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担心,”柳易笑了笑,“反而是你,怎么突然跟着师父到北疆来了,不是在京城看小九么?”
“就是九师兄让我来的。”慕容三思道,“你那么久没有回信,听风阁那边也没有消息,他怕你出事,自己又走不开,就托师父来看看。”
他生得漂亮,连瞪人都像是含羞带怒的,说话却半点也不留情,处处扎在人痛处上:“还好我跟着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拿自己的性命胡闹。”
柳易干笑着给他捏了捏肩,讨好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嘛,别气了。”
“你再被锁个十天半月的,就不是十年八年能恢复得了的伤了。”慕容三思面色缓和了些,没好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你光拿恢复的那点内力去护着别人了是不是?经脉全被冻伤了,再淤塞一阵,怕是今后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水准,傻不傻呀?”
“情况危急,我没想那么多……这不是有你嘛。”
“少哄我了,我又不傻。”慕容三思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针来,推着他让他躺下,“我给你封住几个穴位,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慕容端带着他们到城郊他的一个别院里去,路途不算短,马车得走一个多时辰。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慕容三思却担心柳易被冻伤经脉,决定先给他封上,到了地方再解开。
柳易乖乖任他把自己扎成筛子,慕容三思没骗他,确实是疼,可他没有忤逆大夫的胆子,只好咬牙忍着。
好在小师弟下手极稳,即使在颠簸的马车里也没扎歪,没几下就在他身上几处要穴扎好了针,嘱咐他不要乱动,又去取药。
“宫季扬怎么回事?看他睡着了还得拉着你的手,不像是对你无意,可又是化功散又是铁链镣铐的……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慕容三思一边往他掌心上抹黏糊糊的药膏,一边忿忿地替他抱不平,可没说两句又把矛头对准了他,“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拿命去救什么人,六师兄,你又是怎么想的?”
柳易讪讪道:“你才十六岁呢,能有多大……”
“十六岁还不够?十六年前你才几岁?”慕容三思睨他一眼,“别想着糊弄我,我答应了九师兄要看着你,你现在不说,早晚也得跟我说。”
他解了柳易的衣领,将最后一团草药拍在他心口,轻飘飘地说:“养病的日子多无聊啊,六师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慕容端的别院就在雁城城郊,盖在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只有条不显眼的小路能进去。他驾着马车进了院子,便有人来接他们下车,帮着搬东西。
“下来吧,先在这休养一阵。”
柳易顶着一脑门的针从车里探出脑袋,环视一周后惊叹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在雁城置办了处院子?”
“为师买个别院带小徒弟玩,怎么了?”慕容端把他从车上扶下来,看着他脑袋上遍地开花的银针乐不可支,“挺别致啊柳阁主。”
跟着下车的慕容三思白了他一眼,扶着柳易进屋去了。
仆人给他们收拾好了屋子,柳易被安置在靠南的一间,打开窗户还能看到雪松林。慕容三思替他取了针就出去了,他靠在窗边看外头,想起了燕回山上那座小木屋。
慕容三思端着药汤进门来,见他望着窗外出神,轻轻敲了敲门板:“师兄?”
柳易回过神来,扭头朝他笑笑。
慕容三思从盘子里拈了块热乎乎的点心塞进他嘴里,道:“先垫垫肚子,药不急着喝。”
白糖糕是热的,绵软又清甜,吃起来不太腻。柳易被他连塞三块,又喝了半杯温水,他这才把药汤递过来。
“我一会开个新方子,让他们一日三餐照着给你做药膳。”
“一日三餐?”把苦兮兮的药汤喝干净的柳易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让我天天嚼人参吧?”
“想得美,顶多给你炖人参鸡汤。”慕容三思收起药碗,把盛着糕点的盘子留在桌上,见他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便道,“躺下吧,我洗个手回来替你施针。”
他一日照三餐给柳易针灸,辅以汤药和药膳温补,过了好几日才彻底化去和寒毒纠缠在一起的化功散的药力。这期间慕容端只来了一次,在慕容三思的指引下用内力替柳易好好地梳理了经脉,又将他数落了一通,这才走了。
“他这是忙什么去了?”柳易问慕容三思。
“找东西呢。”慕容三思也不瞒他,边收拾换下来的药渣边道,“他前些日子得了块玉佩,给了三王爷,自己还到处奔波。护国玉玺一出,朝堂内外都不得安宁。”
“护国玉玺?”
“嗯,就是那块传得特玄乎的玉玺。”慕容三思看他一眼,“你别想这些了,先安心养身体。”
被戳穿心思,柳易装傻道:“我没想啊,就这么顺口一问嘛。”
做大夫的看人可真准,谁听话谁难缠,一目了然。
等慕容三思也走了,柳易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那个被揣得温热的木盒,打开来看了一眼。
已经过去两天了,不知宫季扬醒了没有,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发疯?
