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姐姐出嫁了,我记得那天仍是一个雨天,整个上午姐姐都在哭泣,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姐姐关紧了他的房门,只把我留在了她的身边,我看着她泪流满面,似乎满怀忧伤,我的心里也充满着无限的感伤,但却毫无办法,我不懂得该怎样来排遣自己的哀伤,更不懂得该怎样来安慰她,在哭了许久之后,姐姐才抬头对我说:“小童,姐姐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倔脾气,以前有姐姐在身边。可以护着你,但以后的日子得要你自己去面对了,你已经10岁了,不再是个孩子,该去学习保护自己了,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我不觉得后母是个好人,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多加小心了,要改掉从前的习气,要学会乖巧、柔顺,这样你会少吃一些亏。”姐姐规劝我的语气那般沉重、压抑,几乎使人喘不过气来,我靠近姐姐,抱住她的腰,努力地尝试着去抵抗那种几乎就要窒息的感觉。
我始终没有学会叫那个女人一声妈妈,这个陌生、冰冷和深藏不露的女人;并不能让我感受到丝毫的温暖和信任;但我的顽固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的好处,它只能使我更加孤立,没有人再当我是存在的,除非我碍到了他们的事,或挡住了他们的道,引起了他们的憎恶,憎恶必定不是一种好东西,否则他们不会急于把它从自己的心里彻底清除——他们清楚它的唯一办法是一脚把我踹开——父亲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那天他从田里回来,可能是因为累,急需找张椅子坐下休息,但那时屋里已经没有椅子了,那时我正在门口写作业,我坐的是一张矮椅子,放书和作业本的是一条短凳,也就是说,在当时,我一个人就占用了两张椅子;在屋里巡视一周后的父亲,回头后发现我竟一个人就占用了两张椅子,当然是火冒三丈,他不容分说,一脚就把我踹在了地上,嘴里还在骂,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没看老子要累死了吗?
第二次这样踹我的仍是父亲,那是农忙季节的一个周末早晨,父亲要去地里了,需要一个孩子帮忙,毫无悬念,这个孩子必定是我,但那时我正在我的好梦中流连往返,在叫了我几声却不见我的反应后,父亲一把就扯开了我的被子,拽了我的胳膊就把我扯下了床,扔在了到上,然后是痛快的几脚??????
在第三次踹过我之后,我已经尊严尽丧,比一条丧家之犬强不了多少,人们不会再无视我的存在了,因为我的生存价值已经凸现,我仿佛成了某种通道,这通道几乎就是方便之门,可供任何人用以排遣他们灵魂深处污秽和邪恶,他们骂我,踢我,并以此来净化自己,完成他们的完美。
终于有一天,我和大我5岁的继兄干了起来,因为我没有听从他的命令,他踹了我,于是,我也踹了他,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是破天荒的,闻所未闻的,他惊讶了半晌,然后一巴掌就把我扇倒在了地面上,地面上有一堆煤,煤堆旁边有一块石头,我的栽倒仿佛经过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精确算计——我的额头正好撞在那块石头上,顷刻间我满头都是**,我顿时大声哭喊起来,但不久之后我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委屈的哭喊并不能为我召唤来其他的反击力量,要想解决我满腔的委屈和仇恨,我还得靠自己,但我单薄的身体无法与他抗衡,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于是我只有用嘴巴,我骂他:“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连声地骂他,嘴巴就像是一挺机关枪一样,几乎就没有任何的间歇;这样一来,他似乎懵了,因为身体上的优势似乎已经使他不屑于用嘴巴当武器,在愣怔了片刻后,他一脚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又一次踹倒在地上,走了。但我恶毒的咒骂并没有停止,我仍是连声的骂着,这使一直在旁边看戏的继姐再也无法保持置身事外的乐观心态了,她不能再让她伟大的母亲任由我**,她冲了过来——我一向佩服我这个继姐的玲珑剔透,她的心简直就像是一个水晶球一样,魔法变换、灵感丛生,鬼点子简直太多了,她冲过来,张开双臂,用她的两根大拇指一弯,就勾住了我的两个嘴角,她嘴里咒骂着:“你妈逼,我让你骂我妈,我让你骂我妈!”然后发力把我的嘴巴往两边扯,这样一来,我的嘴巴立刻被撕成了一个好看的弯月亮,变形的嘴巴当然无法再发出完整的声音,我只能在嘴里咕哝着,却连自己都不能听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骂些什么;然而,在片刻之后,我连这咕哝的声音也不能再发出了,因为嘴巴被撕扯的痛感已经遍布了我的整张脸,我只感觉我的嘴巴马上就要被撕裂了,我不能再坚持了,我必须得逃,这样的念头刚刚从心里生出来,我已经条件反射的推开了她,挣脱了她的手掌向院门外逃去,我觉得那一刻我跑的像兔子一样快,不,是比兔子还要快,应该是像风一样快,我一口气逃出了院门,窜上了大街,逃出了村子,上了村后山。
