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士兵的突击

第 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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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员:王庆瑞,萧励,刘寰,段苍松。得分,一百零八分。

    报靶员的声音在扩音器里兴奋地播报着。

    王庆瑞就是团长,他一从坦克上下来,张干事就在边上站着了。

    他说这回射击考核,多半是团长第一。

    团长办事哈哈地乐着,说不可能的。每连都有那么几个就等着灭我的,这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但张干事不肯放弃,他悄悄地跟团长说了一句什么要求,还没有说完,团长骂道:我最烦的人之一就有你这团报主编,每回都要来挖一下团长的心得体会,哪有那么多豪言壮语说给你听?团主官打不好战车射击,干脆回家帮你嫂子做饭去!

    张干事不由一乐,暗暗说了一声好,把最边一句话迅速地记了下来。

    挖我干嘛!多去挖挖咱们的兵!团长接着说。

    张干事跟着又记了一句,说:团长认为要深入基层……

    团长听出问题来了,他说你歇着。张干事。这期团报我也看了,兵的事是多了,可怎么还是你老张的嘴代说呀?你那获奖作品我也看了,画得挺来神,可哪有那么大个五角星能让兵站在上边啊?你瞧人家评论你,这是结合了象征主义与写实精神的作品你跟咱当兵的玩什么象征?要实在!

    报告团长,评论咱就不说了,可那画,是完全写实的。

    有鬼了。我这团里还有什么地方我不清楚的?

    团报上红三连五班那几个修路的兵,您也看见了?张干事提醒团长:咱们八十年代曾经想在那儿修路……

    你这是对着和尚骂秃子。修路那会我就是那排的排长,动了全排力量,可最后还是泡汤

    了,没钱嘛。

    可他们用五条路构成了我画的那个五角星,这已经是创作的雏形。您猜他们修这路花了多少钱?五块钱的人民币!也就是说他们仅仅用了买花籽的五块钱!

    你说的都属实吗?

    说得再实在一点,这五条路实际上都是我画里的这个士兵修的,九五年入伍的一个新兵,他修这路还顶住了来自他人的非议和冷嘲热讽。

    团长寻思着:那还倒真是不容易。

    张干事在不停地转着脑筋:他还一直自觉自律,坚持严格的军事技能训练。

    团长越听越兴趣了:如果真有这么个兵,我是说如果真有的话,放在五班是浪费他,应该放在这战车里打冲锋。

    回到屋里,团长就让人把电话打到了红三连连部,接电话的是指导员。接完电话,他骑上摩托车,出到许三多他们的草原上来了。

    那一周,是五班历史上见到指导员次数最多的一周。

    指导员是来要人的,他告诉老马,命令也收到了,没二话,许三多呆会就跟我一车走。许三多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上来跟指导员拗劲,说指导员,为啥让我回团部?指导员说我怎么知道?听说是团长开的金口。

    老马只好安抚许三多,说:不是犯错误的,肯定不是犯错误。

    指导员看见他们在瞎乱猜疑,忍不住就说了:我说多点吧,团长说这兵是个好兵,放在五班是个浪费。

    许三多好像没有听懂,他说哪浪费了?

    你意思是你比团长大喽?指导员感觉着自己还没见过这么不听命令的兵。

    许三多说没啊,可我不想走。

    指导员说那可以,你有活思想我没意见,可见了团长再说。

    许三多说我不去。

    老马忙用班长的口吻跟许三多吼道:许三多,不要发表你的意见。

    可许三多还是说:我留在五班。

    你闭嘴。老马朝旁边几个喊道:李梦薛林,你们帮许三多收拾一下行李。

    临走前,五班给指导员和许三多做了一桌饭菜,算是给许三多饯行。可准备开饭的时候,却不见了许三多。

    薛林说头十分钟还在这发愣呢,抹眼泪来着。

    老魏说好像是出去了,小便吧?

    李梦说他结石呀?小便要十分钟?

    老马突然对三人吼道:给我找回来,今儿他是主角。

    李梦几个只好嚷嚷地的找人去了。

    慢慢地,天已经断黑了。桌上的菜也早就凉了。

    找人的几个兵很快就回来了,都蔫头搭脑的。远远的,李梦就朝指导员摊着手,意思是没人。指导员气得差点要跳起来。

    他说我就搞不懂团里看上他哪点了?就这么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兵!

