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许诸良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公司里的人原本是认识徐晓的,但是竟然没有人认出她就是老板娘,这让她心里十分得意。许诸良的办公室在那间小公司的最里边,门是关着的,徐晓准备推门进去时,前台小姐拦住了她,很有礼貌地询问她的来历。
“我是徐晓。”因为心情好,她一改往常的生硬口吻,语音非常柔和,简直有些悦耳了。
前台听她这么说,露出惊奇的目光,下意识地道:“怎么会……”这个一贯拘谨的小姑娘,此时忘记了礼貌,无限逼近徐晓的面孔,仔细观察着,徐晓微笑着将自己的脸朝她凑过去,等着她确认。
“天哪!”前台终于发出了惊呼,这在徐晓意料之中——有多久没有因为容貌而让人惊叹了?这种滋味实在是享受。
“真的是您……徐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漂亮了,啧啧……”前台围着徐晓的身体转着圈,不断从牙齿缝里咝咝地吐气表示称赞。公司其他的人也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围拢过来,同样为徐晓的变化而惊叹。徐晓被人们包围着,充分享受着女人的嫉妒和男人的赞叹。
这样众星拱月地状态持续了几分钟后,徐晓打断了众人的话:“好了,我来找许诸良。”
这话一出口,大家的声音都停了下来,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徐晓望着许诸良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心知肚明,办公室内一定有个女人。
那就斗一斗吧!
如果是昨天,徐晓一定会掉头离去,因为她没有斗争的资本,然而,今天已经不同了。
她甚至有些急切地渴望这场斗争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目瞪口呆的众人微笑一下,轻轻敲响了房门。
众人识趣地散开了。
“谁啊?”许诸良不耐烦地问。
“我。”徐晓说。
里面有一些轻微的动静,然后好一会没声音,接着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又过了一小会,许诸良才走过来将门打开——门开的时候他脸上早准备了满脸厌烦的表情,看到徐晓他的神色变了,眼睛灼灼发亮起来。
这样的光亮,在一路走来之时,徐晓已经领教了许多,对此她只是微微一笑。
“你是?”许诸良没有认出她来。
“连自己老婆也不认识了?”徐晓说。
许诸良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疑惑地看着她,她仰头迎接这他的目光——面颊、颈部、手臂…….没有什么地方经不住眼光的考验,她满意地看到这个男人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露出她预料中的惊讶表情。
“徐晓?”许诸良摒住呼吸,小声道。
徐晓点点头。
许诸良后退几步,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喜欢吗?”徐晓问。
“不不不,”许诸良连连摇头,搓着双手,露出欣赏的表情,“当然高兴了,快进来。”
屋内当然不止许诸良一个人,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长腿长手的女孩,正横着眼睛望着徐晓。应当说这个女孩比现在的徐晓还要漂亮,但是,仅仅是漂亮而已,徐晓用余光一扫,便知道这女孩已经输了——许诸良虽然好色,却并不是没有品味的人,他通常喜欢内外兼具的女子,而那种女子实在不容易找,因此两相权衡,也只有舍内而取外了。徐晓经过今天的变化,外在之美已经无可挑剔,加上年龄和阅历带来的修养,那年轻的美女在她面前一站,立即如同甘蔗一般,嚼过之后便毫无味道了。许诸良也很是无情,为了讨好徐晓,对那女孩冷着脸一挥手,那女孩脸上的骄傲之色立即褪去了,她显然还没弄明白状况,睁大眼莫名其妙地望着许诸良。
“出去,我太太来了。”许诸良说。
女孩这才回过味来,愣愣地盯着徐晓看了一阵,在暗自的比较中败下阵来,羞愧地出门去了,徐晓并不同情她——之前自己比这更加狼狈时,也不见什么人来同情自己。
她正在想着心事,不堤防许诸良已经到了跟前,正满眼含笑地望着自己。徐晓微微叹息一声。自从自己发胖以来,这样的温情眼神已经从许诸良眼中消失了,她一度以为是这个人变了,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如此,从未改变,改变的其实是自己。
而现在,因为自己的改变,连命运似乎也改变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近乎新婚的甜蜜,徐晓原本就是美女,这一番回春,更是令许诸良爱不释手,他几乎是以卑微的态度在爱着她——如果这的确是爱的话。家务活重新回到了许诸良手上,许久不曾尝到的许氏烹调又出现在桌上,滋味如旧,看来他不回家的这段时间,厨艺倒是在外得到了很大锻炼。徐晓总是不由自主地这样想,但是她也总是强迫自己忘记那一切。
一切都变好了,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
这是徐晓的心愿。
倏忽就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里,徐晓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公司,都如同王后一般受宠。美女总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但不用再加班,连正常的工作也减少了许多,奖金却反而加了不少,在家中则连袜子或者手帕也不用洗,许诸良很乐意为美丽的太太奉献时间和精力。除非是必要的应酬,他很少出门了,通常都在家抱着徐晓说话、看电视、玩游戏,实在要出门,也多半带上徐晓,如同献宝一般到处张扬,听人夸奖说太太漂亮,便一脸无法形容的得意。
这样的日子若永不过去该多好!
