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当这星球没有花

当这星球没有花_分节阅读_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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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昊天不理会她的胡扯八扯,他依然庄重:“如果你不愿意回去,我跟你一起留下。”

    “这更胡扯了,陆总!”画未依然笑。

    画未二十二岁了,她遇到过那么多人,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是让她笑得最多,也是看她笑得最多的人。她总是在他面前笑,有会心一笑,有嘻哈大笑,也有强颜欢笑,自嘲一笑。她喜欢在他面前笑,她愿意且努力让他知道,她虽不能回应他的爱,但他是让她最快乐的人。

    她的快乐,她的笑,就是对他的爱的最好回应。

    他也许懂得,但这却不是他最想要的。所以,他仍执拗,甚至带着一点要挟:“最后问一次,姜画未,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不论在这里,或是回去。”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画未也庄重起来,“一直,从我几岁时认识你到现在,到以后,到我们死。”

    这是她的回答,他爱恋了十几年的女孩给他的回答。他趴在深冬北京的大排档的桌子上,像孩子一样哭了。自他记事起,他哭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四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

    画未拒绝了陆昊天为她另租房子,但没法阻止他为她买了一堆吃的用的,连地下室都堆满了,就像他的情意,即使她不要,他也毫不吝惜地给。

    陆昊天是坐火车回去的,北京到滨城,一千多公里,十六小时,他要在这一千多公里、十六个小时里,严肃认真、狠心理智地处理他的爱情。

    他拼尽全力热烈争取过了,现在,他该小心呵护,轻轻放下了。

    她是姜画未,她是他的小半生,她是他的整个青春。在火车冲出长长的隧道的一瞬,他从黑夜进入光明,那些旧时光一去不复返。

    年底,红小狐给画未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还告诉她杂志社又招了试用新人,妮可也在试用期结束后走了,估计这个新人也一样。红小狐说她也想换工作,可铁打的工地流水的民工,换到哪儿都一样。人生不能苛求完美。

    红小狐还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想跟男朋友结婚。

    画未祝福她,每个从远方来到这块肥沃土壤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梦。

    画未居然见到了艾莉莉。

    艾莉莉到北京来做美容手术,做完特意来看她,带她去后海的酒吧。

    艾莉莉的疤痕淡去许多,粉底打厚一点就能遮掩。

    艾莉莉还是笑得那么讨人喜欢。她说:“我终于甩掉秦大宇了!”

    “那你又恋爱没?”画未问她。

    “没!我现在可是事业型女人哪!”艾莉莉说,“你知道吗,我在锦城开了一家旅行中心,我蹩脚的法语和很聪明的法国朋友帮了我大忙。我现在专门忽悠中国人民到法国旅游,也忽悠法国人民来中国做客!收入还不错,自力更生的感觉真是好。”

    “那真好。”画未由衷地说着,很羡慕她。

    “等我做大了,就介绍你到巴黎开画展,震慑一下浑身狐臭的法国大胡子!不过,我也费了不少心机哟,唉,成了很多人鄙视的心机女。”

    画未笑:“心机也是实力!”

    她不鄙视艾莉莉,反而由衷佩服她,一个出身卑微一无所有的女孩,如果没一点心机,怎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更好地生存下去?何况,她还经历了那样的伤害。

    除夕到了,画未开始了一个人在异乡的春节。

    她已准备好迎接孤独想家和脆弱。

    但刚醒来,于采薇就打来电话,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联系画未。

    “我想你,亲爱的。”她说。

    “我从来没在心里怪过你,对不起,是我自己难以面对现实,所以迁怒于你。

    “要是太难了,你就回来,我们一起开个小店,卖奶茶,卖内衣,卖什么都好,这年头没有让人饿死的道理。”

    画未惊喜极了,于采薇说什么,她都傻傻地笑,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忽然,她听到于采薇说:“我会努力振作起来的,命还在,怕什么?”

    这是画未听到的最动人的新年贺词。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怕什么?于采薇会振作起来。她冻裂冻肿了双手怕什么?于采薇会振作起来。她连续一周吃方便面又怕什么?于采薇会振作起来。

    只要于采薇振作起来,她们梦想里死去的那部分就又会复活,就像一株双生花,获得双重生命,只会怒放得更加酣畅淋漓。

    她们什么都不怕。

    姜爸也打来电话,各种叮嘱,啰里啰唆,冯小娥受不了,抢过电话骂她:“反正你死活不听要跑出去画画,你不画出个名堂就莫回来!我和你老爸饿死也不要你操心。还有,你老爸给你卡里打了钱,都是他惯坏了你。自己要晓得吃饱穿暖,不然饿死冷死也没人晓得!”

    画未其实都懂,姜爸的啰唆也好,冯小娥的臭骂也好,不过都是一句话,一句他们说不出口,也从来没对她说过,可能是这一辈子都不会说的一句话,那句话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除夕夜,画未一个人出去逛街。外乡人都返乡过年了,城市顿时空寂许多。

    她乘地铁去了新天地广场。广场顶层的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喷泉,以往画未想看日落的时候,她就来这里。这里平时很热闹,还有露天咖啡座,但今天却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电话好忙,才挂断,又响起来,是魏泽川,他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没有其他的寒暄,他直接问:“你在哪儿?”