    薛林顺着就猜测道:可不要是开小差了。

    指导员说那可好了!红三连的兵居然还能出个开小差的!

    老马说别胡说,这孩子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转了这弯,就好了。指导员说马班长,你估摸这爷爷啥时候能转过弯来呀?老马知道指导员急,便说:要不,咱们先吃饭吧。吃完饭指导员先回,我们明儿保证把人交到您手里。

    指导员说我不吃!我等着!

    老马笑了:大家可都饿了。

    那就吃吧,我还等着。

    最后,指导员还是一个人走了。看着指导员飞的摩托车声渐渐远去,李梦暗暗地琢磨着:我在想,这许三多,兴许是咱们中间最有心眼子的一个。薛林说你什么意思?李梦说,我原以为他做的事怎么都那么有上进心啊,我以为他是一门心思往上爬呢,今儿一瞧,不是,他是真傻。他要假傻,我能恨他,他要真傻,我又替这人担心了。

    你们说那傻瓜在哪呢?老马不由问道。

    他不会是真回家了吧?他一向挺想家的。

    李梦说不会。他要害得你背处分,我揍也揍死了他。

    老马说这处分我倒也担得起,就是回家说一声,咱也好给他凑点路费啊,你说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说得大家的心都有点酸酸的。

    其实许三多就藏身在不远年的草窝里。

    他不时地从草堆里探出头来,看见营房里灯还亮着,就又缩了回去,接着睡他的。草原上的风很大,可许三多却睡得没心没肺的。

    第二天早上天亮,他才蹑手蹑脚摸了回来。

    五班几个全都和衣睡着。老马睡得警惕,睁了眼瞪着他。

    许三多也看见了班长的眼睛,小声问道:班长,指导员走啦?

    老马却霍然跳起,命令道:抓住他!抓牢啦!别再跑了王八日的!〖手机电子书网 http://om〗

    李梦几个早就猛虎一般从床上扑下来,扑到许三多的身上。冻了一夜的许三多也跑不动了,只好让他们给牢牢地抓住。

    你以为你耗走了指导员就过了这关啦?累得我们这一晚上没睡!老马说。

    收拾他!李梦喝令道。

    斩立决!薛林吼着。

    他们把许三多扔到了床上,鞋也扒掉衣服也撩了起来,所有的手都伸到他的身上,玩命地挠他痒痒,挠得许三多大声地叫着:被子乱了……被子乱了!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不去啊!班长救命呀!……不去就是不去……真的不去……到了最后,笑声没了,大伙儿听到的竟是呜呜的哭声。

    大家这才放手。

    你干嘛不去?啥叫命令你知道吗?老马问道。

    ……知道。

    你为啥不听命令?

    我离开过家了……我不愿意再离开家。

    胡扯。可老马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李梦只好拉开老马,对许三多说:从五班去团部,这是个机会。许三多,机会你知道吗?这个机会有多难,你知道吗?薛林站在许三多面前,也说,在五班你是没有什么机会的,许三多。

    许三多愣着,那两人太过严肃了,机会这个词,许三多可能还要过很久才能明白,但现在足以把他吓住了。慢慢地,老马已经稳定了情绪,他吩咐许三多:马上吃早饭。吃完早饭,李梦,你跟我送许三多去连部。

    然后给连部打去了一个电话,说是找着人了。

    然后,他们拦了一辆拖拉机,就上路了。

    看见指导员的时候,许三多当然少不了紧张,他知道已经没有回五班的希望了,于是也老实了下来,但他愣愣地看着指导员,半天也不开口。

    老马只好提醒道:许三多,知道你该跟指导员说什么吗?

    许三多这才慢慢地说道:……对不起,指导员。

    指导员摆摆手,说错了就是错了,军队里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许三多于是说:我错了,指导员。

    你没错,倒是你指导员有点强人所难了。

    老马忙说指导员,你要还生气,就骂他两句。骂两句消消气。指导员对老马笑了:指导员要还靠骂人来消气,这指导员也就别干了。行了,许三多,你让我长见识了。

    许三多以为那是反话,想说什么,嘴巴却闭着。

    带了上千号的兵了,我最信一种有情有义的兵,你小子有情义,不枉你班长对你好。

    指导员的态度令人有点错愕。

    指导员笑笑地接着说:虽然……你这样在部队里是不行的,可我现在忽然有点看好你了。许三多,可能的话还是在红三连吧,红三连军事训练排第三,文娱可是排第一的,我保你在连部不比在五班差,再说你这不是还和五班一个连吗?

