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声音:“殿下……”
顾盼敏锐地捕捉到了艾伦的回应,脸上一喜,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丢了个治愈术。
站在她身后的伊修兰看见顾盼果然望了自己的叮嘱,还像没事人一样使用光明魔法,脸色不自觉一黑。
“艾伦,醒醒。”顾盼踮着脚尖,捧起圣骑士的脸庞,眉宇间含着抹不去的担忧,“艾伦!”
圣骑士那头比阳光更为耀眼的金发此时暗淡了光泽,像它的主人一样失去了活力,顾盼忧心着他的伤势,手上再次凝聚出治愈术,正准备往艾伦身上扔,背后横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
伊修兰终于忍不下去了。
当着他的面用一次就够了,还想来第二次?莫非这女人以为仗着他的纵容就能无所顾忌了?
别忘了到底是谁把她救回来的!
“够了!”伊修兰低声喝止,“他看上去伤得重,但都是些皮肉伤,死不了,你无需动用法术!”
或许是伊修兰的训斥声太大,艾伦眼皮一颤,总算清醒了过来。
“殿……下……”他虽然醒了,但神智还有些混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在寻找自家的圣女。
顾盼使劲挣脱伊修兰的钳制,上前扶住艾伦的肩膀:“你醒了?”
她眼中全是关切,轻声问:“艾伦,感觉好些了么?”
伊修兰盯着自己那被她毫不留情甩开的手,神色莫辩,半晌后,才微微抬起眼,看向了仍被藤蔓缠住四肢、浑身乏力的金发骑士。这个独身擅闯深渊的人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顾盼后,眼里顿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
“殿下……”咬牙抗下来自黑暗之神的愤怒时,艾伦一声不吭,但在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之后,他的声音却微微颤抖,“我终于找到您了……”
顾盼一顿,想要问他为什么冒险返回来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叹道:“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缠住艾伦的藤蔓陡然松开,猝不及防下,他立刻跌落在地,神色有一瞬的扭曲。
顾盼回头扫了一眼,只见伊修兰脸色平静,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漆黑的瞳仁深处浮现出残酷的漠然。
他说:“带着你的狗离开。”
听见伊修兰用这种侮辱性的词汇形容自己,艾伦马上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怒声呛道:“你竟敢——”
“艾伦!”
顾盼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在艾伦不解的注视下,她提起裙摆向伊修兰屈膝,柔声道:“谢谢您对我的帮助,我会铭记在心。”
伊修兰只冷冷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艾伦不明白顾盼为什么对敌人示弱,正待询问,就见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胳膊,并冲他轻轻摇头。
那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强敌。
——艾伦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的意味,虽然不甘心,但作为骑士,一向是以圣女的意愿为第一行动准则,因此艾伦沉默地低下头颅,退到顾盼身后站着,宛如一道忠诚的影子。
“安苏娜,你会后悔的。”
出乎意料的是,伊修兰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甚至是默许他们离开,可就在顾盼转身的刹那,他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不听从吾的劝告,终有一日,定会悔不当初。”
……也希望你在日后想起的时候,不要后悔曾对我态度这般恶劣。
顾盼想着,背对着他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只说了一句:“多谢您的忠告。”
……
可能是由于伊修兰在暗中为他们开道,返回弥月城的过程非常顺利,一路走来,他们甚至没有遇到一只魔兽。
途中,艾伦无数次欲言又止,他想要问刚才那个黑发黑眸的傲慢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圣女看上去与他十分熟稔,但顾盼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于是话到嘴边,艾伦又无数次将它咽了回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艾伦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圣女当初被抓去后到底遇到了什么,而顾盼则是在考虑怎样才能将自己被污染的事瞒得更久。
现在这种情况下,暴露的代价太大了,但教皇那边同样不好应付,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被掳去了深渊,以他的疑心程度,有很大可能会怀疑伊修兰对她透露了疫病的真相。
假如教皇对她失去了信任,那么她在神殿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要知道,无论神殿再怎么宣扬光明圣女是女神的化身,把她捧到仅此于神明的位置来膜拜,神殿的实际掌权者都还是教皇。
光明圣女只是一个象征,要是教皇对她产生怀疑,那么她这个圣女也就做到头了。
在思考着怎样将自己这次的失踪瞒混过去时,不知不觉间,顾盼两人就来到了弥月城的城门前。
那里早已站立了一排身穿盔甲的神殿骑士,此刻一见到顾盼,立马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
他们这一跪,就凸出了背后站着的一对母子。
顾盼一眼扫去,发现那还是熟人。
“殿下!”妇人手里牵着的小男孩眼睛一亮,挣开母亲的手,跌跌撞撞朝顾盼怀里撞去,“殿下,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男孩小小的双手紧揪着顾盼的裙摆,仰起小脸,满眼委屈:“他们说殿下走了……”
“爱德华,放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顾盼任由他揉皱了自己的裙角,摸着他的脑袋哄道,“大家是为了不让你担心,才这么跟你说的。”
她抬眼,冲着同样一脸担心的梅丽笑了笑,转头望向跪地的骑士:“我让人带出来的消息,你们可有传回神殿?”