徐晓陶醉于宠爱中时,内心常有隐隐的不安,她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自己依然是那个肥胖的弃妇。然而,这样的担心,经过半年的时光,也渐渐消散了。
时光就这样蜜糖般粘稠的流淌着,直到某一天,徐晓在穿衣服时,发现自己竟然穿不下一件新买的衣裳。
那是一件紧身的衣服,很显身段。徐晓不久前还穿过,赢来了许诸良惊艳的目光,但是现在这衣服从头上套下,朝下拉到胸部,就无论如何下不去了,四面都绷得快要断了一般。徐晓做出许多努力也无效,只好喘息着将衣服脱下来。对着镜子一照,徐晓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知何时开始,玲珑的腰肢间出现了赘肉,略微一动,便形成一道肉垄。她靠近镜子,发现自己的脸也圆实了许多,眼睛出现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严格说来,这些变化并不影响她的美丽,许诸良还是对她一样的好,丝毫没察觉她的改变。但是对徐晓来说,这是一个糟糕的开始,她怀疑那种药的效果只能持续半年,半年之后,一切便将恢复原样,青春和美貌将要失去,而失而复得的丈夫,必将再次失去。
接下来的一周,徐晓密切关注着自己的体重,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正以每天一斤的速度在增长着重量,无论她绝食或者锻炼,都毫无效果,肥肉还是悄无声息地增长着。许诸良现在已经不喜欢将她抱在腿上坐着了,因为胖了的她压得他的大腿很疼,他也开始抱怨她的腰没有灵气了。
然后他就会出门去找那些玲珑的美女了。徐晓绝望地想。
男人永远不会改变,他们从来就是这样,如果他们改变了,那么一定是女人自己改变了。这个道理徐晓已经明白了,她经历过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再次想到了胡玲。
那个妖魔般的少妇,她手里有着那么神奇的药物,只有她才可以让自己的幸福永远保持下去。
必须趁事情没有糟糕到不能收拾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拿定主意之后,徐晓一刻也不耽搁,立即请了假,匆匆赶去胡玲的家中。
胡玲家那栋幽静的别墅笼罩在树荫下,大门紧闭。徐晓按了许久的门铃,没有人回应。本想转身离去,然而,腋下和脖子处,可以分明地感觉到肥肉正在增长出来,她摸了摸脖子——那里已经软绵绵缺少弹性了。
看来是一天也不能耽搁了。
徐晓咬了咬牙,围着别墅转了一圈,想找扇窗朝内看一看。然而每一扇窗上都蒙着厚厚的深色窗帘,什么也看不见。她大声叫胡玲的名字,叫得嗓子都哑了,过路的人朝她投来惊异的目光,别墅内却毫无动静。
也许胡玲并不在家。
徐晓继续在各个窗子上寻找着机会,心中越来越是恐惶,到后来,不知怎么的,她看看四周无人,便随手拾起一块砖头,朝一扇玻璃窗上敲了过去。
当啷一声,玻璃碎了,徐晓的心一阵猛跳。
路边的人并不多,这个世界又是这么嘈杂,徐晓敲玻璃的事情没有被人发现。她安抚了一下狂跳的心脏,便小心地从破碎的玻璃窗中爬了过去。窗框上还留着尖利的玻璃碎片,幸好那窗子很大,徐晓减肥之后也小巧了不少,居然被她毫发无损地爬了进去。
房间内非常幽暗,阳光完全被窗帘阻挡住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沉静的香气,一切都是安静而整洁的,仿佛是存在于记忆中的地方,是画面上的场景,而非真实存在的空间。徐晓毕竟是擅闯进来,心中忐忑不安,踮着足尖在一楼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那种药。
她上了二楼。楼梯是木制的,刚一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徐晓的心跳都快要吓没了,连忙静止下来,屏息凝神好一会,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屋内的确无人。饶是如此,木楼梯的声音依旧让她胆战心惊,她将鞋子脱下来提在手里,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上了楼。
