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雪中燃灯

雪中燃灯_分节阅读_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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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木屋是他的,自然没有善后的自觉,数柄刃面薄如蝉翼的匕首将庄旭升草人般钉在棉被堆上,流出的血将最上面的那层被子浸湿了一半。

    沉甸甸的猩红色。

    庄旭升应该是进门刚点上蜡烛,就被潜伏在屋内的魏情杀死了,屋里的蜡烛烧得只剩一滩蜡油,堆在桌上像个死不瞑目的怪物。

    柳易站在自己睡过的棉被堆前,伸手合上了庄旭升的眼睛。

    他为此感到难过。庄旭升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他虽然干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营生,却在柳易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拉过他一把。这样的家伙死了,在外人看来也许不算什么,他却真心实意地为他感到悲哀。

    更悲哀的是,他现在没办法去为他报仇,目前局势太复杂,眼看就要天下大乱,容不得他抽身出去做这个,也容不得李丞相的突然身死。

    柳易从窗边的地面掀起一块板子,取出一坛子酒,坐到棉被堆旁的地上。

    “我会按时给你烧纸的,别怕不够花。”

    他把酒的封盖启了,先斟了一碗放在庄旭升手边,自己对着坛口喝了一口,然后把坛子放在一边,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今晚还是得喝酒。”

    他将那坛烧刀子喝了个精光,搜了一通庄旭升的身,不出意料地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发现,只好将他的尸体收敛一番,埋在了山洞深处。宫季扬的人还在外头守着,现在想要把庄旭升带出去好好安葬显然不可能,只能暂时埋在这里,日后再将他迁出去。

    做完这些已是三更,柳易不敢多留,只好将庄旭升草草掩埋,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雁城。

    他刚从原路避开眼线回到房间里,就听见屋顶上传来瓦片被拨动的细碎声响,有人掀开了屋顶的瓦片,正借着月光往屋子里看。

    柳易却不怕他看。他披散着头发,里衣外只粗粗裹了件棉袄,站在桌前端着茶杯喝水,看起来只是半夜口渴起身喝水的模样,哪有半点刚出城去了趟燕回山的样子?

    那人静静看了一会,又悄无声息地按原样掩上了那片瓦。屋顶上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柳易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半点睡意没有,也懒得去装睡。宫季扬再怎么怀疑他,只要他没有被抓到半夜离开,他也就拿他没有办法。

    抱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从白天穿的外袍里抽出那管箫,仍然裹着那件有些笨重的棉袄,就这么出了门。

    屋外和他出去时一样,没有下雪,是个晴天。柳易上了屋顶,在刚才盯梢的人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却没什么心思去吹箫,抬头望着天出神。

    他没有找到庄旭升偷来的那件东西,对他偷的是什么也没有头绪,庄旭升死得不明不白,魏情显然也没有拿到那件东西……李丞相被偷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值得他一掷千金请来魏情,很可能是要命的东西。至于要的是谁的命……他倒是忽然有了些想法。

    他不会让庄旭升白死的。

    柳易正想起身,却有人从屋后的梯子爬了上来,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

    “深夜不睡,在屋顶上吹什么风?”宫季扬的声音随着夜风吹进他耳中。

    “我这人喝多了只头晕,却难以入睡。”

    他找了个借口搪塞道,又问:“将军怎么也不睡?”

    “见你晚饭时有些恍惚,怕你出事。”宫季扬笑了两声,话里却听得出他的关心,“那个杀手姑娘还说了些什么,和你家人有关?”

    这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他派人偷听,柳易被他的大胆和直白惊了一下,又恍然大悟:这是北疆,有什么是宫季扬不敢做的呢?

    他是在表现关心的同时,宣示他在这里的绝对权力。

    即使是皇帝亲临,也未必能对他的决定撼动些什么。

    柳易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对他说一半假话:“……我表哥死了,就是先前在晏殊楼我遇见的那个。”

    宫季扬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理由。片刻后,他犹豫着抬起手,在柳易肩上轻轻拍了拍。

    “我不知是这样……节哀。”

    “也不是多亲近的人,但好歹还有一层关系在。”柳易牵起嘴角笑了笑,“就死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难免有些伤感。”

    宫季扬垂下眼帘,他略显阴沉的气质在黑夜里倒是很融洽,柳易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觉得自己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些悲凉。

    他面上其实没什么表情,手却揪住了自己宽松的外袍袖子,让那上好的毛皮袖口现出一个凌乱的褶皱。柳易皱起眉,盯着他的袖子,心里有些疑惑,宫季扬却在这时开口了。

    “先生救过我的命,但不知先生那时有没有看出来,其实我有意慢了一步,才没躲过那支箭。”

    柳易抬头看他。

    “我看出来了。”他淡淡道。

    “那为何还要救我?”