宫季扬是醒了,而且已经在雁城翻天覆地地找了他两天了。
他是被杭杭喊人的声音吵醒的,日上三竿,屋里却只有他和杭杭两人,铐着柳易的铁链断了,人早已不见踪影。
“先生……不见了。”杭杭怕他生气,先溜出了门,“我去喊大夫,将军您歇着。”
她刚出门就听见铁链被砸在墙上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脑袋,心想还好自己跑得快。
可先生就这么不见了,是有人把他救走了,还是他自己恢复过来逃出去了?他还好不好?这么想着,她又担心地扁扁嘴,小跑着喊大夫去了。
大夫倒是惊讶不已,摸着胡子啧啧赞道:“一夜之间大为好转,再用上次将军给我的方子多加调养,一年半载便能恢复如常,再不必受寒毒侵扰。”
宫季扬阴沉着脸,听到这儿才开口问:“是怎么好转的,你看得出来么。”
“这个……”老大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想,多半是以外力相引,将寒毒自经脉血液中抽出……”
话音未落,宫季扬单手将桌子掀翻了,大夫被吓了一跳,齐深面色如常地扶住他,然后俯身等着宫季扬的命令。
“给我把柳易找回来。”他说。
理智告诉他,救走柳易的人不可能还带着他逗留在城中,可他还是疯了一样把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派出去找柳易,不肯放过一点侥幸。他的人翻遍了整个雁城也没能找到柳易的踪影,又将城外有人烟的地方也翻了一遍,可惜慕容端离开别院前将唯一能进出的小路用雪掩了,他们没能发现。
宫季扬把将军府书房能砸的都砸了一通,想回军营去调兵找人,齐深却难得表现出了反对。
“将军,柳先生多半已经离开雁城了,你还是先冷静养病,等身体好了再去找吧。”
“万一他没走呢?”宫季扬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发现柳易不见后他足有两天没睡,大夫都快被他逼疯了,硬要他好歹休息一下,“如果他还在雁城,我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找回来。”
齐深和他一起长大,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倔起来除了柳易谁也劝不动,可柳易现在不在了,只能由他来做这个恶人:“既然柳先生自己离开了,就必然有他的理由,怎么会让你轻易找到他?”
他硬着头皮说了这番话,生怕宫季扬又要大发雷霆,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齐深,你说他为什么要离开?”
宫季扬这两天来发了好几次火,除了齐深没别人敢进他的书房,现在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体内仍有残余的寒毒,脸色发白,闭着眼睛像尊玉石做的雕像,却从皮肤深处泛出一点健康的血色来,显是大大好转了。
齐深看得明白,宫季扬不可能无缘无故好起来,柳易必定使了什么剑走偏锋的法子,将他体内的寒毒除掉了大半。可他们遍寻名医也没能找到根治寒毒的办法,连慕容三思的药方都只能暂缓寒毒发作,柳易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这办法?这办法实行起来,又需要耗费些什么代价?
他不敢跟宫季扬提,自己在心里琢磨许久,决定偷偷去一趟听风阁。
听风阁在雁城的据点是庙街的一个卖泥人的小摊,齐深先前来过一回,托他们寻找名医的消息,这次却不需要了。他在摊前蹲下,装作挑选泥人的样子,低声问:“你们阁主有消息了吗?”
那捏泥人的老头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花白的胡子动了动,道:“这位大爷,什么是阁主?”
齐深的动作顿了一下,确定这是上次与他接头的人,了然地笑了笑。
“是我认错人了,要两个泥人,多少钱?”
他揣着两个新的泥人走在街上,心知柳易多半已经安全了,否则听风阁的人不可能装作不认识他。
是柳易想和将军府撇清关系,还是将他救走的人想让他这么做?能有这本事越过柳易让听风阁听从其命令的,又有些什么人?齐深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拿不准,却也不打算告诉宫季扬,决定让他先养好病再说。
至于柳易……多半是让人救走了,他也不太担心。毕竟柳先生心肠宽厚,待人都是上心的,记恨他的人该少之又少——
齐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齐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余墨白从军报里抬起头来看他,满脸不可思议,“你是认为,我跟柳先生逃走有关系?”
“他自己跑不了,必然有人帮他。”齐深看了他一眼,“我没说这事与你有关,只想问问,那日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他送了点心。”
余墨白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理直气壮道:“难道送点吃的也有错?柳先生可是被关在春晖园没吃没喝的,杭杭那个小丫头能给他做点什么吃?”
齐深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好道:“我问问而已,你何必这么激动。”
“你可别到将军面前说这话,他生起气来我吃不消。”余墨白又低下头去看他的军报,随口问,“军营那边新阵型练得差不多了,将军打算何时起兵?再过几日,三王爷可要登基了。”
“……”
齐深想到宫季扬现在的状态,摆摆手无奈道:“暂缓一阵吧,等将军养好病。”
“再拖可就来不及了。”余墨白道,“三王爷一旦在龙椅上坐稳,外人就再也难以撼动他的位置——”
“余墨白,说话当心点。”齐深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话,该说与不该说之间,你得把握好那个度。”
余墨白悻悻地闭了嘴。
“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府里去了,你在这儿呆着吧。”见问不出什么来,齐深也不打算与他继续在柳易的问题上纠缠,只道,“有什么重要军报,记得派人送到府里来。”
“知道了。”
宫季扬养了几天病,觉得自己好了大半,便又开始大张旗鼓地在城内找人。他把亲信派了多半出去,不仅在雁城找,还在临近的几个城镇找,以大将军的名义贴了告示,许以重金,仿佛笃定柳易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非要找到他不可。
齐深看着觉得他都要魔怔了,可宫季扬对柳易的心思他看在眼里,连发现柳易的身份后都不舍得将他下狱,一门心思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又怎么可能就此放手?
“还是没有消息?”
宫季扬闭眼靠在椅子上,大夫在身后给他施针驱走最后的寒毒,他眉心皱出了一条细纹,虽然脸色越来越好,可疲惫却一点也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