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雪中燃灯

雪中燃灯_分节阅读_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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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天足,这双脚对于一个姑娘而言也有些过大了。”柳易将一直端在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放,朝“郭小姐”微微颔首,“是我无礼在先,我为此道歉。”

    他这道歉不痛不痒,没有谁去在意,因为宫季扬已经瞧见了那双裙角没掩好的大脚,挑了挑眉,像看了什么好戏似的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道:“郭小姐,我这可是真无辜啊,好好走在路上也能被男人看中,要招来当上门女婿?”

    他话里讽刺意味十足,帘子后的郭小姐不安地动了动,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柳易接过了话头:“这不是瞧你丰神俊朗,风流逼人,看起来像没脑子的纨绔子弟,才对你一见倾心,想要你当个冤大头么。”

    宫季扬半点不恼,他话虽说得难听,可句句都向着自己,听在耳里倒也还算顺耳。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柳易手臂搭在自己身后,便把话都留给他说,自己伸手去撩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玩。

    柳易嫌他烦,拨开他作恶的手指,转向那半遮半掩的帘子,继续道:“我这朋友虽然长了一副没脑子的模样,可人精明着呢,你这可是看错人了。”

    帘子那头的人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你,他不会这么快识破。”

    “可等他识破了,你说不得要为这事付出些什么代价。”柳易明白他觉得宫季扬是个软柿子的原因,却又认为这理由半点不值得可怜——扮猪吃老虎的人多了去了,光鲜亮丽的绣花枕头里头就一定塞满了草?

    惹恼了宫季扬,他把这郭府上下一锅端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乎什么东西?

    “知我者果然非你莫属。”宫季扬歪着脑袋露出一个坏笑,拍拍柳易的手背示意他弯下腰来,“即便我真要娶个男人,当然也是你这样善解人意的。”

    柳易权当他是在说着玩儿,还道他有什么话要说,就顺了他的意俯身下去凑到他面前,谁知宫季扬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不仅不开口说话,还用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柳易心里一惊,猛地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想要后退躲开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季扬结结实实地在他唇角印下了一个吻。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宫季扬从近在咫尺的距离退开,朝郭小姐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来,语气没有丝毫异常:“郭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们两情相悦,容不下第三人,或许可以为你说个好姑娘?”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没半句靠谱的。柳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先推了宫季扬一把,自己站直身擦了擦嘴,全然不像他口中“两情相悦”的模样。“郭小姐”瞧着他俩在这头打情骂俏,终于忍不住掀起了薄纱帘子,露出正脸来。

    “二位真是好兴致,这是有意要来消遣我,顺带查查我爹爹?”

    他生得倒算俊秀,加之方才神态娇妍,扮起女子来也能唬得住人。可他现下不刻意作女子姿态了,又能轻易瞧出男儿身来。柳易看他瞬息间换了个人似的,无端生出些亲切感来。

    这位“郭小姐”长相与文叶有两三分肖似,他瞧着怪顺眼的。可再顺眼正事也是要办的,他清了清嗓子,勉强掩去一点不自然,这才开口道:“那真是你爹爹?我看不见得吧。”

    那年轻人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眼里含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想问的,难道不就是‘我’的爹爹么?”

    他话里有话,柳易挑了挑眉,也跟着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请说吧。”

    “我半年前随爹爹搬至江陵,每日都呆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做了一件绣品。”他又将嗓音扭转回了初见时娇柔悦耳的女儿声,不疾不徐地开口,“爹爹道这一幅绣品当作贡品要献给皇上,我自然要多下苦功,不敢出半点差池——可就在绣品要完工的前一日夜里,府里突然进了贼,将它盗走了。”

    “哦?”柳易道,“什么样的贼?”

    “能从我房中盗走东西,自然是对这府邸再熟悉不过的贼。”他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那件未完成的绣品约一尺见方,叠起来不过小小一块,却能裹住不少物事,被拿去包裹一同盗走的珠宝首饰也说不准,可它却金贵多了。”

    他能将这块刺绣的尺寸说得如此详细,想必其中是有乾坤的。柳易笑着应和道:“是啊,你可有别的珠宝失窃?”

    “我倒没有,爹爹却像是丢了东西。”年轻人也笑了笑,“你们可以去问问他,我想会得到些什么线索的。”

    他显然没有多说的打算,想来是说得再多就要掉脑袋,宫季扬却还是插嘴问了一句:“听起来阁下倒与郭员外不全是一伙的,既有心帮我们,又为何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

    他一针见血道:“莫非你的身份见不得人?”

    年轻人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开口问,怔愣一瞬又笑起来。

    “说得是,我不自报姓名,你们又如何会信我?”

    他伸手沾了点唇上的朱红,拉过柳易的手掌,在他掌心里浅浅写了三个字,道:“这便是我的姓名,你拿回去问文叶,他会告诉你们我是什么人的。”

    柳易却已盯着那几个浅红色的字吃了一惊。

    “你没死?”

    他顾不上继续冷战,展开自己的手掌将掌心露在宫季扬面前,上面赫然是付少洋三个潦草的小字。

    正是重黛口中死在江陵的未婚夫婿。

    第19章 秘密

    柳易可不健忘,他还记得重黛在豆腐坊里跟他们说的话。

    “我赎身出来第二个月,就听说他死在了江陵,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重黛说这话时的表情半点不像作假,在她口中,付少洋是李丞相的手下,在江陵死无全尸,可他们眼前的付少洋四肢健全,是个活生生的人。

    付少洋也吃了一惊,睁大双目抬头望他:“你们见过重黛?”