    老马说听见没?谢谢指导员。指导员却给了老马一拳:你就别把他当孩子整了。通信员,带他去收拾收拾。团长要跟他叙叙怀。

    老马一听,眼睛都大了。

    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许三多的到来。

    陪许三多进去的,当然是指导员。他几乎是一路地揪着许三多,一直揪到了团长的办公室里。团长只留下了许三多,就命令指导员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看着指导员走去的背景,许三多如同困在笼里的耗子,他看看门,想夺路而出,却没有那勇气。团长笑嘻嘻地看着他,然后让他坐下。

    许三多却不敢坐,他给团长不迭地摇头。

    团长依然笑嘻嘻的:你喜欢站着说话?

    许三多:……站着?我站着,我站着好。

    团长便跟着也站了起来,他说行,我也喜欢站着,当兵就是得站着。有时候我挺想把这屋椅子都撤了,可政委就是不同意。

    许三多说:……你是团长,你不是兵。

    团长说:团长就是个老兵嘛。你们班里没老兵吗?

    有,班长,李梦,他们都是老兵。

    那就行了,你把他们当什么,就把我当什么,这就成了。

    团长掏出烟,示意他也抽一根。他又是一阵摇头,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不过老兵多数都抽。团长一听就笑了:对对,你这个新兵蛋子,你跟我说,你怎么一个人把一个排没修出来的路修成的?

    不是我,是五班铺了五条路,大概有三点四五条是我铺的,班长跟我说,我一个人铺了四百二十七米。

    对装甲兵来说精确是个好习惯。团长一听兴趣就上来了:你告诉我这四百二十七米是怎么铺出来的?许三多说今天修一点,明天修一点喽。我爸想盖砖房,今天买点砖,明天买点砖,得空就上房弄一弄,现在我家已经有两间砖房了。我爸说,干活就得这么干。团长说我家没盖过房子,不过我知道,干事情就是这个理儿。许三多,我不想让你再在五班呆着了,行吗?

    许三多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团长说。

    许三多忽然想起了指导员的话,急急地说:我……我服从领导安排。

    你愿意来公务班吗?

    公务班是做什么的?

    公务班就是团部的直属单位,主要任务是团部的卫生勤务传送文件。看得出你小子很踏实,到公务班肯定能做好。

    到公务班给枪吗?

    团长不禁一笑:枪?你要背着八一步枪来给我送文件吗?

    就是不给,是吧?许三多很是失望。

    你打枪很准吗?团长反问道。

    不准。我就在新兵连打过十发,全跑靶。可我觉得当兵的没有枪就很亏。许三多实话实说。团长听后哈哈大笑,他终于发现许三多的眼神一直在往他身后扫,那是窗台上的两具金属战车模型。团长拿起模型递给他:你喜欢这个?可我不能送给你。那是我拿炮弹皮一点点焊出来的,比你修条路容易不了太多。团长又想了想,说你要是立个功,我倒可以考虑送给你。三等功?不,三等功太容易。一等功太难,你要立个二等功我就送给你。

    怎么就能立个二等功?

    这个二等功嘛,比如说在战场上孤身歼敌一个排,或者军事比武时在全国拿个头名,就可能了。怎么样?

    许三多说:我大概是做不到了。团长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捉弄老实人的味道了,就说:要不,你自己说说看,你想去哪儿吧?许三多想了想,说:我想学打架。

    团长说当兵就是为打仗,虽然没打,可咱们时时准备着。

    许三多连忙纠正团长的话:我说的不是打仗,是打架。

    团长说当兵不打架,只打仗。许三多却坚持着,说我走的时候我爸和我哥让人揍了,我想学好打架去打回来。团长一时愕然。这个兵从进来已经让他愕然了很多次了,团长最后说:你这意思肯定不对,可我倒喜欢在你身上看见一些斗志。这么着吧,擒拿格斗,潜伏捕俘,全团最拿手的当然是侦察连。咱们团有个装甲侦察连,那是钢七连,你敢不敢去钢七连?