一个疑似领头的骑士回答:“殿下,教皇陛下有令,请您速速返回皇城。”
顾盼心一沉,不动声色地询问:“陛下没有说如何处置这件事么?”
骑士一板一眼地回道:“我等得到的命令是护送您回城。”
护送?恐怕是监视吧。
教皇这么急着召她回去,难不成是怕她逃跑?
顾盼抚摸着爱德华柔软的发顶,轻声道:“我知道了,等我处理好弥月城的疫病……”
“抱歉,殿下。”领头的骑士有些为难,但还是打断了她,“陛下命您即刻返回,不得延误,总殿已经派别的人手来接管弥月城了,请您无需担忧。”
……这就是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肯给了。
顾盼也没办法,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于是她表现出毫无异议的恭顺样子,点头:“好。”
怀里的小男孩预感到她要离开,脸上有些不舍,但还是懂事地松开手,被赶过来的母亲按住。
顾盼低头对他弯了弯唇,在爱德华恋恋不舍的注视下,走向了骑士团,艾伦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眼中只盯着她的背影,仿佛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关注。
爱德华倚在母亲的怀里,探出脑袋往顾盼离去的方向张望。
在落日的余晖下,他只望见圣女的背影挺拔,银色的长发被暮色镀上一层温柔的橘红色,那颜色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凄美,仿佛某种不详的预示。
年岁尚小的孩子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这种看着她渐行渐远的无力感却一直牢牢地印刻在心上。日后回想起来,他只后悔那天没有鼓起勇气,跟随那道圣洁的身影一同离开。
弥月城太过偏僻,城中并没有设置传送阵,所以顾盼一行人离开后,还需要辗转到最近一座设有传送阵的城市里进行中转。
这座城市临着海,是有名的海港城,顾盼一踏进城里,就闻到了海风送来的咸味——那是海水独有的味道。
不过负责护送她的骑士们并没有停下脚步欣赏风景的意思,他们脚步急切地往城里的神殿赶去。
但当他们一行路过热闹的港口时,顾盼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你们放开他!”
顾盼脚步一顿,抬眼向声音的源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头标志性的醒目红发,艳丽蓬松的发丝在海风中飘荡散开,如同迎风招摇的烈焰。
红发的女子身穿斯文优雅的法师袍,手里却举着一把巨剑,她背对着顾盼,将剑尖指向了对面的几个水手打扮的壮汉,顾盼听见她怒喝道:“我再说一遍,要么放开他,要么——”
她将巨剑往斜边一劈,斩开了摆放在港口等待装箱的木箱:“要么,我就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鲨鱼!”
