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百鬼夜谈会

第四十四话: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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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文静瞪大眼睛毫无睡意。身边的许愿却发出均匀的鼾声,长睫毛在月色里不安分地翕动,如米色的蛾翅。

    许愿!文静试探地推了推他,没有反应,于是屏住呼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他的眼皮,只见在许愿青色的眼白之上,笔直纵贯着一条黑线……

    降头!文静的头轰地一声,像是被扔了一个小炮仗。她仿佛看到一个人影躲在黑线的背后冷笑。笑声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乌鸦,在她的头顶惨叫盘旋,一圈又一圈……

    两个小时之前,文静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许愿会躺在自己身边的。

    彼时文静正在酒巴里拼命地灌酒,想把自己弄醉。不记得第几杯酒见底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多了一个人。是一个举止怪异的老妪,她说:“小姐,我想跟你做笔生意。”

    酒巴里的人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而文静什么都不需要,她只想买醉。因此她拒绝了那个老妪,还从包里掏出几张零钱扔了过去,以求摆脱她的纠缠。

    老妪却不接,意味深长地说:“一个女子在深夜里借酒浇愁,通常是为了男人。小姐,你听说过降头吗?只要你肯花钱,我就能帮助你达成心愿。”

    她说的很对,文静的确正为情所困。

    几个月前文静邂逅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许愿。他多情的线条,立体的轮廓,笑起来温柔倾斜的嘴角,一切都符合她心目中白马王子的标准,然而遗憾的是他已经有了未婚妻裴诗菲。

    尽管如此,文静还是对许愿展开了热烈的攻势,不料许愿丝毫不为所动,反劝她不要浪费时间。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辈子我只爱裴诗菲一个。

    其实文静的条件不错,身边从来不乏男人的追求,可她偏偏只对他动了心。大概也是不服输的心理在作祟吧,他的拒绝更加激起了她的占有欲望。可惜她屡战屡败。

    随着婚期的逼近,文静一日一日绝望下去,成了夜店的常客,疯狂买醉。而这个老妪的话正像一把锋利的齿耙,从她的心坎上轧轧地犁了过去。被酒精麻醉的伤口再度撕裂,淌出了淋漓的血。

    文静憎恶地打量老妪,她裹着一件密实的风衣,风衣的帽子如希腊神话里的死神一般尖尖竖起,闪着凛冽的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冰冷,犀利,仿佛能洞穿一切。

    她手里有一只硕大的袋子,里面装着很多瓶子,玻璃的,翡翠的,陶瓷的,跟商场里的香水一样,每只都贴着标签。她摸出其中的一只瓷瓶,对文静说:“这是一瓶‘情人降’,喝了它,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爱情。”

    这听起来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庸俗,离奇,但足够诱惑。文静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像是被春雷惊醒的虫子。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这好办,那个被你施降的男人,眼白上面会有一道笔直的黑线……”老妪咯咯尖笑,“如果不是,你随时可以来找我算帐。”

    那只瓷瓶小小的,白底蓝花,在黑暗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香气似乎拥有一种诡秘的力量,令人无法抗拒。

    文静鬼使神差地买下了它,以一个不菲的价格。为了许愿她什么都肯试一试,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即使是一根稻草也不轻易放过。

    老妪离去后,她迫不及待地旋开了盖子,药水是透明的,跟普通的矿泉水没什么区别。在咽下去的那一刻她已经开始嘲笑自己的愚蠢。——世上如果真的有这种药,就不会有那么多怨偶了。

    可是令文静没有想到的是,半小时后她刚刚回到家里,竟意外接到了许愿打来的电话。他说,文静,我很想你。

    再过半小时,他按响了门铃!这个即将成为别人新郎的男人一进门便紧紧地抱住了她,说,文静,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好,所以决定跟你在一起。

    文静不可置信地呆立,任凭他的吻像春天的的雨水一般,密密匝匝地砸了下来。

    再接下来的一切,甜蜜得像场梦。

    直到看到他眼白上面的那道笔直的黑线,她才如梦方醒!那个老妪没有骗她,她喝下去的“情人降”真的灵验了!

