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兰衡君传(异世重生)

87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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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望到长乐殿摇曳的烛火,兰澧急躁的心情稍缓,步子便渐渐慢了下来,因疲倦而蹙起的眉头也略略展开。

    已是这个时辰了,怕是泙儿已经睡下了罢?

    踱进大殿,制止了几名侍女内侍的见礼,将他们屏退后,兰澧便如往常一般放轻步子慢慢步入寝殿。

    刚刚自曦国回宫之时,为了方便照料兰泙,兰澧便将勤文殿的政务搬到长乐殿的偏殿中处理。及至后来,兰泙的病情有了起色,似乎有些不耐偏殿中时常来往,兰澧便改为距离长乐殿最近的榆林殿接见众位臣子,只是仍然不放心兰泙,既便是忙碌十分亦会抽出时间回来照看他。

    只是今日,回来得似乎有些太晚了。

    轻轻掀开绣着繁复花纹的织锦帐子,兰澧床边慢慢坐了下来。寝殿中昏暗的灯光床帐间投下浓重的影子,使得少年的面容淹没暗影中,看不分明。

    兰澧却一动不动,只那样怔怔地望着他。

    良久,兰澧方才轻叹一声,将少年□外的手臂小心地收入锦被之中,复又为他掖了掖被角。手触到他光洁的皮肤,少年似乎动了一动,待要仔细看时,却好像刚才根本没有那些微的动作,有的,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兰澧却忍不住轻声唤他:“泙儿?”

    那睡梦中的儿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好梦正酣。

    兰澧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

    多少日了,但凡来看泙儿,不论白日黑夜,常常只能见到他的睡颜。兰澧知道兰泙躲他,可一时却又无可奈何。那日对他倾诉爱语却引得泙儿暴怒,唬得兰澧这些时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兰泙刚见起色的病情再次加重。加之上次兰泙短暂恢复听觉之后很快又再次失聪,兰澧心道泙儿既听不到,便尽心照料他罢,只求他能读懂自己一番真心,早日得到爱的谅解。

    可如此这般隐忍,却愈觉与心爱之越加疏远,让兰澧心中实痛苦难言,只是这段时日军情紧急,容不得他日日逗留此,因而心中焦灼之感日盛。

    而今夜,甚至不能如往常一般拥着他相伴而眠,只因战局出现异端,需要身为一国之主的兰澧做出决断。

    泙儿呵……何时才能相信对确是真心的呢?

    长叹一声,兰澧终于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仅有的投射到床帐内的一点灯光,显得帐内小小的空间十分昏暗,但却安全。兰澧立了半晌,复又低下头去,少年额上浅浅地吻了一下,爱恋地摸了摸他的脸,这才放下帐子,提步向外走去。

    外殿传来细微的说话声,似吩咐诸小心伺候,很快,声音便消失了,整个长乐殿又恢复一片寂静。

    少顷,少年低垂的眼睫微微颤了一颤,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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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正浓,绵云大地上投下大片浓重的影子。

    “主吩咐小的此等候大,请大上车。”

    兰泙没有吱声,只借着月光细细瞧了那样貌老成,车夫打扮的中年一眼,便点了点头,带着猴儿上了那辆外表普通至极,内里却舒适十分的马车。显然马车主极为有心,不仅车厢内备了锦被厚褥,点心水囊,甚而还有梳洗用物和可供换洗的衣物。

    兰泙瞧着车内的布置,不由哑然一笑,随即无声地摇了摇头。

    随着车夫低低的叱喝声响起,车轮转动,马车徐徐前行。兰泙放下猴儿,抬手打起帘子,望向车厢外那高高的宫墙,暗夜中犹如崔嵬高山,许多都想翻过那片山头,窥视当中的景色,却不知又有多少想要逃离那里。

    所谓世事无常,只是心境的改变,昔日温馨所竟变成了自己竭力想要逃离之地,而如此这般离开了,那知道之后,会作何反应呢?

    垂下眼睛,兰泙放下手中的帘子,返身靠车厢壁上,耳中无意识地听着车轮滚过地面的辘辘之声,只觉心中空荡荡得如同缺失了一块,睁着双眼,兀自默然不语。

    行了不多久,却听“吁——”的一声,车夫低喝一声,马车又前行几步方停了下来。

    兰泙抬起眼睛望向虚空,身体却一动未动。

    少顷,倒是那车夫外压低声音道:“大,家主有请。”

    兰泙滞然的双眼眨了一眨,沉默片刻方才叹息一声,打起帘子,望向那骑高头大马之上,显然已路边等待良久的青年,淡然出声招呼道:“郭右卿。”

    那驱马上前两步。风过云走,被遮掩住的月华瞬间大放异彩,青年清俊的五官顿时尽收眼底,正是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才华卓著的青年才俊,郭右卿郭舷峰。

    “为什么找?”