    许三多眼睛顿时放光,说钢七连我知道,我老乡就在钢七连,我新兵连连长,排长,班长都是钢七连的。

    团长说那是全团最牛气的连,也是训练强度最大的连,你真乐意去啊?许三多说我想去。我看过钢七连的战车,跟窗台那个一模一样的。团长回头一个苦笑,说好小子,你还真惦记上了。行,我瞧你能把路修好就能去钢七连,不过你别到了那,光学打架,我希望你除了打架还能学点别的。

    团长随即拿起了电话,把白干事叫了过来。

    指导员一直在团部门口等着,看见白干事领着许三多出来,忙迎上去,一听说许三多去的是钢七连!顿时傻在了那,然后愣愣地看着许三多跟人走开。

    老马和李梦遮遮掩掩过来,看见有团干事陪着,也不敢上去搭讪。老马只是急心急喉地问指导员:去哪?他去哪?指导员说全团的刀锋,训练最严的连队,淘汰率最高的连队,最牛皮哄哄的连队,敢跟团长拍桌子的连队,你说他去哪?

    钢七连?

    李梦目瞪口呆地喊了一句。

    他能在那呆得了三天吗?

    老马有点担心,有点焦虑。

    钢七连就是钢七连,连值日兵都和别处不一样,离老远便站起来,一个干脆有声的敬礼弄得白干事不得不老远便把手举到了眉际,嘴里说:七连长在吗?值勤兵回答说:连长去车场保养,指导员去食堂检查卫生,请问首长是否需要立刻通知?白干事让这兵的一丝不苟弄得有点没脾气,说算了算了,我在这等着。

    许三多不住地打量着钢七连的外围,那个整洁,简直不近人情,连操场上晾的鞋都全朝着一个方向。进连部的第一道墙上,交插着两面钢七连的旗帜,一面是“浴血先锋钢七连”,一面是“装甲之虎钢七连”。一个连队的旗帜做得如此精致,似乎正说明了这个连队的一种殊荣。

    墙上,是几个笔走剑风的大字:训练,训练,继续训练。

    最独特的一点,在空地边缘上树了一块板壁,每个兵都背诵过的入伍誓言板板正正一字不差地刻在上边。

    过了一会,钢七连连长高城和三班长史今,从外边进来了。白干事告诉他,说团长给钢七连推荐了个兵,好兵!团长特喜欢这兵……话没说完,高城的眼睛早已落在了许三多身上。

    许三多,你是个好兵吗?高城禁不住问道。

    ……我不是。许三多顿时就蔫了下去。

    第六章:钢七连(上)

    作者:兰晓龙

    在私下的那个连长俱乐部里,连长叫小七,字头和年头都靠后,可成才见过他踢营长的屁股。

    成长羡慕地说,因为连长很狂,我为这“狂”字又查过字典,得到一段越发不懂的白纸黑字。

    连长有很多的私下,他把和全连一百一十七人说话叫做私下,他经常私下说点私话,我一直不懂怎么有人对着一百多号人吼他的私话,后来有一天,我冷不丁想明白了,像李梦跟稿纸说话,老马对石头说话,我们就是他的私下。

    连长私下里论过各连的大名出处:先锋二连没皮脸,常胜四连穷吹嘘,但凡查查团史,都知道七连才是每战打头的常胜连,大功六连最会寒碜自己,因为他们才记过一次集体一等功就叫大功连,可人家七连光集体一等就记了四次。

    那钢七连为什么不叫大功七连呢?

    “四个集体一等功:表示在四次血战中阵亡超过三分之一,表示四场硬战中歼敌逾倍甚至二十倍,表示四次大战中发挥了超越连建制的战役性作用。”

    连长的解释好像是我们特谦虚,但他那种特不谦虚的谦虚表情,让大家有了另一种理解,那就是我们特意留给兄弟连队找寒碜。

    我就来了这么个连。

    我来这个连队的原因,说主要的,因为这是全军熟人最多的连队,对我这十九岁的人生而言。

    十九岁真是个很容易做错事的年龄。

    钢七连以前是侦察连,我还被一乐二和当球传的时候,这个连队正趴在敌军成师建制的后方,把一个个大活人从几十公里的炮火连天里拖回来。

    现在它是装甲侦察连,那就是说,除了侦察兵技能外,机械化步兵的功夫也得做足做好。

    这给了这个连大包圆儿凡事必争的理由,说实话,钢七连的争强好胜已经到了作茧自缚的程度,到最后,往往也就是七连的甲,在和七连的乙自相残杀。

    小七……我是说我们连长就拿这些,一直在给全连砌一道障碍,越砌越高越砌越高,到后来他自己都担心没人越得过去了,可照样是屡屡地有人把自己扔过去。

    过了这道障碍的人,就是连长眼里的红人,说句不恭的话,你尽可以踢他的屁股,他会回踢,嘻嘻哈哈地一脚回踢,然后板了脸问障碍那边的人:怎么还不过来?