“殿下?”亦步亦趋跟在顾盼身后的艾伦立刻发现了她的走神,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清了那个红发女子的身影后,眉头狠狠皱起,“这不是奥古斯都公爵的女儿?”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明明芙诺雅当时已经被公爵的人马带走,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顾盼没有答话,她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芙诺雅。
相比起她们的上一次见面,芙诺雅似乎瘦了一些,可能她从自己父亲的看管下逃出来也吃了不小的苦头。
站在她对面的那群水手原本面带讥笑,但看见芙诺雅出手后,那丝讥笑立刻化为了深刻的恐惧。
“剑、剑士大人……”其中一位身材粗犷的大汉被同伴推了出来,他战战兢兢地对芙诺雅说,“这个人……这个人是要上贡给国王陛下的礼品,没有办法给您……”
“礼品?”芙诺雅拔高声音,怒气几乎要满溢出来,“你们把人当作礼品!”
另一个水手大着胆子辩解:“大人,他并非人类,您别看他模样正常,实际上,他只不过是邪恶的生灵,我们拷住他,也是为了避免他伤人……”
芙诺雅却不听这些解释,她扬起巨剑,剑刃疾风般向着四周扫去,烟尘飘过后,方才还站立的水手们早已躺倒在地。
“呸,一群废物!”芙诺雅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来到之前被水手们挡在身后的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铁笼前。
那个铁笼被人用白布围起,海风吹拂时,才会掀起一角,足以让人看清里面坐着一个人,刚刚芙诺雅正是不经意地从缝隙里看见笼里关着一个人,才会出声制止。
她原先以为这么大的笼子,一定是用来关押某种身形巨大的魔兽,但谁知这一瞥却让她看见了一个人,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但芙诺雅却直觉地愤怒起来。
这个世界虽然存在奴隶,但奴隶买卖却是非法的,明面上不会有人公开叫卖奴隶,所以芙诺雅一开始虽然不适应,但眼不见心不烦,她也知道自己无力去管。
但是亲眼见到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说是要送给国王当礼物……芙诺雅却不能忍了。
她用剑挑开罩在笼子上的白布,看向了笼子里的人。
在看清的刹那,她的呼吸近乎停止。
喧闹的港口陡然安静下来,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笼中的人所吸引,所有人都忘记了交谈,仿佛在这个时候,多余的声音都是一种亵渎。
在众多人的注视下,笼中之人微微一动,抬起眼来。
天与地似乎在他抬眼的瞬间静止了。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描绘出这个人的容颜,他的发丝是极北之地永不消融的雪花,苍绿色的双眸宛如森林的瑰宝,汇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他明明不言不语,但被那双苍绿的眸子注视着,仿佛比得到神眷更令人欣喜满足。
他不是神,却受尽神的宠爱,以这样一副容貌展露在世人面前,与神明降世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这都不是凡人可以窥见的盛景。
“你……”芙诺雅神情恍惚,她一对上那宛如翡翠宝石的眸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正当她沉迷在笼中之人仿若神赐的容貌中时,里面的人却突然抬起手。
他这一动作,立刻带起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
芙诺雅猛然回神,才发现这个人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拷着沉重的铁链,这些铁链的另一端镶嵌在铁笼的底部,看上去异常牢固。
仔细一瞧,芙诺雅发现这人纤细修长的脖颈上竟然也套着铁制的项圈。
这——
太过分了!