    “北京。”

    “具体一点儿。”

    她心想,莫非你能像飞船一样,降落在我身边吗?她就说了:“我在建国西路新天地广场顶楼。”

    她不得不向自己承认:“她在想念他,希望他出现在身边。”

    她以为这只是妄想而已。但她妄想得很坦然,分手的自我惩罚,这一年的孤单漂泊,它们已经将她内心的自责、歉疚、羞耻感和不配爱他的恐惧清洗干净了。

    她的心又是澄明一片,宛如十六岁少女。

    她又可以好好爱了。

    她正想着,出神发呆,魏泽川已经站在了喷泉旁。

    一年不见,他一点儿也没有变。眉宇间的英气,唇角的坚毅,还有那似笑非笑戏谑的表情,一如从前。他抱着一大桶烟花。他把它放地上点燃。

    烟花冲向浓密的黑夜时,他拥住了她。

    他说:“每当看到日落,我都想你。在我心里,我们从未分开。”

    她心里说,我也是的。

    他没有问她,你想清楚了吗?

    不需要问了。

    画未带魏泽川回到地下室时,才恍然大悟。

    她还漂着,住着地下室,前途未卜。她不想把爱情当溺水时的浮木或黑暗之灯,她希望再次遇见爱情的时候,自己是一个各方面都到达美好状态的女人。这样美好的她,才能担当得起无论多美好的爱情。

    “你看……”她笑着说,“我这个样子……”

    她不说,她也知道他看得出来。她更瘦了,眼睛更大了,她的头发挽成发髻,她的眉毛杂乱,嘴唇干涩,她的围巾和羽绒服都是以前的,她连打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

    她的身心都耗在了梦想里。

    但画未也知道,她取下围巾时,他看到了她的挂坠,那块牦牛牙齿挂坠,他送给她的护身符。她一直戴在脖子上,从未摘下。

    他果然懂了,他说:“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我坚信你会成功。我不急,我对自己对你都充满信心!”

    他又说:“公司派我去韩国进修一年,下周就走,明年春天才能回来。这一年,我允许你继续想你爱不爱我,等我回来时,要是你还没想清楚,我就直接默认你爱我了哟!”

    “好。”画未笑。

    “反正我不会放弃,除了跟你白头到老,我不接受其他任何结局。”

    画未笑着侧头看他,眼睛亮亮的,露出久违的俏皮:“那我就只有祝你成功咯。”

    这几天,魏泽川一直陪着画未。他为她买菜做饭,洗涮大扫,为她买来烤脚的电暖炉,还买了仙人掌、吊兰和绿萝放在角落,这种温暖却又并不过分亲密的状态,就像初恋的序幕,就像春天即将来临时,冰层下解冻的潺潺流水。

    他临走时将一张银行卡放在画未的抽屉里,留了张纸条说:“卡里是我全部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

    画未的漫画被摆在了春日柳絮飘飞的街头,许多人为它们驻足停留。

    一家青少年漫画杂志联系了她,他们说很欣赏她的才华,说现在青少年都喜欢她那种充满生活情趣的画风,他们愿意帮她策划主题故事,在他们的杂志上连载,然后再出单行本。

    四月,杂志刊出了画未《当这星球没有花》的第一期,这是以画未的真实经历为蓝本的漫画故事。她在题记里说,当这星球没有花,我们的故事就结尾吧。第一期就引起良好的反响,接着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杂志的销量也因《当这星球没有花》而飞速飙升。

    九月,《当这星球没有花》单行本上市。

    这本漫画书的最后有十页白纸,每一页的边角都有一幅小小的人物速写和一句话。人物速写都是同一个女孩。一个圆脸、大眼、笑容萌动人心的齐刘海女孩。那些话,是作者写给女孩的。如果读者们看完了整本书,他们自然知道,这个女孩是于采薇,是作者的闺密、死党、好朋友,双生花的另一朵。

    单行本还有赠品——一本巴掌大的口袋书。书名就两个字:采薇。书里收集了于采薇发表在杂志上的插画,封底是那幅浸染了鲜血的《生命之光》。

    画未捧着书,回到于采薇面前,说:“空白的地方,等你来画。”

    于采薇打开书,翻到第一页空白,她的左手轻轻地画下一幅画未的速写小像。“从你去了北京,我就开始用左手画画。原来,画不是在手指间,而是在心中,即使是用左手也并不差。”她说。

    “我们一起北京吧?”画未说。

    “嗯,一起去。”

    “你放心,我现在不用住地下室了。”

    没有狂喜,没有抱头痛哭,两个双生花一样的女孩,对坐在秋天清澈的阳光里。她们身后是一扇打开的窗,阳光和微风涌进来,窗下的芙蓉树开满大朵粉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