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哪怕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但江妈妈还是和了面,准备了饺子馅儿,过年的晚上要吃一顿饺子。
江昱君待在家里的时候,除了在自己的屋里,就是出来吃饭喝水,男生在这个年龄跟妈妈总不会太亲近,看他养尊处优的样子,也不会帮着做家务。
临近晚饭的时间,江盼洗干净手到了厨房,江妈妈正在准备擀水饺皮,她走过去问,“我来一起包水饺吧。”
江妈妈头也不抬的说:“不用了。”算是这两天来,两人能数得上来的十句话里的一句。
“我帮你吧。”江盼坚持了一下,捏起案板上的一张水饺皮摊在掌心,过年的饺子,总要大家一起包才有福气,只是传统。
可是下一秒,江妈妈却突然扔了擀面杖,木头的材质互相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我说了不用”她大叫一声,猛地抬头,用愤怒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的女儿。
江盼默默的放下水饺皮。
江妈妈吼完那句话,剧烈的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她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强忍着什么,几秒钟之后又重新拿起擀面杖,低头把一个个小面团擀成面饼。
一扇屋门从里面打开,江昱君扎着小辫儿的头探出来,往餐厅的方向看了看,当看到江盼的时候,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江盼原本打算回屋了,可是看到江昱君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破土而出,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到小房间里,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诡异的环境里待下去,她甚至无法想象,过去的九年时间里,在那个小姑娘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她是怎么在这样冷漠的家庭里生存下去的。
她知道自己恐怕没有立场,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味的逃避可以解决。
江妈妈并不是完全无情,江盼看到她把围巾小心的放进衣柜,看到她坐在沙发上仔细的阅读复合维生素的服用说明,甚至连江盼的房间,哪怕是半年没有人居住,也没有落灰,床单被罩上散发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
但她却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抗拒着和江盼的亲近,甚至无法忍受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无法忍受听到她的声音。
这一家人已经逃避了整整九年,难道剩下的九年,十九年,二十九年都要这样度过了么
江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江妈妈,深深的吸了口气,叫出了那个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叫出过称谓,“妈妈,”
江妈妈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机械的擀皮。
江盼继续说:“这么多年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好好的说句话”她侧身看向厨房,余光里瞥见江昱君的脸上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江盼立刻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江昱君愣了愣,缩回头,嘭的把房门关上。
江妈妈没有说话,放下擀面杖,捡起一张水饺皮,把馅料包进去。
江盼闭了闭眼睛,干脆走过去,走到她刚刚站的地方,说:“您这样开心么是不是我再也不回来了您才开心”
江妈妈捏水饺的手抖了两下,终于抬头看着江盼,冷漠的说:“那你就走啊,再也别回来。”
“那您是要家里再少一个人才能开心么”江盼穷追不舍,“爸爸已经不在了,您连女儿也不要了么”
“我宁愿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江妈妈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都在颤抖,看向江盼的眼神里真的是充满了怨恨。
江盼相信,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并不是气话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这样希望的,“可是我已经是您的女儿了,这一点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没办法改变。”
江妈妈呼吸变得急促,清秀的眉目变得有些狰狞,“是,是没法改变,可是你害死了你爸爸啊,你还想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可是我也不想啊。”江盼说,“我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也不想让爸爸死,这么多年我也一直被悔恨折磨,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自己死在那个时候。”
这些话不是江盼的话,而是她在日记里看到的,那些带着泪痕的来自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儿的心里话,因为恐惧和怯懦,她不敢说出口,而是深深的埋在心里。
此时此刻,隔着九年的时间,由江盼帮她说出来,“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爸爸已经不在了,您还要折磨自己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如果爸爸的在天之灵可以看到,他愿意自己的家庭变成这个样子么他愿意看到自己舍弃生命救下来的女儿活成这个样子么”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愿意看到自己爱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变成如今这个淡漠偏颇的样子么
江盼说完这段话,两人之间沉默良久,她知道这话说得很重,如果是自己,如果自己的孩子因为错误而害死了自己的爱人,那种极度痛苦又挣扎的感觉同样会折磨着她。
但是漠视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只会让怨恨和矛盾越来越激化。
就像江妈妈,她一直在失去爱人的痛苦里不能自拔,可是同样的江盼也在忍受着失去父亲的痛苦,而在江妈妈的灌输下,她在痛苦之外还多了更多的后悔和自责。