心中在疯狂地呐喊,芙诺雅毫不犹豫地扬起剑,用最大的力气向铁笼砍去。
然而没用,一剑劈下去,笼子纹丝不动,一点擦痕都没有。
芙诺雅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却还是没有任何效果,直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整个尝试的过程里,笼中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他将芙诺雅徒劳地努力都看进眼里,但无论如何,那潭苍绿的湖水都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风浪。
他漠然地端坐在笼中,漠然地望着芙诺雅拯救自己的举动,双眸比囚禁他的铁牢还要坚固,从不泄露出丝毫情绪。
“你、你为什么会被、会被关在里面?”芙诺雅不得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他。
雪白的发丝笼罩在笼中人身上,好似为他披上了一件天然的雪衣,他仍旧一言不发,但苍翠的瞳孔却轻轻一动,锁住了另一双同样淡漠平静的金色双眸。
顾盼远远站立着,原本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直到笼中人的视线钉在她身上,她忽然发觉不对劲了。
在那双翡翠眸子的注视下,她的身体仿佛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一个瞬光术就移到了笼子前,速度之快连最近的艾伦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然后,顾盼惊愕地感觉自己抬起双手,俯身轻轻碰了碰铁笼。
在她的触碰下,芙诺雅用尽百般力气都无法破开的坚固牢发出喀拉喀拉的清脆声响,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碎裂成千万片。
『……纳尽极恶的女神无力再执掌光明,她向天父求得恩典,独自漫步到拉维达河畔……女神垂目望着河面,眼泪滴落在生命之河上,而自她的泪水中,诞生了乌诺斯第一任光明圣女……她有着女神的样貌,银发及地,双眸清澈。』
——《光明礼赞·卷五》
第72章 光耀之躯06
乌诺斯帝国的皇城终于迎回了它的圣女殿下。
弥月城中的瘟疫事件震惊了整个大陆,而圣女降下光明礼赞解救了整座城市的举动更是通过幸存者们的口耳相传,一直传遍了帝国的每一处角落。
神殿的每一个信徒都知道,圣女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是他们必须顶礼膜拜的对象,但从来没有哪一瞬间让人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圣女安苏娜存在的意义。
她不是符号,不是象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爱护世人,绝不是因为这是神殿的要求,而是她本就心怀信仰。
虔诚的信徒们自发走上皇城的街道,从城门到神殿的大门前都挤满了前来跪拜的民众,但他们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并不打算上前打扰刚刚进城的骑士团。
街上挤满了人,但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于呼吸声都轻不可闻,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望向被骑士们簇拥在中间的白衣圣女。
她的脸上犹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双眸的色泽原本是偏冷色调的,但当她笑起来时,那丝稍显冷淡的光芒便慢慢泅开来,化为了如水一般的柔暖。
顾盼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习以为常,身边的骑士团常年跟随在圣女身边,自然也不会感到不自在,唯有跟在她身后的芙诺雅满脸别扭,压低声音对她说:“喂,这些人都在搞什么,直勾勾地盯着你看,也太可怕了!”
见顾盼泰然自若,芙诺雅不得不有点佩服她强悍的心理素质了,要换做是她自己,被千百双眼睛如探照灯般盯着,早就忍不住落荒而逃了。
也幸好这些跪拜的人注意力全放在顾盼身上,芙诺雅才能借机喘口气。
她顿了顿,迟疑着问:“我说……你平时出门的时候,不是也会碰到这种情况吧?”
她正说着,自己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哪里还有半分自由。
顾盼微微侧过脸,对她笑了笑,柔声解释:“教皇陛下是出于安全考虑。”
事实上芙诺雅还真说对了,圣女身为神殿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教皇当然不可能放任她在外面乱跑。以前的时候,除了参加祭典,安苏娜极少会踏出神殿外,活动范围基本上就被框定在里面了。
曾经的安苏娜一心信任着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教皇,无论教皇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毫不怀疑地去执行,或许让她去死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一生为光明神殿的发展殚精竭虑的圣女,最后却被教皇拿来当挡箭牌,惨死在前来讨伐的“勇士”手中。
而顾盼现在则是要回神殿接受教皇的召见,她现在要担忧的,除了如何解释她在弥月森林失踪的事,还要想方设法隐瞒自己被污染的事情。
毕竟皇城的总殿是教会的大本营,那里的光明之力是整个大陆最为充沛的地方,一不小心她就可能会露陷。
芙诺雅不知道顾盼短短时间内就转过了那么多念头,她只是眼中露出点同情,望着顾盼感叹道:“你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过得也不容易嘛。”
顾盼只微笑以对。
岂止是不容易,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也不为过。
芙诺雅感叹了两句,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转头往队伍最后方瞥了一眼,捕捉那抹看上去异常纤瘦的身影,不由凑到顾盼耳边,轻声问:“你……真的准备带他回神殿?”
