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梁阮阮的善良、宽容、忍让,关键时刻的出手相帮,统统都在这封信里得到了回报。她也再一次相信那句老话:人善天不欺。
画未立刻给魏泽川写信,她告诉他,梁阮阮祝我们幸福哦。
画未每一次寄信,都会寄一张画。这是她能给予他的遥远的、唯一的温暖。
不久,画未收到了陆昊天的信。
那是一封用黑色的水笔写在洁白的信纸上,折叠整齐装在牛皮纸信封里的信。信从遥远的北方翻山越岭而来。
陆昊天说,画未,很抱歉我现在才给你写信,昨夜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雪,白茫茫一片,又厚又软,干净又温暖。我总算稍微平静下来了,我有了勇气再一次面对从夏天以来陆续发生在我生活中的悲伤。
七月,得知高考分数的那一刻,我好像走到了悬崖绝壁。老师和家里人都劝我复读,可我是绝不会复读的,那样我就跟不上你的脚步了。
八月,我外婆去世了,她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她临终前,我还喂她喝了米汤,她还说很香,让我明天再喂给她吃,可再也没有明天了。我没有外婆了,一想起就好难过。
九月,我爸妈分开了,他们两个都太强势,吵吵闹闹过了十几年。他们请我理解,说这是早就协议好的,等我高考完就正式分开,还说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我。我尊重他们,甚至还祝福了他们。但我知道,我的家破碎了,不完整了。
十月,我爸爸的工厂遭遇了经济危机,他一夜之间像老了,头发都白了不少。
这些事就像一场接一场的风暴,在我的头顶袭击着我。我很想见你,可我又不想见你,我不想你看到我的颓丧、悲伤,更不想影响你,更不能让你和我一起面对这些坏事。
我相信,在这世界上,人和人相遇是有原因的,我们相遇的原因,就是为了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随时都在,而我的事,我只想独自承受。
现在,我总算挺过来了。
我看了天气预报,你那边还有二十几度呢,可北方已经白茫茫一片了。我开始喜欢这里了。我也喜欢这个学校,至少我还是读了建筑系。这个城市有很多俄罗斯风格的建筑,还有神奇的冰雕展,还有很著名的冰糕。我要想办法带给你吃!
陆昊天的遭遇让画未心酸,但她看到他说挺过来了,又感到无比欣慰。她马上给他回信,还寄去了一张她才画的海滩景色的素描。
她在信里说:“当你遭遇风暴时,也许我帮不上忙,更不能让风暴停歇,但我可以陪着你,直到风暴过去。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当你需要我时,告诉我,我会出现在你身边。”
她写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充满了能量,强大的爱的能量。
她可以爱很多人,父母,爱情里唯一的对象,生命中重要的朋友,不太重要的朋友,给予过她温暖的人,陌生人,大海,沙滩,花草树木……
她爱这人生。尽管这人生一半忧伤,一半欢喜。
在十八岁的尾声里,她的内心在时光的历练里,慢慢地变得强大起来。
寒假,陆昊天没有回家,他的父母很快就各自成家,原来的家,不过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房子。他不回来,他的父母就带着各自的新家人,一起去他读大学的城市看他,顺便旅游,看冰雕展。陆昊天给画未打电话说:“那种感觉很搞笑,你知道吗?不管我与他们哪一家在一起,我都像个外人。幸好我是男人,没有玻璃心,不然我真的会变成碎碎冰!”
又是一个除夕夜。
画未站在窗前,夜空烟花锦簇,没有一朵属于她,但她又觉得,仿佛这漫天烟花都属于她。她给朋友们打电话,于采薇,陆昊天,艾莉莉,梁阮阮,还有大学宿舍的几个姐妹。她祝他们新年快乐,她为生命中有他们陪伴而感恩。
她还打电话给魏泽川,可总是打不通。他那里的信号不稳定,尤其是风雪交加的冬季,手机信号更成了一种奢侈。
凌晨四点,她的手机响了,她迷糊地接起来,是魏泽川的声音:“新年快乐!画未!战友们说快天亮的时候信号最强,所以大家都跑到哨所外面等信号。哇哈,真的等到了!画未,快点,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魏泽川!魏泽川!魏泽川!”画未尚未完全清醒,这一切仿佛发生在梦中。
她仿佛听到呼呼风声,狂风卷起雪花漫天飞扬,他的呼吸在风雪声中清晰如耳语。
电话断掉了,他那边又没信号了。
画未的手机收到几条信息,都是他发的。应该是他提前写好存在手机里的,有了信号他就发出来。他经常这么做。
他说:“我想你,想你,好想好想你。”
他说:“这一年,我成熟了许多,我感觉你也是。我们没在一起,但我们都长大了。这令我欣喜,又令我惆怅,但欣喜比惆怅多。”
这些字,在黑暗中发着蓝色的荧光,那荧光一直照进画未的心里。
她仍感觉在梦中,但脑海里却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就算天会暗,这荧光也不会熄。
这是青春里最黑暗时刻最亮的光。
即使她现在已走过那段黑暗,即使她现在已变得强大,那道光芒仍是她每天睁开眼睛的理由,是她最大的希冀与渴盼。
她在长大,她对他的感情也像春天的树木一样在长大,如今,它绽放了满树繁花。
我等你回来。她按下这五个字,发给他。
信号好的时候,他就能收到。
这是他们的锦瑟年华,他们要相爱。
第十章 跨过人山人海
三月,滨城很美,尤其是岛上,每一个角落都是花园。画未和于采薇兴奋又痴醉,为这春天,画了一幅又一幅彩铅画。画未将这些画装进信封里寄给魏泽川,她知道,此刻他那里仍是冰天雪地。她恨不能将整个春天送给他。
画未寄信回来,宿舍楼前的凤凰树下站着一个穿着厚外套的风尘仆仆的人,他的眉宇间还残留着北方冬天凛冽的气息。
画未不敢相信,她抬手在他面前晃:“骚年,我这不是做梦吧?”