江盼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将多年来大家刻意回避的话题再度提起,将从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掀开,血淋淋的摆在面前。
江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眼神从恨意到痛苦再到迷茫,她有多久没听到过女儿这样说话了,记忆里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似乎在很多年前就变得唯唯诺诺,总是一脸悲伤和胆怯的看着自己。
那样的表情让她烦躁和厌恶,恨不能将她推得远远的,这一推,就是九年了。
江妈妈仿佛不认识站在自己面前的江盼,可是内心更大的冲击却来自于她的话,她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江海早就已经走了,走了那么多年,再也不会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只留下了两个孩子,两个他曾经深深爱过的孩子。
仿佛在午夜梦醒的时候一般,江妈妈的心脏仿佛再度被攫住,酸痛的几乎不能呼吸,现实血淋淋的摆在面前,让她在一次不得不睁大了眼睛去看。
江盼后退了一步,江妈妈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心疼。
她知道自己说的有多过分,而正是因为她不是原主,那些话才能说的出来。可即便如此,看到江妈妈痛苦的表情,她也有些后悔和不忍。
“对不起,妈妈。”江盼小声说,“我只想让我们家,更像一个家。”
她说完这句话就飞快的离开了厨房,因为这个时候,相比于一个令她痛苦的女儿,她更需要的是独处。
江盼飞快的回到卧室,整个人重重的躺在床上,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说出那些话,并没有让她自己觉得轻松,反而内心更加沉重,仿佛从她开口的那一刻起,她就真真正正的变成了这个家里的一个人。
她想让江妈妈开心起来,想让弟弟
算了,先不管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昱君:wtf黑人问号脸
今天开始恢复单更,威逼利诱怎么说都没用
就是立场这么坚定的菇~
第69章 除夕
大年三十的晚上,屋外响起了鞭炮和烟花的声音,全国人民仿佛都在这一刻解放了,把一年来压抑的想要放鞭炮的童心都释放了出来。
江盼站在窗边,感觉楼下的二踢脚快要把房子炸塌了。
她有点儿心虚的没有出门,不知道江妈妈现在怎么样了,说完那句话回来之后,她就有点儿犯怂,又有点儿后悔,心说实在不行反正一年也就见那么一次,就当陌生人处就是了,为什么非要那么闲的蛋疼去找事儿
放在桌上的手机不停的震动,江盼已经懒得看了,无非是各种的祝福短信,从网上扒翻出来的群发,偶尔有一两个带署名的,就觉得真诚的不得了了。
“唉。”对着黑乎乎的窗户叹了口气,江盼纠结着要不要出去看一眼,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江昱君连门都没敲,直接伸了个头进来,阴阳怪气的说:“吃饭了,杵那儿干嘛呢,要哭么”
江盼心情有点儿不美妙,看到这个没礼貌的小鬼就心里烦躁,皱眉怼了句:“为了我的白痴弟弟哭么不好意思,我还没那么有同情心。”
那个扎着个小辫儿的混蛋弟弟顿时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江盼,任由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客厅里没有什么装饰,最有过年气息的大概就是电视上新闻联播主持人穿的红色西装。江妈妈正在往餐桌上端水饺,娴静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但是眼角有些发红,像是不久前才哭过的样子。
江盼又是一阵有些后悔,大过年的,她为什么非要在今天说出来这种话。
不过江昱君能来叫自己吃饭,应该也是江妈妈授意的吧,那姑且也算是个小进步好了。
很久没有吃水饺,哪怕是餐桌上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江盼还是沾着醋吃了十几个,胃里很满足。吃过饭,她又主动去刷碗,江妈妈也没有说什么,坐在钢琴前弹了会儿琴。什么曲子江盼不知道,但是听起来应该不是忧伤的旋律。
等她刷完碗洗完手回到客厅的时候,已经快要八点了,江盼想了想,回屋拿了手机,坐在沙发的一角,等着看春节联欢晚会,就算是不好看,但好像也成了过年的固定节目,就算大家坐在一起刷手机,背景音也必须得是“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
当熟悉的祝福声在电视里响起的时候,江盼抬头看了两眼,发现主持人还是那些老面孔,不由得有些失望。
江妈妈似乎接了个电话,站在餐厅的窗前说话,声音被电视里浮夸的祝福和外面的鞭炮声遮掩的干干净净。
江盼和江昱君分坐沙发的两个角落,各自埋头玩儿手机,互不干扰。
江盼想了想,从微信上找到江昱君,给他发了个88块钱的红包,结果刚刚发出去
“这么少。”混蛋弟弟嫌弃的嘟囔了一句。
江盼面无表情:“嫌少就还给我。”
江昱君“哼”了一声,完全没有再还回来的举动,低头继续跟不知道什么同学朋友聊天。
江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头清理微信和短信上的祝福短信,图标右上角的红色数字看得她心烦意乱,一定要全部点掉才行。
有不少同学小伙伴发来了过年红包,她都一一收了然后回回去,除了姜呈的。
他显然是觉得红包只能包200块钱的实在太少,干脆发了个9999的转账过来,江盼当然不好意思收,只回复了一句“新年快乐”。
大过年的,姜呈家里一定有很多人,跟老人长辈一起吃饭,不玩儿手机是最起码的礼貌,所以姜呈一直到九点多才回复了信息给她。
“只有一个新年快乐好没诚意”
“还要什么”
“至少要把红包收了吧”
江盼扶额,“好歹不让我看到金额还能一不小心收了,这么多我怎么好意思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又发来一个红包,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看不清金额的,微信红包。
“收红包才有好运,猪头”
“哄小孩儿的你也信。”江盼回复道,但还是把红包拆开了,99块钱,正常的价位,正常的红包。
江盼同样回了一个,很快被姜呈拆掉了。她把上面那个9999的可怕红包删掉,眼不见心为净。
“在干嘛”姜呈问。
江妈妈这时候拿着手机坐回沙发上,正好在江盼和江昱君之间,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安安静静的坐下看电视。
“看春晚,你呢”
姜呈扫了眼闹哄哄的屋子,拍了照照片给江盼发过去,“看人。”
古香古色的宽敞客厅里,坐着二十几个人,有老人也有小孩儿,最中间沙发上的老爷子穿着暗红色的唐装,正伸头看着面前的婴儿车,笑的一脸慈祥。
“真热闹。”江盼由衷的说。
姜呈坐在大屋子角落里,抱着椅子背,挠了挠耳朵,问道:“你们家呢”
江盼看了眼认真看电视的江妈妈和认真玩儿手机的江昱君,说:“我,妈妈,弟弟。”照片就算了。
姜呈突然有些不知道回复什么,总觉得她的话里带着点儿落寞,虽然江盼看起来是那种哪怕一个人也不会显得落寞的性格,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提到父亲。
想到这儿,姜呈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