顾盼亦是朝后望了望,笑容里多了丝无奈的意味:“没有办法,这个契约我暂时无法解开……只好委屈他跟着了。”
芙诺雅也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声音一低再低:“别怪我没警告你,那可是一只精灵!虽然你用法术遮掩了他的样貌,但要是被发现了,会给你带来大麻烦的!”
顾盼挑了挑眉,不在意地道:“我知道分寸,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们所谈论的人,正是那时候在码头救下的白发绿眸的青年。
当时,顾盼被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所牵引,弯身触碰到锁住青年的牢笼后,那坚固无比的铁牢顿时土崩瓦解,接着,她又被操纵着一一触碰了缠住青年四肢的铁链——与铁牢一样,这些看似坚不可摧的锁链在她的手指拂过时,全都化为了碎屑。
只有青年脖颈上的铁项圈仍牢牢地箍住他,无论顾盼怎么碰,也没有丝毫反应。
最后还是一直漠然旁观的青年出声为她解释:“不用费劲了,那是打不开的。”
青年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受尽了神明宠爱,听在耳中仿佛能令人醉过去,但他神情木然,嘴唇机械性地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毫无起伏,仿佛只是照着台本念词一般。
“这是奴隶的印记。”
青年这般说完,就紧紧闭上嘴,任凭顾盼如何旁敲侧击,都不肯再开口多说半句,只拿一种奇异的、似厌恶又似嘲讽的眼神望着她。
铁牢和铁链都是顾盼打开的,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芙诺雅使劲手段都搞不定的牢笼,反而会在她的轻轻触碰下碎成飞灰,但将青年扔在那里不管也不太实际。
他长得太过漂亮了,但顾盼探查过后却发现,青年脖颈上的项圈似乎具有某种特殊的抑制力量的功能,导致青年的身体比正常人还要虚弱,刚开始顾盼将他搀扶起来,他的双腿几乎站立不稳。
顶着这样一副容貌,自身却如此孱弱,如果顾盼丢下他不管,光看看码头周围那些人垂涎欲滴的露骨眼神,就不难想象他会遭遇些什么。
因此,最终顾盼还是把这个神秘的青年带上了。
如果说青年只是长了一副过于出色的样貌,那还比较好办,但顾盼和芙诺雅两人替他处理身上的伤口时,却意外发现青年白发掩盖下那双尖细的耳朵!
细长的耳朵,宛如神赐的绝美容貌,一切的特征都指向了那个在乌诺斯大陆销声匿迹了几千年的种族——精灵。
芙诺雅当即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顾盼比她要冷静得多,当即一个法术扔到青年身上,将他这一显眼的特征遮盖了起来。
精灵在乌诺斯大陆并不是什么深受欢迎的友好种族。
他们容貌美丽,却又骁勇善战,族中的每一个精灵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居住在密林深处,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凭借着强大的自然之力繁衍生息。
他们天生能操纵森林中的一切,他们识得风的语言,洞悉水的流向,他们能令枯木逢春,亦能令荒芜的土地重焕生机。
比起人类,这一个种族才更像是光明女神所宠爱的孩子,传闻在精灵居住的密林中央,种植着一棵生命树,这株大树蕴含着无比精纯的光明之力,是女神赐给这一族的礼物。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受尽女神宠爱的种族,却在万年前那场神殿与黑暗之神的战争中,抛弃了人类一方,坚定地站在了光明的对立面。
等黑暗之神被驱逐到深渊后,精灵一族亦随之遁入密林深处,自此之后,大陆上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身影,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种族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精灵一族消失了,人类对于这一族的仇恨却并没有消散,反而随着神殿坚持不懈的宣扬而越积越深。
在人类看来,精灵临阵倒戈,明明同属于光明女神的造物,却抛弃了自己的信仰投入黑暗的怀抱,其罪当千刀万剐。
所以芙诺雅才会那么忧心忡忡,她害怕这个青年的真实种族一旦暴露,就会立刻被仇视精灵一族的神殿抓起来处以极刑。
顾盼也清楚这一点,她原本想着让芙诺雅收留青年一阵,等自己找到解除项圈的办法后,再将他送回森林,但尝试了一遍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青年根本无法离开她十米之外。