    一直以来文静都以为所谓的“降头”就跟鬼故事一样离奇荒诞,是不足采信的,可现在许愿就真实地躺在自己身边,彻底粉碎了她的置疑。

    最初的惊恐过后,喜悦犹如失控的山火吞噬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爱情!尽管手段不够光明。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跟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值得。

    许愿的电话响了,是裴诗菲打来的。来电显示屏上的她笑得那么灿烂,完全不知危险的逼近。

    不要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文静心想。

    翌日,当可怜的裴诗菲还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时,许愿已经和文静飞去千里之外的三亚。金色的海滩,神秘的热带雨林,处处留下他们旖旎的足迹。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他们如火如荼、相见恨晚,亲密默契如连体婴。仿佛彼此的心底一直存有一个微妙的空隙,遇上了对方,便严丝合缝地圆满了。很多时候一句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人已经心有灵犀。

    他们的爱情,每一刻都在升温。每一刻都在燃烧。每一刻,都热烈得像是地球末日。

    然而一周之后的清晨,许愿突然毫无征兆地失踪了!他的行李包括拖鞋和牙刷,所有与他有关的物体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好象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文静惊慌地接通了他的电话,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文静,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所以我决定先回去了!”

    文静的头又是一阵轰鸣,象是千万架飞机同时启动的声音。她疯了似地奔向机场。可是晚了,载乘许愿的那架飞机已经头也不回地钻入云霄……

    许愿不再理睬文静,并且换掉手机,断绝了一切被她找到的可能性。

    然而文静还是找到了他,是在一间婚纱店。他和穿着婚纱的裴诗菲亲密依偎,眉梢眼角俱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文静的心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抓了一把,疼得掉出了眼泪。她失魂落魄地冲了进去,企图将他们分开。可许愿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不屑地说:“文小姐,我们之间已经完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我的未婚妻。”

    文静全身冰冷。他还是回到裴诗菲的身边了!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喝了“情人降”吗?

    夜里文静又一次来到酒巴,找到那个兜售药水的老妪。她依旧裹在密实的尖顶风衣里,全身只露出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就像一头不怀好意的猫头鹰。

    “忘了告诉你,降头亦是有时间限制的。而这瓶‘情人降’的有效期只有一周,时间一到,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如果你觉得这一周的时间还不够,可以再买一瓶。”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从喉咙里爆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

    “有没有时间长一点的?”

    “有,三个月,半年,一年,甚至还有更久。当然它们的价格也是不便宜的。”

    钱对文静来说不是问题,就算十年也买得起。可是这种受限制的感觉令她恐惧,就像头顶悬着一颗定时炸弹,时间一到,许愿还是会离开她。

    而她,是想要跟许愿厮守一生的。

    老妪犀利地看着文静,仿佛再次洞穿了她的心思:“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只不过很残忍……”

    离开酒巴的时候,文静的手里又多了一只盛满神奇药水的小瓷瓶。她握着它,就像握着一条冰冷的蛇。

    喝下那瓶药水的第三天,文静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交通肇事的新闻,内附一张照片,裴诗菲折叠着身体破布娃娃似地倒在马路中央,大片血渍染红了白色的雪纺纱裙,宛若一株坠满花朵的野蔷薇。

    尽管裴诗菲紧闭着眼睛,但是文静知道,在她的眼白之上一定笔直纵贯着一条黑线。

    文静还知道,此刻的许愿正在向她赶来。而这一次,她再也不用担心他会离开她了。因为她喝了“夺情降”。

    老妪告诉文静,喝了“夺情降”,她的情敌就会死掉,只有这样,心爱的男人才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换言之,就是用情敌的命换来天长地久的厮守。很残忍,但一劳永逸。

    文静将报纸收起,扔进了垃圾筒,所有不堪的回忆都将被她扔进垃圾筒,即日起,她将跟心爱的男人展开缤纷的新生。

    门铃响了,文静微笑着走了过去……

    他们的婚礼在一个月后举行。婚后的文静,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那间曾经准备用来迎娶裴诗菲的新房。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除了婚纱照因了一点意外而延迟了出片的时间。

    婚纱照终于送来的那天,许愿不在家。文静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些精美的包装,却意外看到了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许愿穿着黑色的礼服,打着白色的领结,微笑着站在人群里。画面万头攒动,却看不清面孔。他们影子一样飘忽,尸体一样苍白,穿梭于一幢幢灰色的墓碑之间,像是正在举办一场热闹非凡的盛会。

    然后文静看到了许愿怀里的新娘,竟然是裴诗菲。

    文静颤抖着拆开第二第三第四张……每一张照片的背景都是阴冷晦暗的,充斥着坟墓,幽灵,死亡,穿着婚纱的裴诗菲隐身在黑暗里阴沉沉地笑,目光犀利地穿过画面,在她的身体上洞穿了一个又一个透明的窟窿。

    裴诗菲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会出现在婚纱照里?文静尖叫着冲了出去。

    文静站在街头给许愿打了电话。半小时后许愿回来了,听了她语无伦次的诉说,感到十分可笑,“傻瓜,你是不是眼花了?”