楼上的几个房间都没有锁,她随意推开其中一扇房门,几乎惊得尖叫起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见胡玲就睡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旁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那种透明的玻璃小瓶,瓶内装的想必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她贪婪地望着那些小瓶,她和那些东西之间隔着一个熟睡的胡玲。胡玲像一条河一般横在了中间。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先还有些怯,然而当手指触到已经有些凸起的腰部时,对美丽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轻轻地走了进去,轻轻地拿起了玻璃瓶。
该拿几个呢?
她略一思忖,便拿了十来个这样的小瓶,用衣服兜着。
再轻轻地走出来。
她长吁了一口气,冷不防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会后悔的。”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玻璃瓶几乎掉到了地上,慌忙一个转身,胡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来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的脸像火一般地烧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状况,最后说了一句:“我又胖了。”说完便哭了起来。
胡玲一动也没有动,仍旧是躺在那里,叹了一口气:“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她摇了摇头,将怀里的玻璃瓶抱得更紧,朝胡玲鞠了个躬,说了声“对不起”,便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身后,一声一声悠长的叹息,叹得她全身发冷。
回到家中,她将玻璃瓶藏好,立即喝了一瓶,在阳台上进行了一番日光浴之后,体态复又恢复了苗条。
好日子仍旧继续着。
唯一让徐晓不安的是,这种药的效果持续时间越来越短了,起初是几个月,到了后来,一个星期就没有了效果,半年之后,她几乎一天要喝一瓶了。
从胡玲那里来的药只剩下三瓶了,只够她三天的量,三天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宝贝?”许诸良发现徐晓心事重重,爱怜地问她——自从服药之后,许诸良又重新呼她为宝贝了。
她摇了摇头。
这话当然不能告诉许诸良。
只是,三天之后怎么办?
三天啊。
她担心地看着太阳落下又升起。
又是一天了,等许诸良上班后,她习惯性地称了称体重——只是一个昼夜,她又胖了许多,看来还是得继续吃药。
喝完药,她又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中沐浴着阳光。最近她已经习惯在做日光浴的时候睡觉了,反正药物的效果刚好可以维持她的苗条,达到最佳状态时便自动失效了,不用她操心太多。
这次睡的时间比较长,等她醒来时,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她感觉身上油腻腻水淋淋的,整张躺椅都被自己身体里流出的汗水浸透了。这种情况已经习惯了,她站起来,准备去洗澡,身上穿的睡裤却滑落下来。
徐晓赶紧将裤子拉上来,朝窗外一看——幸好无人看见。
然而,裤子第二次滑落了。
她再次将裤子提了上来,低头一看,全身猛烈地颤抖起来——自己的腰肢,不知何时竟然瘦到如此地步,大约只有普通女人的大腿那么粗了。
她这次冒出来冷汗,与药水作用的汗水混在一起,又湿又粘。
抬头朝镜子中望去,她长大了嘴,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整张脸都抽搐起来。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整个身体都瘦得像一根长长的棍子,脸部瘦得毫无形状,因为瘦,眼睛便显得格外大,占据了面部的半壁江山,眼睛下面,鼻子和嘴没有多余的地方可呆,拥挤在一起——因为面部极端瘦小,以至于鼻子和耳朵之间几乎没有过渡,乍看上去,似乎耳朵就长在鼻子上一般。
这样一张脸,不仅毫无美感可言,反而极其恐怖。
徐晓听见自己尖声大叫起来。
而镜子里的自己,在叫声中张开了嘴,于是面部的一切都不见了,只看见一张黑洞洞的大嘴,整个脸变成了一个洞。
徐晓持续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注视着自己那双瘦得几乎只有蜡烛般粗的手臂,还有大腿般粗细的身体、拐杖一般的双腿…..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怪物!