在村后山的林子旁,我停了下来,向山下看,还好,继姐竟没有追过来,我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嘴角,竟也是血,但还好,我的嘴巴并没有被撕裂,看来这血仍是来自额头上的伤口;这之后我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场,哭过后,我想了想,觉得我之所以总是吃亏,都是因为我的个头太小了,于是,我开始幻想,究竟需要多大年龄的个头,我才能够打倒继兄:他是15岁,那么20岁的我一定可以彻底打败他,于是我站起来,找到了一块有尖锐棱角的石片,在一株杨树的树干上刻下了这样一行字:小童在此留念,10年之后必报此仇。雕刻完毕后,我又在地上坐了下来,一想,觉得不对,10年太遥远了,或许在16岁的时候,我就可以打倒他了,因为那时我已经大了他一岁,于是,我重新又站起来,在另一株杨树的树干上重新刻上:小童在此留念,6年之后必报此仇。我一边雕刻着这些字,一边想象着在6年后我该是这样威风凛凛地把继兄揍得半死,然后踩在脚下,听他可怜的求饶声,想到得意处,我竟不禁笑出了声来,但过了一会儿后,我一想,又觉得6年也太久远了,为什么就不能是现在呢?我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一家人通通杀掉;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的林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正从林子里向我这边走过来。
“你在干吗呢?小子?”少年走近后,开口问我。
我细看了看他的样子,竟一点都想不起这个少年是谁,我也就没有答理他。
但他一时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向前又跨了一步,身子几乎就要挨到了我,天啊!他竟至少比我高出了一个半头,他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又问我:“说啊!小子,你在这里干吗呢?”
我反问到:“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跟我说话?”
他说:“我是小童,现在说吧!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惊讶,我说:“你胡说,我才是小童,你从哪儿知道了我的名字,现在又冒充我,来戏弄我?”
他说:“谁规定的就允许你的名字叫小童啦?我也叫小童,你又能怎么样?”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是,于是我就转移了话题,问他:“你是哪个村子的,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他说:“我们是一个村子的,我就住在村南头水井旁右边的第一家。”
我想了想,记起了那个很破败的青砖墙院子,可在我的印象中,那一个院子里好象是没有住人的,我记得大姐说过,那家人很有钱,早就搬进城里去住了,于是我问他:“那家没有人住的,你是在撒谎吧?”
他说:“怎么没有人住,就我们一家人在住,我爸,我妈和我,我们才搬来。”
我相信了他的话,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你的额头到底怎么啦!是不是被你的继兄欺负啦?”
我恨恨的说:“是!”
他说:“我就知道是这样,要我替你报仇吗?”
我说:“不用,我自己会报仇,再过6年我就也和你这般高了,到时候我会自己一个个杀死他们。”
听了我的话,他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浅,是挂在嘴角上的那种笑,看上去既神秘,又迷人,他说:“你已经16岁了,干吗还要等?”
他的话很奇怪,使我觉得很难领会其中的意思,我想了想,觉得很费力气,我又想了想,竟突然觉得脑袋中轰的一声响,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然爆开了一样,我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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