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遥念(上)
这日是子晨结婚的日子，他看着在敬酒的女孩，心里无限惆怅。
他早就知道，汙秽不堪的他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本来就已经看透了的事情，怎幺到了这一刻，还是会觉得心痛？
他晃着手中浅金色的酒水，垂下头，望着那若隐若现的，自己的倒影，轻叹一声后，带了点发洩情绪的一口饮尽。
大概受心情影响吧，他觉得自己醉了，望着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一扭头，他选择了离开这个地方。
至少已经看到了，她一生最美丽的时刻了……也许曲无尘此刻不在这边，也是因为如此吧？
踏着微醺的步伐，他跃上不知谁家的屋顶上，傍晚的天空，染上一抹柔和的暖色，初现的几缕星光闪着暗芒，今夜为朔，注定无月。
闭上眼，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自己与她的初见。
那是个怎样的女人？
记得第一印象，就是霸道、不讲理、任性等形容词。
他自幼孤儿，无父无母，由冥楼老楼主将他带回去扶养，当他第一次看到正厅上龙蛇飞动的“冥楼”二字时，他才三岁，对这地方的恐怖还没有概念。
九岁那年，老楼主将自己丢给了手下的护法教育，他才知道，什幺叫做地狱。
冥楼的教育很残忍，为了要造出无情强大的杀手，他们可以说是无所不用。
他记得第一次被丢进蛇窟，防身武器只有一支被磨尖的筷子。
他记得第一次被迫与虎斗，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双手。
他记得第一次杀人，杀的就是每日跟自己一同接受训练的小伙伴。
而当自己随着年纪增长，那雌雄莫辨的样貌开始长开时，那些人目光透出了让人心惧的欣喜。
他开始被迫学琴棋书画，开始学如何装扮自己，如何展现自己柔媚风情的一面。
然后第一次的任务，就是扮演大户人家的妾侍，杀了那家家主。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双望着自己，贪婪发情的眼神；那噁心龌龊的男人在自己身上来回抚摸的触感；当发现自己是男的时，仍毫不在意的神情……
为了达成冥楼的各种任务，他放弃做自己，也放弃做男人。
却没想到，那个自幼教育自己的护法，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不在任务範围里，他拒绝服从，于是伤了那个男人的命根，于是就开始了一连串的追杀。
那男人发了冥楼的追杀令，给他的罪刑就是出卖冥楼机密，背叛了冥楼，还打伤护法。
最后那一个姑且不论，但前面的罪名却足够让他死上好几次。
老楼主渐渐不管事了，这些行为都是瞒着老楼主的，明知道一切与老楼主无关，他却开始憎恨，恨起将自己丢给护法就完全不管的老楼主，恨起不查明真相就对他开始追杀的冥楼众人，更恨那差点夺了自己清白，却还把自己看得多高尚的护法。
他想过要报仇，想过要杀了那个男人，却没想到什幺事情都还做不了的他，差点死在一次追击中。
那次，他身受重伤掉落山坳，他以为自己这悲惨的一生总算可以结束了，儘管遗憾，却隐隐间鬆了口气。
若有来世，他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闭上眼，他等待着血液流乾，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向生，那边好像有人呢！你看看还活着不？」
他听到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浑身的疼痛让他不想理会对方，反正这样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救不活了，只希望这些人能识相点回去。
他感觉到一个人跳到了他旁边，对他摸了两下，他想拨开对方的手，却无能为力。
「小姐，活的，可伤势严重，等等估计就不是活的了。」一只不安分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让他严重怀疑自己被吃豆腐。
「这感觉可不妙呢，我的小姐啊，你现在是想救他的意思吗？」
「看到人受伤总不能丢着不管吧？你把他带上来，记得小心点啊！」女子没有理会那个人的问话，竟然要人将他带离山坳……难道不能就让他回归尘土吗？
「真的挺重的，中毒又内伤，好险骨头没断，只是内伤严重了些。」
女子将他的症状讲得很轻微似的，但他自己感觉得到生命不断的流逝，他心底忍不住的嘲讽，难道这女的还能救他不成？
那瞬间，他犹豫起了自己的生死。
还是算了吧，这人生过得那幺痛苦，做什幺还继续活下去呢……
「小姐，这救人要花费不少银子啊，咱们本就没多少钱了，等等救了他可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不会让你饿到的啦！再不济就去外面抓点动物做烧烤也行呀，你快去把我那青色瓷瓶里头的药拿一颗出来，我先给他解了毒。」
他用着全力咬住嘴唇，拒绝用药。
「没事没事，不要紧张喔，这个是解毒的，我不会害你的。」女孩的声音很轻柔，如黄莺出谷般又更似山中溪流，淡淡的清凉抚过他那伤痕累累的心，让人忍不住的想放下警戒。
而他也不小心被蛊惑而鬆了口。
当药丸子化在口中时，他才惊觉自己失策了。
当药性流过全身时，原本郁滞的经脉血流竟然感觉好受了许多，且那女人不知道又对他做了什幺，身上伤口竟然也开始止了血。
他挣扎着将眼皮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个看来有些稚嫩，却难掩其绝色的少女。
「不、不要……救我……」他张口，声音因缺水而显得乾哑。
正準备处理伤口的女子一愣，先是对他的转醒而讶异，但听到了他所说的话后，转而带着不解的目光扫向他。
瞧见的，是他眼里那完全失了求生意志的目光。
他想过很多少女的反应，却独独没想到她接下来的举动。
少女一巴掌毫不留情，硬生拍上了他的脑壳。
「来不及了，我已经救你了，现在你想死都没那幺容易。」对方有些没好气的说到，换药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
从伤口上传来的皮肉之痛他还不看在眼里，但少女的口气却让他有些不太高兴：「是我让你救的吗？不要自作主张以为自己是大善人好吗？」
他都想好了下辈子想做什幺了，结果硬把他救了下来留在这给他痛苦的世界，她以为自己这样做真是对他好吗？
「你懂我的痛吗？你知道这世界对我多幺不仁慈吗？你想过我为什幺会伤痕累累的躺在这里吗？你什幺都不知道，强行的救下了我，你以为我愿意吗？」话至激动处，牵扯到了内伤，他咬着唇，不让自己咳出声。
而少女那双晶亮的杏瞳静静看着咆啸着的他，他看不清那双眸中的情绪，没有同情，没有厌恶，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然后，又是一个巴掌凛冽的朝他脑门上袭来。
少女力道不大，不是很痛，但他却让她的举动给惊傻了眼。
现在女人都这幺粗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