    这就是钢七连的方针,别人做不到的七连做得到,七连一个人做得到的全连都做得到。

    我确信我永远踢不到他的屁股,但对很多七连人来说,那是个极有奔头的目标。

    ★二级士官许三多

    许三多提着行李在连部的过道里等着。

    连部的会议室里,高城正大着嗓门吼着:不要!没考虑就不要,考虑过了更加不要!转了个大半年,他胡汉三倒又杀回来了!我不管他跟团长是什么关系,言而总之,钢七连的门对这个兵,永远是关着的!战斗力不是凭个人好恶决定的,我现在就出去跟那个兵说,我让他哪来的回哪儿去,钢七连容不下举手投降的兵!

    史今竭力地拦着,说是团长那边怎么说。高城说团长那边没发言权!他能比我更了解我的连队。我的兵都是我一个一个选的,我这连的勇气是一个一个激出来的!你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一颗老鼠屎……

    连指导员洪兴国从楼道里进来,问:你为什么这么反感这个兵?高城说因为我记忆犹新,你是没看见,他被自家的坦克吓得都举起了双手,他是投降,你知道吗?洪兴国说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反应……话没说完,高城又把话拦住了,他说你没法说服我,你指导员同志还是去跟兵多做做说服工作。洪兴国说没人要说服你。我带他回去,跟团长好好陈述理由。

    没理由。你就跟团长说,咱们不要投降兵。

    洪兴国刚要出门,史今拦住了,他说指导员您等会。回头要跟连长说话。高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说怎么啦?这兵是你招的,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史今却说:这个兵,给我吧。

    高城愣了,双手交叉在胸,问:什么理由?

    史今说没理由。我就是想要这个兵,我保证把他带好。

    高城和洪兴国不由面面相觑了一阵。

    高城有些不可理解,说,他跟你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可我答应过他爹,要把他带成个像样的兵。

    就这点事?高成有点不信:那七连该开个家长会,好让你在会上对他爹有个交代。

    不是给他爹,我得给他个交代……不!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也不全是……我是觉得,这兵有点意思,他不会对不住咱们七连的。

    高城犹豫了很长时间,对史今说:我不相信你这眼力劲。

    史今说我知道。

    高城说:我在钢七连从排长干到连长,你是我手下最好的班长,我可以不给团长面子,可我必须给你面子。史今说我知道。高城又犹豫了一会说:那就去领你的兵吧。

    就这样,许三多和史今两人,在命运中又连在了一起。许三多跟着史今往班里走时,想起了一个事,问道:班长?新兵连你不是排长吗?史今说,我跟你说过,到了新兵连都暂提一级,回七连后我就还是班长。许三多说:那我也得叫你班长啦?班长,我在五班也有个班长,我们叫他老马。史今知道那个老马,便说:老马跟我是同年兵。许三多……现在不要说这个。

    突然,许三多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他,回头一看,瞧见成才在七班宿舍里瞠目结舌坐在着,正跟几个兵在开班务会。看到成才,许三多顿时乐了。

    到底,成才是他的老乡呀!

    史今和许三多一走进班里,一屋的兵都有些愕然,尤其是班副伍六一,一脸讶然地从桌边站了起来。咱班来新人了,史今说,这是许三多。白铁军,把你的铺挪一挪。许三多,你住我下铺,回头再给你介绍战友。

    伍六一怎么也摸不着头脑。

    许三多却挺不知趣地对伍六一笑了笑,说我不叫你班长了,你是班副,班长说到新兵连都升一级。

    一看见许三多,伍六一就有些恼火,他说废话少说,许三多,我们相信整洁的素质和战斗力是分不开的,作为最讲协同的装甲兵尤其如此。被褥方面的问题在新兵连就已经说过了……

    许三多边点头,边小心翼翼想把屁股贴到自己的床上。伍六一眼睛一瞪,说不准坐床躺床,应该在统一的休息时间休息,被褥要求,整整齐齐,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得劈叉,蚊子踩上去也打滑……