“我也以为是梦。”陆昊天笑着说。
画未指着陆昊天的外套:“天哪,你还穿着这个,快脱下吧,你不热吗?”
来来往往的男生女生都穿着春装,画未穿着果绿色的针织衫、灰色的裙子,春意盎然。陆昊天的打扮太另类了。
“我现在就脱。”他说着脱下外套拿在手里,“昨天晚上我在火车上的时候,窗外还飘着雪花呢,今年北方的春天冷得出奇。”
“我先带你去学校宾馆,你先洗个澡,然后我们去吃海鲜!”画未很兴奋,他们已大半年没有见面。
滨大有很多茶花树,凋落的茶花还很新鲜,大朵大朵铺在草地上。陆昊天跑过去,一朵一朵捡起来,塞满了衣兜和帽子,还一边说:“天哪,花都开了。这么多的花,怎么没人捡啊!”
画未大笑不止:“土包子。”
“我从北往南,穿越大半个中国,好不容易从冬天进入了春天!你想想我的心情,你想想!”
他们在学校外面的大排档吃海鲜。
陆昊天喝了大碗的鲜虾紫菜汤,吃了一盘又一盘他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被他称为奇形怪状的海鲜,又吃掉三两虾仁水晶饺,从大排档出来,又在路边买了芒果开吃。
“我说,小骚年同学,这大半年,东北人民对你还好吗?”画未故作关切,又掩不住嘴角的偷笑。
陆昊天心领神会,哈哈笑起来。
他们走到海滩时,陆昊天已经把芒果吃完了。他在沙滩上掘了一个坑,用渗出来的海水洗了手,然后像和尚打坐一样,盘腿坐在沙滩上。
画未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很好,非常好。”
画未笑起来。
他又说:“我又看到了春天和你,真好。”
画未也觉得真好,他们仿佛回到了去年的春天,杏花树下的女孩和少年,这份春天里的情谊,与爱情无关,却和春色一样动人。
他们约好,明天一早起来看大海,画未要在海边为陆昊天画一幅肖像素描。
第二天是周六,海滩上晨练的人不少,老人在打拳,小孩在奔跑,小狗面朝大海汪汪叫。画未和陆昊天沿着沙滩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处僻静的岬角。
“我就在这里摆pose!”陆昊天说着就摆弄姿势,叉腰,望天,沉思,各种卖萌,各种逗笑,最后他干脆侧躺在地上,风情万种地抛媚眼,“你看我美不美?”
画未笑得直不起腰,削铅笔的时候差点割伤了手。
“好了,美骚年,到那边去,坐在那块大石头上,随便坐着,我要开动了!”
“开动的意思是,你要吃了我?”
“说错了,开工!”
画未削好铅笔,陆昊天总算正经起来,他以一个舒服随意的姿势坐在石头上,画未也坐下来,她打开画架,拿起铅笔,开始在纸上画出第一根线条。一个美术老师曾称赞画未:“你拥有成为画家的优秀品质,因为不论之前你在做什么,心情是如何,当你打开画架,拿起画笔,你能迅速投入,全神贯注。这很难得。”
此刻的画未,认真专注,微低着头,脸庞在薄雾晨曦中闪耀着动人光泽。
陆昊天望着她,眼里饱含深情。
但在画未眼里,他现在只是她描绘的对象,她的模特。任由陆昊天眼神再动情,他也无法获得她的呼应,与她交流。
“画未……”他喊她。
“嗯?”她条件反射地应答。
“书上说,昨夜梦到的人,第二天醒来就应该去看她。”他说。
“嗯。”
“所以我就坐了火车来看你。”
“嗯。别说话,表情自然点。”画未只关注着她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