    “何止见过。”宫季扬凉凉道,“还险些成了一对儿呢。”

    柳易无奈地拍了他一巴掌,回头给了付少洋一个笑:“你别听他胡说,重黛姑娘求我帮她办事,这也是我到江陵来的原因之一。”

    付少洋倒也不像对重黛不闻不问的负心人,他不在意宫季扬的玩笑话,只问柳易道:“她求你什么了?”

    他问得恳切,看起来像是想要替重黛付报酬似的,柳易却只觉讽刺。

    重黛求了他什么,这件事本来与付少洋息息相关,可以说没他这个人就不会有这事,可现在他站在付少洋面前了,这事看来就像个大笑话。

    “她求我帮忙找到杀死你的凶手。”他淡淡道。

    付少洋怔住了。

    “她真心实意地把自己当作未亡人,李丞相派去的人告诉她你死了,她就挖空心思想为你报仇,可你竟活得好好的。”柳易回想起重黛那时的神情,隐约有些同情,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真不知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伤心好。”

    付少洋垂下眼帘,沉默许久后道:“是我不好,我对不住她。”

    “这话你留着亲自告诉她吧,”柳易道,“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郭员外又是什么来头。”

    处心积虑想把宫季扬套进来,无论是否知道他的身份,这郭员外想做的事都绝不止给自己的假女儿找个男人如此简单。

    付少洋面上似有些犹豫,想来也是在思索,片刻后他低声问:“重黛现在怎么样了?”

    柳易挑了挑眉。

    “我倒是想告诉你她还不错,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无言以对,苦笑起来:“想来也该是不好的,我没想到……”

    “行了,磨磨唧唧的像个太监,”宫季扬看不惯他这副优柔寡断的样子,一脸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真觉得对不住她,就把其他东西都丢掉,带着她远走高飞,辜负了人家姑娘不说,在这里要哭不哭的做给谁看?”

    他说话毫不留情,换作平时柳易定要补救两句,可这回他也赞同得很,推波助澜道:“你说,我不为难你,解决了这里的事你就能回去寻她了,不是吗?”

    他们俩连哄带吓的说了这么一通,付少洋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我是丞相的家奴,他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可……这实在是要掉脑袋的事,做下人的也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想一想。丞相府里少不了拖家带口的,人人都惦记着自己的家人,于是只好把孤家寡人的我推出来干这个。我起初也不愿意,重黛还在洛阳等我……”他叹了口气,道,“谁让我是签过卖身契的家奴呢。”

    “这忠心耿耿的程度,比齐深还靠谱,李丞相真是养了一条好狗。”柳易啧啧赞叹道。

    宫季扬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齐深才没有这么蠢。”

    他们自顾自地斗起嘴来,付少洋权当打情骂俏,径自继续说道:“我起初也不敢做,可丞相派人给我爹娘送了一大笔银子和假骨灰,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在江陵。我不知如何是好,又无法脱身,偷偷给重黛写过信,可是也没有收到回音,只好暂且先来了江陵,住进了郭家。

    “来这里的头一晚我睡得极好,连发生了什么都全然不知,第二日早晨醒来才发现被下了化功散,有人把我扮成了女人。郭员外对外声称我是他体弱多病的女儿,一直有会武功的婆子盯着我,我想逃也逃不掉了。”

    能悄无声息地办到这些,没点本事还真不行。郭员外显然和李丞相是一伙的,付少洋一无所知地被派到这里,却被喂了化功散废去功夫,伪装成女子养在深闺,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郭员外究竟是什么人?他和李丞相是什么关系?”

    “他曾在朝中为官,不大不小,从五品。”付少洋对此显然不是全无所知,“虽然年纪没比丞相小多少,却是他的学生,一直与丞相有来往。”

    “李丞相的门生,在朝中自然是如鱼得水的。”柳易一直信奉在江湖不言朝堂事,对朝廷里的事打听得不多,可架不住燕翎九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对大体局势还是知道的,“他正值壮年,怎么会忽然辞官来江陵定居?”

    付少洋摇了摇头,伸手比划了一个大致的大小。

    “我只无意中看见过他藏东西,大约这么大,小心翼翼地抱着进了房间,出来时也警惕得很。”他回忆着道,“他进门时手里还拿着竹筒,里头肯定是丞相的信,藏的那件多半是丞相府送过来的东西。”

    “你猜的?”柳易皱着眉头,不知该不该全信,“竹筒里不能是别的东西?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丞相府送来的信呢?”

    “我在相府呆了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密信也送过不少,不至于看错。”付少洋无奈地笑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做这些都会避着我,想来我也是个无关紧要的弃卒,不能知道得太多了。”

    李丞相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让自己的得意门生在这个时候辞官隐居,才放心让他代为藏起来?

    柳易回头望了宫季扬一眼,在后者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不解。

    “我也只知道这些了,如你所见,我没什么见生人的自由,更没有偷偷送信出去的手段。”付少洋抖了抖自己宽大的衣袖,袖口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方才之所以选中这位季公子,是因为郭员外见他一派纨绔子弟作风,觉得好拿捏,想把他骗进来做个幌子,没成想把你也招来了——文叶跟我提起过你,我知道你是谁,由你来送出消息也不错。”

    “我是谁可不重要,”柳易拍了拍宫季扬的肩膀,仗着方才站在门外的婆子走开了,这才大胆地吓了付少洋一把,“这位是北疆来的大人物,可比我管用多了。”

    付少洋的视线转移到宫季扬身上,迟疑着道:“阁下莫非是……”

    他眼中一片惊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柳易看他的神情便知他猜对了,微微一笑,没再多说,只道:“我只问你,你怕不怕你主子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