虽然是上班时间,但是仍旧有些邻居家里有人,他们听到徐晓的叫声,纷纷从房间里走到阳台上,朝这边看过来。徐晓注意到这点之后,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叫声,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她勉强扶着墙壁,一边剧烈地颤抖,一边高声叫喊着,四肢支楞着进了房间。
一进房,她便摔倒在地上。
她仍旧在叫喊着。
不知道叫喊了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慢慢地爬到房间里的镜子前,仔细打量着自己。
由于没有阳光照射,汗水已经停止了,然而缩小的身躯却没有恢复原状。她看着自己那副可怖的模样,紧紧地捏紧了拳头——那拳头只有乒乓球大小了。
该如何是好?
这副模样,怎么能在世间生存下去?
正在此时,电话铃声忽然响了。徐晓被这骤然而来的铃声吓得一哆嗦,抖抖地接过电话,那边传来许诸良的问候,她心中一阵酸楚——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许诸良毫不知情,万般柔情,尽数通过电话传来,徐晓勉强镇定心神,听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许诸良下班后就会回来,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这是徐晓放下电话后的第一个念头。
只能去找胡玲了,也许她有办法。
想到这个,徐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到卧室里洗澡。泡在澡盆里时,看着自己只有原先一半粗细的身体,她泪流满面。水波荡漾中,她仿佛看见自己正在慢慢溶化,身体越变越细……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一边哭泣着,一边洗完了澡。所有的衣服都不再合身,只能将腰带紧紧地扎住,就这样走了出来。
正要出门时,看到地面上满是油糊糊的液体,才想起自己今天的汗水出得格外多,在地面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倘若被许诸良看到,恐怕他会起疑。尽管自己心力交瘁,也只好用拖布来努力拖地。
拖到阳台时,是最为费力的,那些油汗几乎淌遍了整个阳台。这都是自己身体的溶液啊,徐晓胆战心惊地想着。
还没有来得及拖,刚刚站到太阳底下,阳光一照,她感觉自己全身又开始冒汗了。
难道药效仍未终止?
她不能置信地看看太阳,慌忙躲到阴影底下。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颤抖着朝一线阳光伸出一截手指。
她亲眼看见,那截手指,在阳光下很快便冒出了油性的液体,液体朝下滴落,而手指,也明显地变细了……她亲眼看到自己溶化!原本毫无感觉地手指,仿佛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她将手指收回,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看来药效不会终止了!
外面阳光灿烂,自己如何走到胡玲家去呢?只怕还走不到她家里,自己就先溶化成一滩水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初次遇见胡玲,在夜里,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动人。
而在白天,她却躲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睡觉。
她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女人啊,为了美丽而服用药物的女人啊,最终变成了夜的生物。她终于知道,自己将终生与阳光无缘了,就像胡玲那样,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出没——而且是这么丑陋。
她看了看阳台上灿烂雪白的阳光,凄然一笑,褪去了所有的衣服,站在了阳光底下。
她不知道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自己,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绝不能这样活下去,她可以没有阳光,但是她不能没有美丽。
她感觉到阳光正在融化自己,像融化冰淇淋一般。在许诸良回来之前,自己就会完全消失了,他不会知道这油汪汪的阳台上,遍布的都是她的身体。
不知道融化成液体之后,是否一样会有感觉呢?
她的全身都淋漓下落,渐渐地失去了眼睛、鼻子、手掌……渐渐地失去了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