    “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不是我的作风。”

    宫季扬便笑起来。

    “若是你我当时处境调换,我是万万不会去救你的。”

    他的话直白得伤人,柳易却只是挑了挑眉。

    “为什么?”

    “我没有一定能救下你性命的把握,也不知树林里有没有第二支箭正在瞄准我的眉心,比起救毫不相干的你,我一定会选择先保自己的命。”

    “是多数人会做的事。”柳易道,“可是,将军方才才说自己有意慢一步,想要寻死。”

    宫季扬的嘴角勾起一个冷冰冰的弧度。

    “自己寻死,和舍己救人,这是不一样的两件事。”

    他在笑,眼里却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温度,捏着自己的衣袖,声音像耳边刮过的夜风:“我没那么高尚,宁可自己孤零零地死,也不想去做一命换一命的好事。”

    第5章 突变

    柳易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将军,等你有了心上人,或许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先生这么说,莫非是已有心上人?”宫季扬饶有兴趣地转过头看他,“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没有,只是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和事。”柳易睨他一眼,“将军这样好奇这些有的没的,真是让人意外。”

    宫季扬在套他的话,手段过分明显,他也没有更好的话来接,只好打个哈哈将话题岔开。

    “这么晚了,将军特意来屋顶上,是想跟我说你曾经有寻死的念头,还是问我的过去?如果是后者,说说倒也无妨。”

    “都不是。”宫季扬摇摇头,终于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递给他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你看看这个吧。”

    柳易展开那纸条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是要我出力的时候了?”

    “是,也不是。”宫季扬道,“三王爷从西北起兵,可以一路挥师东去进京,倒不会从北疆穿过。我们暂时不用轻举妄动,先生也不必在明面上做些什么,只需从明日开始随我一同行动便是。”

    “不护驾?”柳易低声问。

    他对宫季扬按兵不动的决定倒不意外,只是对方连这些都不瞒他……是对他放下了警惕,还是欲擒故纵?

    宫季扬倒真不瞒他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三王爷得了民心,论带兵打仗又比帝位上那位要强得多,即使我起兵,北疆这十万兵马也未必抵得上西北大漠的骁骑营。”他将那张纸条缓缓撕碎,随手从屋顶上撒下去,看着星星点点的碎纸屑飘落到黑暗中,低声道,“龙椅换个人来坐,对北疆也没多大影响,难道不是这样?”

    他说的倒也是事实,不说龙椅上的皇帝,即使是骁勇善战、手握重兵的三王爷,也从未对北疆表现出一点野心。现在三王爷终于被皇帝逼得反了,收复朝中势力也是他的首要目标,暂时不太可能对北疆下手——毕竟北疆地广人稀,又终年严寒,实在不算大的威胁。

    除非宫季扬将自己在北疆的势力变得人尽皆知。

    “这可不是小事,将军不插手,不怕事后被追究?”

    宫季扬似乎有些畏寒,又将手缩回了他宽大的袖子里,下巴也埋到了毛皮领子里,看不清他是否在笑,只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暗讽。

    “那个位置,该是谁的,就会是谁的。”他说,“有心人自然更有优势,三王爷会成功的。”

    柳易想起他身中寒毒,畏寒也是自然的。虽然没有下雪,夜间的风却也像刀一样从屋顶上刮过,他的棉袄已经足够厚,还是觉得有些冷,更别提宫季扬了。

    “将军,我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休息了。”他没去接宫季扬的话,想来对方也不需要他去接,只是将这些说与他听罢了,“不如明天再谈?”

    宫季扬拢了拢袖口,微笑道:“也好,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他站起身,不像柳易一样借力跃下,而是如来时一般,规规矩矩地从屋后的梯子原路下去。柳易坐在屋顶,待他安然落地才下去,恰好燕子般轻巧地落到他面前。

    “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

    “好,将军也是。”他摆摆手,径自开门进了房间。宫季扬还站在原地看他,他感觉得到,却拿对方没办法——谁让这是将军府的地方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柳易脱了棉袄,钻进被窝里,听着窗外遥远的鸡鸣声闭上眼。

    闹剧般的一天,所有难缠的家伙都挤在这一天一齐冒出了头,让人烦躁不已。

    天已经快要亮了,希望别再发生任何事,让他一觉睡到天亮吧,明天只会比今天更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