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文叶中的毒解了,然后问出李丞相的企图,这比恨他有用得多。
“谢谢你,长明。”文叶在他身后道,“药不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这毒。你先坐下吧,李辅贞的事,我全都告诉你。”
柳易回头看他,他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如释重负地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朝他招手:“过来吧。”
柳易迟疑了一下,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又伸手替他掖好了方才散开的被角,文叶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我只见过他一次,连话也没说几句,对他让我盯着你的目的知之甚少,很多都是从之后与我接头的人口中听到的。”
“你见到他本人,是什么时候?”
“就在你跟慕容端一起离开后不久,我猜他的人一直盯着你师父,看你们走了,广撒网想找个眼线,这才找到的我。”文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我提出要见他们的主子——他们或许真的很看重你这条线,答应了我,可我大半个月后才见到了李辅贞。”
他眼里的厌恶之色一闪即逝,可坐在他身边的柳易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说了什么?”
“大多都是许诺让我拿到钱离开霍家班远走高飞的漂亮话,只有寥寥数句是关于你的。他让我把你的身世告诉他,你每次回来做了什么都要向他汇报,写回来的信也要交给他……大致就是这样。”
“可他盯着我要做什么?”柳易皱了皱眉,“我师父只是个江湖人,也没有自己的势力,他高居庙堂之上,大费周章来找人盯着我能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知道,但听他手下派来接头的人泄露的口风,像是他有件什么东西想找人押镖。”
文叶看来也不知道更多了,只道:“我猜那样东西很名贵,要么是怕丢想保险,要么是怕被你师父下手。李辅贞这人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你最好跟慕容端提个醒。”
柳易谢了他一句,见问不出别的了,嘱咐他先休息,自己出门去给他买药。
他边走边想该不该信文叶,信又该信几成,走神走得路也不看,直到出了园子迎面撞上一堵肉墙才摸着鼻子抬头看人。
宫季扬站在他面前,脸臭得像走路摔沟里一样。
第18章 巧合(下)
柳易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鼻子看他身后,没找到形影不离的小尾巴齐深,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我把齐深押在郭家了,”宫季扬一脸不耐烦地扳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你去把他领回来吧。”
“把他押在郭家?哪个郭……”柳易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回头不可置信地看他,“抛绣球招亲的那个郭家?”
他简直惊呆了,这人怎么走哪都能惹一身麻烦?
“别看我,这回可不是我惹的麻烦。”宫季扬冷着脸和他对视,“我只是路过抬头看了一眼,正嫌人多想赶紧走,谁知那郭小姐在楼上绣球也不扔了,死活要嫁给我。”
明明该恼他到处招惹麻烦,柳易却不合时宜地被他的话逗笑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这话说得可真够厚颜无耻的啊,人家大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多大脸?”
宫季扬却没笑,抓住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就这么大,你不是看着么,我还能骗你?”
柳易窘迫地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挣脱,只好伸出一根手指去捅他的脸。
“还不快撒手,像什么样子。”
虽然早已习惯宫季扬偶尔出现的惊世骇俗之举,可这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邻居指不定就有哪一个认得他,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宫季扬听话地松了手,却没就这么放过他,勾着他的肩膀边走边反复问了好几回同样的问题,直到柳易投降承认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才满意地就此罢休。
柳易被他问得直翻白眼,知他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可心里的无奈半分也没少:“让无数闺中女子芳心暗许的宫大将军,既然明知自己这么容易惹情债,以后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老实实别乱跑,好不好?”
宫季扬也不恼,反而侧过头朝他笑笑,一脸无害道:“那你可得把我看住喽。”
柳易被他噎了一下:“我看住你?”
“那是自然。”宫季扬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齐深哪里看得住我。”
这位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可他半点也不想做栓牛的绳子。柳易叹了口气,认命地任他揽着,往他刻意避开的郭府走去。
横竖药铺都在这条路上,他便顺路进去买了些解毒的草药,准备先回去煎了喂给文叶死马当活马医,之后再给小师弟写信问问有无解毒的法子。他提着包了草药的纸包从药铺门口出来,宫季扬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半晌,见他拎了好几个纸包,好奇地开口问:“谁病了?”
“夜里再细说,先去把齐深带回来。”柳易道,“那郭小姐要嫁你,你居然把齐深押在别人家里,自己跑出来找我?她爹能让你就这么走掉?”
“自然不能,所以我让齐深把他的护院全打趴下了。”宫季扬眼也不眨地应道。
在江陵让齐深出手,还是在不清楚底细的人家里,宫季扬可真会捅娄子。他玩得轻松愉快,用不着顾及什么后果,可柳易半点也不想给这人收拾烂摊子。
柳易头痛欲裂,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离我远一点,先别跟我讲话。”
郭府果然如客栈店小二说的,富丽堂皇,装潢大气而不失精美,坐落在大街尽头,好一副气派模样。事先搭起来抛绣球用的绣楼伫立在砖红色的院墙里,半截隐在树后,此时楼下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得所剩无几,想来是郭员外派人遣散了。
柳易站在一旁看了片刻,上前叩响了那扇红木大门。
一个仆役模样的壮年男子开了门,起先见了柳易还没什么反应,等门开得大了,看见他身后的宫季扬,脸上才豁然露出喜色来,扭头朝门里大喊道:“姑爷回来了!快去告诉老爷!”