若是超出这个范围,白发的青年就会痛不欲生,浑身冒着冷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她们两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做尝试,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将青年伪装成圣女随行的仆人,先让他跟在顾盼身边,等找到办法了再送他离开。
“喂,那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芙诺雅神色复杂地望了顾盼一眼,她没有想到,神殿的圣女竟然会对精灵抱着友善的态度,毕竟这一种族可是在教会追杀的黑名单之上挂了几千年,圣女是在神殿中长大的,照理也应该对精灵深恶痛绝。
芙诺雅自己是异世来客,当然不会对这种久远的恩怨有多大感触,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非常清楚这个大陆的人民对神殿的信仰是多么根深蒂固。
正因为如此,那些水手才会说青年是“邪恶的生灵”,他们用铁笼子困住他,或许就是想送到皇都,让青年沦为达官贵人们发泄玩弄的玩物。
芙诺雅想到这里,有些不放心:“我们把他救出来了,要是有人追究起来怎么办?”
顾盼一行人已经走到神殿附近,远远能望见神殿的圆穹形塔顶,她笑了笑:“放心吧,这件事的责任全在我身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牵连你。”
知道青年真实身份的只有她和芙诺雅两人,只要她们不说出去,就能争取一段时间。
在皇室发现这件货物逃跑之前,顾盼只要找到解除项圈的方法就行了,皇城的光明神殿总部拥有最丰厚的藏书,那里说不定有记载解决办法。
芙诺雅虽然觉得这样有些冒险,但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她往神殿大门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不跟你进去了,我得赶紧回家一趟,否则父亲定会生气的。”
“芙诺雅。”就在芙诺雅戴上兜帽,准备悄悄从骑士的队伍中潜出去时,顾盼忽然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了句,“请你替我问候公爵阁下,就说我在弥月城时承蒙你的照顾,希望择日登门道谢。”
芙诺雅一头雾水,她哪里有提供什么帮助?
但见顾盼似乎不像是开玩笑,她也就胡乱应下,转身如一缕烟雾般消失在人群中。
顾盼目送她离去,直到再也望不见芙诺雅的背影了,她才收回视线,提步迈上神殿长长的台阶,对着大门处前来迎接的教皇屈膝行礼:“陛下。”
白发苍苍的教皇虽然年迈,但双眼里却暗藏着精光,看上去精神奕奕,一点也不显老态,他眯起眼,亲自上前扶起顾盼,笑着问:“刚刚离开的莫不是奥古斯都公爵的女儿?安苏娜,你怎么不请她到神殿里坐坐呢?”
顾盼吸了一口气,这只老狐狸,眼睛可真够毒的。
不过最大的功臣应该还是教皇布在她身边的无数眼线。顾盼现在只能确定艾伦是忠诚于她,其他人她可没有半分把握。
“公爵阁下爱女心切,芙诺雅小姐就先行回家了。”顾盼表面上做出一副孺慕的模样,心下暗自提高警惕,“陛下,您不必亲自在此等候的。”
教皇不置可否,他先行一步,带着顾盼往殿内走去,边走边看似随意地问:“安苏娜,我听说你冒险进入弥月森林探查,差点有去无回,是这么一回事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盼平静地回答:“陛下,我违抗了您的指令,不但以身犯险,还令我的骑士陷入险境之中,我甘愿受罚。”
教皇却是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就如同一个真心关爱孩子的老人,慈祥和蔼得倒有些虚假了:“我的孩子,你虽然犯错,但究其原因,却是为了神殿着想,我并不会罚你。”
他们两人在谈话间,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正中间的大殿,一踏进去,顾盼便看见了中央一个盛满了水的池子。
这是神殿的圣池,这里面承载的圣水蕴含着极为精纯的光明之力,一般都是盛大祭典时拿来赐福用的。
顾盼的脊背微微一僵,嘴唇抿起,似乎预感到教皇想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开口了:“安苏娜,我一直信任你,你对女神的忠诚有目共睹,所以我也相信,你定能顺利通过光明的考验。”
说罢,他气定神闲地往旁边一站,那意思就是让顾盼赶快下去泡一泡。
顾盼心中都快骂爹了。
她能预想到此番回神殿一定会遭到教皇的试探,甚至想好了说辞,哪里知道教皇这个人精,一点也不玩虚的,直接让她到圣池中走一遭,以便自证清白。
这个方法真是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加有用!