    青年不言不语,只紧紧盯视着月光下愈发显得淡然飘渺的少年,半晌方才蹙起眉头吐出这么一句,脸色却似乎有些不悦。

    虽然这话问的无首无尾,兰泙却明白对方的意思,嘴角上扬淡淡一笑:“因为可以帮出宫,离开这里。”

    不是么?安排得那般周密,只需要潜到预先约好的房间套上三等内侍的斗篷,然后跟一名被特意派过来的宫身后,按部就班地出宫即可。中途几番盘查,却没有敢上前掀开他的斗篷查看。

    如此轻而易举,省去拖着病弱之躯翻墙而出的艰险,何乐而不为?

    郭舷峰却摇了摇头,眉头皱成“川”字,似乎并不满意兰泙的回话:“可以帮出宫的并非只有一个。”

    兰泙却只是一脸淡然地望着他,似乎并没有做进一步解释的打算,只眯起眼睛缓声道:“可还是帮了,不是么?”

    “……既已可以看得到,听得见,为何不对大王直言?”郭舷峰被噎了一下,眼光闪了一闪,随即换了话题。

    “因为打算离开。”兰泙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快。

    “为何要离开?”

    “……”

    郭舷峰见他不答,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有些复杂地望着兰泙,良久,似乎终于确定心中所想,望着少年的眼神中掺入一丝同情与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意。

    兰泙望着青年恍然顿悟一般的眼神,心中狠狠一绞。

    “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郭舷峰有些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前方低头喷着鼻息的马儿,犹豫了半晌最终却还是问了出来:“那还回来么?”

    兰泙闻言轻笑起来,苍白的容颜月光的涤洗下一瞬如同盛开的白莲,脆弱得令心惊,却也心惊得令心动。

    那浅淡的笑容看郭舷峰眼中,不知为何却有些说不出的心酸和悲凉。

    默然片刻,郭舷峰退后一步,低声道:“内城和外城的城门处都已提前安排好了,们走罢。”

    说完不待兰泙应声,青年已然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深夜寂寥无的街道上瞬间风驰电掣而去。

    夏风中,借着月华之光,犹能看到那翩然翻飞的衣衫中裹着的坚定身影,隐隐约约好像还能听到马儿狂奔之时激起的猎猎风声。

    车轮再次缓缓转动,渐远渐轻的马蹄声中,兰泙望着青年消失的背影,怔然许久之后,心头突然泛上一丝后悔。

    又是一个痴呵……

    郭舷峰说的不错,能助自己出宫之并非只有他一个,或者说,最合适的并非是他,而是齐一昊。

    齐一昊掌管王宫禁卫,又是王军卫队副统领,若要将自己偷送出宫,比之郭舷峰而言又要便宜许多。

    但是兰泙第一个排除的选却也正是他。

    齐一昊是他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可信任之,兰泙知道,若是他帮了自己,凭着那……对公子泙的执念,一旦东窗事发,怕是逃不了干系。

    而郭舷峰……

    兰泙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天性冷情淡漠,却独独对那做不到。对其他事情可以浑不意,视若无睹,可是涉及到那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装聋作哑?郭舷峰对那的情意恐怕许多都能看得出来,便连自己,都可一眼看出。

    也正是因为如此,兰泙才会笃定此必会出手帮自己。

    面对这样一个唾手可得将情敌送走的机会,恐怕任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罢?

    而彼此既然是“情敌”,也便不用太顾忌他的结局,不是么?

