里是他守得住了?刚要还回去,那个蠢货却被家人叫走了。

    然后,时钺就悲剧了。

    那天他被打到呕血,浑身是伤的倒在路边,偏晚上还下起了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那个时候,时钺是真的有些痛恨那个蠢货的,哪怕是好意,却还是害得他这么惨。

    如果不是伤重到动不了,他起码可以找个地方躲雨的。

    那天,躺在冰冷的青石地上,任雨水砸在全身,开始慢慢失去意识时,他是真的感到了绝望,觉得自己可能醒不过来了。

    或许是上天也觉得他命不该绝,那晚他师父正好如果那条街,然后,救下了他,更是收他做了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