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步出大殿,早有侯外面的几急急迎上前来,却是被赶出殿外的沅方,以及根本未获准入殿的周镜襄、齐一昊和郭舷峰。
脚步顿了一顿,知晓诸来意,车彦不待几开口便先及开言道:“诸位请稍安勿躁,大王自是无恙,蔺统领也已清醒过来。”见众齐齐松了一口气,车彦复又转向周镜襄道:“周左卿请稍待些时候,局势虽刻不容缓,但大王此刻无法见,稍迟些再请沅总管代为回禀大王罢。”
一行说着,口中告罪,眨眼间已然走远。余下几面面相觑,周镜襄蹙眉片刻道:“既是如此,诸位也便先散了罢。”
无奈之下,众也只好点头,唯有齐一昊眼巴巴地瞅着长乐殿殿门,磨蹭着不肯挪步。自年后兰泙出使芜国起,他便一直没有再见到心上之,好不容易待到兰泙回宫,却听闻他身染剧毒沉睡不醒,心中忧急难安,恨不得片刻不离,长伴左右,甚至以身代之,无奈却也只能心中想想而已。虽然此刻听车彦说他已然醒来,但没有亲眼得见,却如何能够心安?
郭舷峰亦是神色黯然。即便是替身,若能得那如此相待,又有何不可?怕是那可怜之,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罢了。
沅方则是暗暗心惊,大王宠爱那蔺统领到了此般地步,以后定要加倍小心伺候才好。
周镜襄也自无奈,望天长叹一声,摇着头离开了。对于蔺泙醒来一事,周镜襄心情尤为复杂。很显然,这性情向来淡漠的少年已成为大王新的软肋……或者说软肋也不尽然,从他出现伊始便为大王添了这许多助力,确实是罕见的才,与当初的公子泙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大王为他如此失魂落魄,此刻局势又正值紧张之际,对衡国而言,也不知是好是坏……
只可惜荀良玉此刻不笃城,若他此,或有其他见解也未可知……
诸心思各异之时,车彦则刚好赶得及从刽子手刀下抢得蒲磐一条性命。
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又被生生扯回来的蒲磐惊魂未定,便已被车彦半挟半拖地带到了长乐殿。
再次踏入大殿,那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大片狼藉和地面上残留的血迹,看得蒲磐腿脚发软,冷汗涔涔,再忆起刚才刽子手手起刀落,两名同仁的头颅咕噜噜滚至自己脚下的场景,蒲磐几乎崩溃,若不是被车彦半拖着,怕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慌慌张张地将满面涕泪揩干,蒲磐抖索着跪倒兰澧身前,草草施礼之后,便君王的不耐中忙忙上前为已然清醒过来的兰泙诊脉查看。
“泙儿他情况如何?”兰澧心中有些不安,泙儿自刚才醒来便不说也不动,对着自己的呼唤也如同未闻,一双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完全没有焦点般涣散,似乎魂魄已从体内剥离,飘渺淡漠得令心惊。
听闻君王问话,蒲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虽然大王已恢复成往常模样,但经历过一场生死劫之后,还是令蒲磐对他畏惧至极。
稳了稳神,蒲磐退后几步跪倒地,恭敬道:“启禀大王,蔺统领体内剧毒本就已清除大半,此刻既已醒来便无甚大碍。只是因为沉睡时日过久,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生调理一番。”
斟酌了一番词句后又小心道:“只不过′殇′之毒过于霸道,虽然仅有些许残留,但却存于蔺统领的眼耳之中,因而短时间内蔺统领……既不能视物,亦无法听闻……”眼见君王脸色倏然阴沉,蒲磐吓得急忙又道:“不过大王请放心,假以时日,残毒完全解开之后,蔺统领必然能恢复如初。”
见兰澧面色稍霁,蒲磐这才抹着额上冷汗再次叩拜下去,心还狂暴乱跳,无法镇定下来。
“唔,既是如此,速速去开方子为泙儿调理身体,清除残毒,不得有误!”
君王不带任何感□|彩的话语乍一入耳,蒲磐一个激灵,急忙应了一声,随后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
车彦旁犹豫片刻,也随即退出殿外。
叹息一声,兰澧圈住怔怔然睁着眼睛,蹙眉不知思索什么的少年,痴痴望了他良久,眼眶不由泛起阵阵酸涩。已然经历过失掉一个泙儿的痛苦,如何能再承受一次同样,甚至更甚于当初的苦痛?仅仅只是想到,兰澧都已无法忍受,几要发狂。他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眼前的儿。即使泙儿怪自己的欺瞒,生气当初的利用,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他,怎样也不能,就算是天,也不能!!