    他拖着文静回到家里,打开那些婚纱照一张一张翻看。文静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十分钟后许愿迷惘地抬头,对她说:“婚纱照没有问题啊,如果说有,就是把你拍得太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地吻了一下照片。

    文静好奇地走过去,没错,照片上根本没有什么裴诗菲,从头到尾都是她站在许愿的身边。也没什么坟墓幽魂,有的只是碧海蓝天和绿树红花!

    真是眼花了吗?

    那晚文静躺在床上,脊背一阵阵地发凉。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裴诗菲。

    世上既然会有神秘的“降头”,很难说没有鬼。文静想,也许自己看到的那恐怖一幕是真实的,那是裴诗菲的冤魂对她发出的警告!

    房间里挂满了婚纱照。涂着厚腻脂粉的脸在月色里透着莫名的诡异,越看越觉得陌生,像是浓妆艳抹的尸体。文静不敢一直盯着看,可闭上眼睛又感觉自己正被无数目光恶毒地凌迟!

    当文静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对面墙壁上的婚纱照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仔细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画面上的“她”不见了!

    文静毛骨悚然地推醒了许愿。

    “怎么了?”

    “婚纱照……”

    “婚纱照不是好好的吗?”

    文静回头,不禁又一次目瞪口呆。照片上失踪的那个“她”又回来了,正隔着空气笑吟吟地与她对视。——是她的眼睛又花了吗?

    过了一会儿胆颤心惊的文静再度发现,照片上的“她”又失踪了!只剩下许愿一个人倾斜着身体,摆出一个徒然的拥抱姿势。她还看到卧室的房门动了一下,似乎有人刚刚离去的样子。

    难道有人在搞鬼?文静悄悄追了过去。通过虚掩的房门,她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而电视上播放的却是裴诗菲与许愿过生日里的纪录片!

    宝贝,你许的什么愿?屏幕上,许愿问刚刚吹熄蜡烛的裴诗菲。

    你猜……裴诗菲咯咯娇笑,我的愿望是,做鬼都要跟你在一起!

    与此同时,沙发上的女人转过头!那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五官痛苦地扭曲着,突出的眼白在荧光屏的闪动下分外可怖,上面纵贯着一条笔直的黑线!

    文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晕倒在了门口。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许愿坐在旁边忧虑地看着她。

    “许愿,快带我走,这房子有鬼!”

    “你是不是做恶梦了?世上怎么可能有鬼。我去给你倒杯水。”

    许愿转身倒水的时候,文静看到裴诗菲就趴在他的背后,身上穿着一件被血渍染红的婚纱!

    “不是你一个人见过那个兜售药水的老妪,我也见过。”裴诗菲阴恻恻地笑,“我从她手里买了一瓶‘生死降’,喝了它,我就会跟许愿形影不离,哪怕是做了鬼,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文静大瞪着眼睛,恐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而许愿却什么也看不到和听不到,他背着裴诗菲的鬼魂,微笑着向她走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猩红的血!

    “来,喝水!”

    文静尖叫着打翻了杯子跑了出去!可是她怎么跑得过鬼呢?裴诗菲早就挡在门口,她用冰冷锋利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一点一点地用力……

    文静疯了。怎么能不疯,阴魂不散的裴诗菲彻底在这座房子里住了下来,白天趴在许愿的背上睡觉,到了夜里便爬上大床躺在文静的旁边,瞪大眼睛恶毒地盯着她……

    文静被送去精神病院的那一天,围观的人都说,这孩子真是没福,刚刚继承了海外的一笔巨额遗产,又新婚燕尔的,谁想到突然就疯了,唉!

    夜里,许愿倒上两杯红酒,回头对趴在背后的裴诗菲说,还不下来,自己又不是没长腿。

    裴诗菲娇笑:人家习惯了被你背着,舒服。

    裴诗菲自然不是鬼,而是装鬼。她不但擅长装鬼,还擅长装人。酒巴里的那个神秘的老妪也是她扮的。

    所谓的降头,是她和许愿捕风捉影杜撰出来的,其目的就是令文静被自己膨胀的欲望所控制,一步一步走进他们设定的陷井,越陷越深,最终精神崩溃。而一个疯子是无法支配财产的,作为文静的老公,许愿责无旁贷。

    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降头,鬼,婚纱照,还有那张宣布裴诗菲死亡的报纸,都是这场骗局中的道具。而所谓眼白上的黑线,只不过是配戴了一只特制的隐形眼镜。

    而许愿对文静所说的那些话,也只有一句是真的,这辈子我只爱裴诗菲一个。

    是的,他们是最完美默契的老千夫妻档。同样的骗局,已经成功演绎了无数次。文静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最后一个。

    在这个世界上,鬼和所谓的“降头”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可怕的是欲豁难填!

    又一个年轻女孩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了讲台,她说:“我的故事也是一个阴谋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