    兰泙笑得悲凉。原来潜意识中的自己,根本放不下那一丝一毫,而今更是变本加厉,以至做出这般幼稚举动……

    情敌……呵……怕是自己与郭舷峰,也只不过是一对可怜罢了……

    而郭舷峰此明明识破了自己的意图,却依然出手相助,原因不外乎一个——

    如此这般大手笔地将自己送出笃城,估计很快就会被那查出。一旦事发,接下来恐怕就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骤雨,而这场可预见的风波之中,那究竟会否对他手下留情,恐怕才是郭舷峰最想要知道的事情罢……

    痴呵……对那动了情的,都是痴子……

    或许……兰泙突地笑了起来,或许根本不会有什么“疾风骤雨”,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呵……

    内城和外城的城门相继打开,一辆马车徐徐驰出笃城。

    “走罢。”到得衡都郊外,少年便叫停了马车,抬头瞧了那赶车的中年一眼,口中淡淡道。

    “这……”车夫打扮之有些为难:“大,家主吩咐小的一定要把大安然送到想去的任何地方,之后方能回来。”

    兰泙摇了摇头:“不必了,回去罢,若要问起,但说是之言无妨,家主必不会怪责于。”

    这样,才算走得彻底罢……

    见少年虽是一副羸弱模样,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与威压,车夫心里先自怯了,也便点点头,道别之后,径自跳下马车离开了。

    待兰泙裹紧厚实的衣衫坐到赶车的位置上,猴儿方才得了允许从车厢里钻出来,小猴儿身子一晃便得意洋洋地骑到了马头上,一个劲儿又跳又叫,似乎对于能够出得宫来兴奋得紧。

    兰泙无奈,摇了摇头将猴子从马儿头上扯下来,不轻不重地猴儿头上敲了两记爆栗,待到安分下来之后方才将它放到肩上,看了看面前的三岔路口,乌黑的眼中泛起一丝迷茫之色,口中喃喃自言道:“接下来,们去哪里呢?”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兰泙曾因一时兴起学过赶车,如此赶路倒是不妨,只是这天下之大,却不知何处可去,心中茫然,本是曾经熟悉了的心境,只因曾有过绵实厚重的感觉,而今再次打回原点却变得如此陌生而又空荡得难以忍受……

    猴儿此时却突然兴奋地“吱吱”叫了起来,还未待兰泙回神过来,已经“嗖”地一声从主肩头跳下,直直往左边路口蹿去。

    “猴儿!回来!”兰泙皱了皱眉头,瞧着这条路正是通往襄国方向,心下顿时有些踌躇。眨眼间那猴儿却已然奔远,兰泙无奈,只好摇头叹息一声,驱赶着马车跟着它一路向前而去。

    眼见着小猴儿前面七跳八蹿,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居然跑到远处的树林中失了踪影,兰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将马车停路边,兰泙面色极是不虞。自从上次教训过这猴儿一次之后,性子倒是敛了许多,难不成这回出宫,又开始胡乱撒野了不成?

    本是惨淡的心情,却因生这猴儿的气被冲淡了些许。可左等右等,一直待到天色将明却仍不见那猴儿回转,兰泙终于动怒了。

    右手抬起,将食指和拇指送到唇边,兰泙曲指为哨刚要唤那猴儿回来,却听远处林叶窸窣的熟悉声音传来,间中夹杂着猴儿兴奋的叫声,很快,那小小黑黑一团便出现兰泙视线中。

    还未来得及呵斥一声,那猴儿已经如同一发炮弹般直直撞进了主怀中,直让兰泙一阵气血翻涌,气得差点呕出血来。

    捏起猴儿颈子刚要狠狠敲这小东西两记爆栗,却见猴儿两眼兴奋得灼灼放光,猴儿爪中捧着一只透明的果子献宝一般送到兰泙面前。

    ——那果子只有红果大小,却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水晶,月光之下发出淡淡的如同雾气一般的光华,还有隐隐香气沁入鼻端,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兰泙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果实一见便知非凡品,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之外。

    却见猴儿只管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果子,一个劲儿地往兰泙嘴边送。

    心头一酸,兰泙抄起小猴儿抱怀里,摸着猴儿头低低道:“猴儿,刚才可是为寻果子去了么……可是以后万不可如此……不可随意失了踪影……”

    “不可……只留一这里……”

    声音愈低,少年垂下头,抱紧怀里的猴儿。晨曦中薄雾浮起,笼着少年瘦削而又萧索的身体,背影看去,满目皆是凄清孤寂。

    而此刻,衡王宫的长乐殿中,年轻的君王捏紧手中绢帛,看着其上熟悉的字体,双目血红,眼前发黑,喉间一股腥甜溢上,终于再抑不住一口鲜血咳出,染红了那娟白细帛——

    爱恨纠葛,至此皆休。

    天各一方,君自珍重。

    “泙儿……”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亲们,因为放假前事情太多,昨天加班到深夜,没赶出来这一章,今天补上~

    至于今天的份,晚上还会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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