环住他的手越收越紧,眼见少年好看的眉头皱得更深,兰澧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盯着怀中儿失了血色的唇,兰澧眼中痴然之色越发浓郁,终忍不住低下头去,含住那两片柔软薄凉的唇,不理少年明显的抗拒与挣扎,只辗转吮吸,探究缠绵,气息交缠,不愿稍离。
舌尖突地一痛,兰澧尝到了口中的腥甜味道——泙儿居然咬了自己!无奈苦笑一声,兰澧放开了他。呵……是啊,泙儿还生自己的气呢……这般对他,他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抹去唇角的一点血迹,兰澧不再勉强他,将少年平放床上,随即将锦被掩至胸前,抚好被角,只坐床边,静静地守着他。
连日来的紧张、担忧与焦虑终于换得此刻心安,兰澧这才发觉汹涌而来的疲惫感已无法压制,瞧了瞧少年再次阖上的眸子,兰澧想了一想,干脆兰泙身边躺下,听着他轻淡浅缓的呼吸声,一种莫大的安定感笼上心头。
泙儿,虽然现生的气,但是总有一天,会原谅的是么?一定会的,对么……
等大好了,再好好对解释清楚,以后,亦绝对不会再欺瞒于……
深知兰泙性格的兰澧此刻却根本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会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之外,朝着一个不可预期的方向,脱缰而去。
兰泙静静地躺床上,他已然搞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也终于想起陷入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一切。
他去刺杀丰邪,然后因一时大意中了“灭杀之毒”……
暴风雨之夜,本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却因猴儿的突然出现,救了自己一命,最终死里逃生……
冒雨赶回尧都外的据点,不顾性命之危,只为要从那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而答案是,不爱。
自始至终,那爱的,都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公子泙。
而自己,只因为公子泙逝去后占用了他的身体,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替身……
可笑自己居然为那眼中口中浓重的情意所惑,以为真心为所爱,甚而沾沾自喜,真是可笑……可笑呵……
往日的林林总总,卿卿情话,原来都是谎言。
那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呵……或许那还是有需要自己的,不是么?那么心心念念地为他除掉那些敌,化解紧急局势,若是那不顺水推舟加以利用,也便不是雄才大略的兰澧了……
自始至终,痴傻的只有一个自己,只有一个兰泙呵……
难为他居然那么痛快地承认了这一切……是突然心存愧疚,不想再将自己当成一个傻瓜来耍呢,还是仅仅只是厌倦了而已?不愿再费心哄骗自己……
也是呵……丰邪已经死了,或许他已不再需要自己了……
可是既然如此,任自生自灭不好么?为何还要让清醒过来?
还要那般拥抱,甚而亲吻……
自己已然瞎了、聋了,身体亦虚弱得厉害,如同废,难道这是那因愧疚而施舍的怜悯?抑或是说他想让自己继续充当替身一般的日子?
兰泙想不明白。
虽然失了视觉和听觉,但是兰泙的触觉、嗅觉和感觉却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自从清醒之后,他便时时刻刻可以感觉到那自己身边,似乎从来没有远离过。即便是离开片刻,又会很快回到身侧,亲手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不肯假手他。夜里更是相拥而眠,不容兰泙拒绝。
兰泙苦笑。他完全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心情也愈加烦躁起来。虽无心进饮食汤药,但多年训练而成的潜意识却强迫他尽快将养好身体。开初的几天过后,兰泙终于放弃抗拒,机械般地按时进食进药,及至后来,眼前已可不时看到光亮,有时也会有只字片语飘入耳中。
“泙……儿……”
兰泙略偏了偏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异色。刚才兰澧喂他粥饭之时,分明模糊间听到这么一句:“泙……儿……相信…………是真心……对……”
兰澧见少年突然面色大变,将汤匙送到他唇边的手不由一顿,虽然有些诧异,还是柔声道:“泙儿,再喝一口罢。”
知道他听不见,兰澧便用那汤匙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少年脸色却倏然变得赤红一片,猛地抬起手,似带了千钧怒气一般粗鲁地将兰澧的手拨到一边,只听“啪”的一声,那熬得极细的粥连同精致的粥碗一同落了铺着厚厚毯子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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