柳易忍俊不禁,低头笑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宫季扬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捏他的手,他边笑边跟他在手上打架,你来我往好几回合,好不容易摆脱了宫大将军的阵势,想了想方才那杂役的喜出望外的模样,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要不你就入赘得了,我瞧这郭员外是挺富有的,应当能养得起你。”他笑得喘不过气,边平息呼吸边拍宫季扬的肩膀,瞅准了那边郭员外带人来迎的时机,拍完便转身恢复了平静,朝那胖乎乎的员外大人作了个揖:“郭老爷,在下是这位季公子的好友,带他到江陵家中来作客的,方才听闻他得了令千金的绣球,特来替他参谋参谋。我这朋友生性木讷,说话行事都直得很,还望您别在意。”
那郭员外倒是一脸福相,笑呵呵地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来来,咱们进屋谈。”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家仆便来请,柳易谢了两句,没有推卸,带着宫季扬进了门。
那扇红木大门关上前,他眯着眼睛回头望了一眼,不出意料地在门柱上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物事。
“小女对季公子一见倾心,我当爹的也不好伤了她的心。”郭员外身材矮胖,走起来摇摇晃晃,还边走边道,还不忘夸两句宫季扬,“季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当我家女婿那是恰恰好啊。”
柳易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敏锐地留意到,郭员外虽是在夸奖宫季扬,可言语中透露出的是对自己家境的自信——他并不怕自己女儿高攀不上宫季扬。宫季扬一看就非富即贵,从穿着到行事都是如此,他既然毫不担心这一点,还表现出这样的自信,那么这位郭员外想必也是富得流油了。
宫季扬懒得回应他这种场面话,这个和稀泥的角色自然是落在了柳易身上,他深谙此道,笑着跟郭员外打了一阵哈哈,迈进正厅就见齐深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椅子上,表情跟宫季扬刚才找上霍家班时一模一样。
“少爷。”他倒是记着不能暴露宫季扬的身份,乖乖喊了一声。
宫季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没他什么事了。
“那既然季公子和朋友……这位公子如何称呼?”郭员外这才想起来问柳易姓甚名谁,他笑了笑,随口道:“蔽姓易。”
郭员外也不是真在意他姓什么,走个过场问过了便随口用上了:“既然季公子和易公子都在,那……咱们就来详谈一下季公子与小女的婚事?”
连宫季扬是哪里人,什么家境都不问?再急着把自家闺女嫁出去也不至于这么猴急吧?
柳易暗自皱了皱眉,与宫季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郭员外,这……”他忖度着开了口,想先探探对方的底细,宫季扬却飞快地打断了他的问话:“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这桩婚事?”
干脆利落,这一句真是漂亮。
柳易暗赞一句他的默契,装作吃惊的模样开口道:“原来你还没和郭员外谈妥?我还道已经和郭小姐交换生庚八字,说定了婚事,这才叫我来的呢。”
“季公子莫非是嫌弃小女?”那郭员外却竖起了眉毛,一副不满的模样,“小女是这江陵城中有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郭某人的家产将来都是要给她的,这还配不上你?”
“既然条件如此诱人,又何必非得嫁给我?”宫季扬嘴上素来缺点德,又不把他当回事,毫不留情地针锋相对道,“我连你家女儿的面都没见过,路过就被拉进来谈婚论嫁,跟抓壮丁似的,难道会有多配得上我?”
柳易忍不住要笑,忍了忍,老老实实坐在原地,抬手遮掩着笑了笑,然后接过话头道:“我看不如这样,毕竟是两个人的婚事,您先把郭小姐请出来,让我兄弟和她当面谈谈?”
不见见那位对宫季扬一见钟情的大家闺秀,这一趟来得怎么够本?
“这……”郭员外似有些犹豫,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立刻答应他。
柳易心中疑心更甚,朝宫季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身,言辞冷淡:“那就无甚好说了,先行告辞。”
既然方才宫季扬都能把齐深押在这儿,想必也是有所图的,哪能这么轻易就告辞?而且郭员外这般着紧这桩亲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会轻易放他们走,这番说辞不过是做做样子,激他一激罢了。
果不其然,宫季扬刚刚转身,郭员外就生怕开口晚了他真离开似的,伸手挽留道:“等等!”
“员外当心些,”柳易怕他动作太大把自己摔了,还好心扶了他一把,“改变主意了?”
“见是可以,要隔着帘子。”郭员外强撑着架子,端坐回他的主位上,出口的话却还是有些露怯,“这样行不行?”
那郭小姐倒不像什么着急要嫁人的模样,走路袅袅娜娜,一步三摇,坐到帘子后时还仔细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这才柔声道:“是方才经过绣楼下的季公子吗?”
声音婉转动听,不失娇柔,虽然看不清脸,听起来倒像是美人才有的好嗓子。
坐在帘子这边的宫季扬面无表情地回头看柳易,柳易把他的脸拧回去,无声道:“老实点。”
宫季扬这才“嗯”了声。
加上站在宫季扬身后不远处的柳易,三人沉默片刻,最后郭小姐沉不住气,主动开口道:“爹爹跟我说,季公子有话想当面与我谈,不知……是什么话?”
他哪有什么话要特地跟这娇滴滴的大小姐说,难道直接开口问她能不能掀开帘子,让他们看看脸?
宫季扬不说话,她自顾自地又道:“我方才在楼上,见公子丰神俊朗,风流逼人,一见倾心——”
这话说得已经是露骨了,柳易为这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小姐嘴里说出的话惊了惊,再抬头去看她,视线却恰好扫过帘子未能遮到的她的裙角,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端详片刻,然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打断了郭小姐未诉尽的衷肠。
“郭小姐……不,是不是该称呼你郭少爷?”他语气里带着笑意,自然得像在问安,却语出惊人,“原来令尊急着要为你寻合意夫婿,是因为你是个男人?”
宫季扬又回头来望他,他朝郭小姐脚下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