圣池是整座神殿的光明之力汇聚之地,它对于黑暗气息的敏锐程度堪称变态,只要你与含着黑暗气息的物品接触过,它能够立刻检验出来,更别说顾盼这样深受污染的人了!
如果她走下去,绝对会被这份精纯至极的光明之力给活活烧死的!
顾盼不由望了满脸和蔼笑容的教皇一眼,心底发冷。
她想起了离开深渊之前,伊修兰那句“你会后悔的”的话语,或许他早就料到了教皇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所以才会出言劝她。
可是顾盼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也不可能听从。
她有自己的任务,不可能永远躲在深渊之中。
在心底叹了口气,顾盼凝神望着池水,大脑飞快地转动,思考着如何才能瞒混过这一关。
她的污染程度太重了,肯定不用抱有什么侥幸心理,可一旦被发现,等待她的绝对是立刻处死的命运——而且教皇还无需找任何借口。
怎么办呢……
教皇见她迟迟不动,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怎么,安苏娜,你也并非第一次使用圣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他心中对顾盼的怀疑越发浓重。
与黑暗之神的交易是绝对保密的,可偏偏在这种敏感时机,顾盼却跑去了弥月森林,这让他不得不防备起来。
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可顾盼身为圣女,没有正当理由是动不得的,教皇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让她到圣池走一遭。
深渊入口的封印已破,黑暗之神肯定不甘心蛰伏在深渊中,弥月森林定处处是他的爪牙,这样一来,顾盼只要一踏进森林里,身上也定会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黑暗气息。
只要一丝,只要有一丝黑暗气息就够了,就足以给她定罪了……
教皇想着,望向顾盼的目光越发热切,嘴上却越发慈爱:“安苏娜,你可是神殿最纯正的光明之体,你在害怕什么呢?”
话说到这份上,原本安安静静跟随在顾盼身后的艾伦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教皇面前,焦急地道:“陛下,圣女殿下对神殿的忠诚毋庸置疑,属下认为这个做法完全是没必要的……”
教皇冷声打断他的话:“艾伦,你是我看好的圣骑士,以你的潜力,往后足以担任骑士长一职,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对我的决定提出质疑!”
艾伦咬着牙,固执己见:“陛下,这样的试探是对殿下的侮辱!请恕我无法赞同。”
“艾伦,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教皇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冰冷。
而艾伦则是护在顾盼身前,抽出长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教皇的提问。
“殿下几日前才救下了一整座城池,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质疑!”艾伦如山岳一般站立,掷地有声,“众所周知,使用光明礼赞将会使黑暗气息被纳入施术者体内,殿下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现在进入圣池对殿下来说是不公平的!”
教皇神色一僵,显然没料到艾伦会拿这件事来反驳他。
但他往周围望了一圈,发现所有人脸上皆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里纷纷流露出赞同之意,不由气急。
偏偏这时,顾盼配合地咳了好几声,脸色一片苍白,身子摇摇欲晃,虚弱地道:“陛下,我恳请您将试炼推迟到三日之后。”
她语气十分真挚,一派为神殿着想的模样:“我的确接收了弥月城的浊气,且因行路匆忙,我没有时间去净化这些污浊之气,未免我的不洁污染了圣水,不若待我恢复完毕,再行试炼。”
教皇僵着脸,一时不知该不该强行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