    许三多忙笔直地站好,看得周围几个兵在偷偷发笑。

    伍六一说:你仍然没改掉随乱插话的臭毛病。你也算进了七连,七连就有你的位置,你用十二号储物柜,和班长共用一号书桌,十二号挂钩是你的,上边只允许挂军帽军装和武装带,要求,不论型号大小,不论长短,必须挂得一般齐……

    那怎么可能?许三多禁不住又多嘴了。

    你自己看。伍六一指着挂钩上的衣服,让许三多自己看。那些衣服,确实挂得立正一般整齐。伍六一接着告诉他:储物柜里只允许放洗漱卫生用品,军装内衣和必要的几本书籍,书桌上允许摆放五张信纸,一枝笔和两本以下书籍,大的物件都存放在储藏室,抽烟必须去室外。卫生值日是轮值,按人头算后天轮到你,暂时就这么多,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或同班战友。

    那我们五班可不这样。许三多说。

    你现在是钢七连三班的兵,不应该再做这种比较。许三多忽然笑了,他看见成才悄悄走了进来。成才笑嘻嘻地过来:伍班副,咱们三个是老乡。伍六一却半点不给面子:

    看起来咱们得弄杯酒好好唠唠了?

    成才乖觉地递上烟:伍班副,来根红河。伍六一不接,说你们班可以在室内抽烟吗?成才见伍六一这般模样,无奈收起了烟,说行行,我走。刚转身,史今走了进来,将给许三多的椅子和马扎放下:成才,怎么不跟你老乡多聊会?成才看了伍六一一眼,没有回话。史今看见屋里都有些不自在,便把伍六一叫了出去。

    伍班副,出来帮我搬点东西。然后吩咐成才和许三多,你们俩好好聊。

    史今觉得伍六一有点过了,一边走一边就开口劝他:

    你对别的兵都不这样,干啥对你这两老乡就这样呢?

    伍六一说我就不喜欢我这两老乡,一个太精,另一个,太笨。

    你呢?你是个尖子没错,你就是完人啦?

    我就是个宁折不弯的臭毛病……伍六一脖子一挺:钢七连谁不是这毛病?

    你们就是让连长教的,明知是个毛病还吹成了花,顶着泡屎搁脑袋上臭美。

    咋啦?你对连长有意见啊?

    没。可训练时能这样,做人可不能这样。史今望着安静的大操场,说出自己的想法。

    伍六一吁了一口气:我就纳闷他怎么又能绕回来了?班长,你不知道我乍见他什么感觉,就好像前边躲了这一拳,后边却着了一闷棍……

    你们为什么就那么讨厌他呢?

    不讨厌他能行吗?班长,这兵一来别班可高兴了,这样五班就再冒不了尖啦。连长也真是,干嘛把这兵派我们班来?史今赶忙摇头,说不是连长派的,连长想让他回去,是我给要回来的。伍六一不由错愕莫名地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史今说你别这表情。我看着他从老百姓成了兵,看着他长大了点,我就不能不管他。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但是我凭了天大面子把他留下,你是我的班副,你就也得给我这面子。

    伍六一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成才刚一坐下,就让许三多猜猜他现在用的什么枪?一旁的甘小宁揭马上揭他的老底,说成才,又开始吹了呢?成才不理他,说你用的啥枪?八一杠是不是?那就不叫吹。

    有个叫白铁军往成才凑过来,说给棵烟。成才没说什么就扔了他一根,嘴里叮嘱道:别在屋里,会害我挨骂。白铁军一看生气了:刚我看到是红河嘛,怎么换成建设了?成才不理他,回头又问许三多,还没猜呢,我用啥枪?许三多说:是机枪?成才说比机枪轻,比机枪打得远,你猜是啥?许三多猜不出,成才只好自己说了:是八五式狙击步枪!我用的子弹都跟他们不一样,那是专用的狙击弹……

    好像打你那枪里放出来的就是巡航导弹似的。甘小宁在旁边又忍不了了。

    许三多却服,他说我没见过。成才说没见过是吧?下回打靶就见着了。我打的靶都是专用靶,比他们的小一倍,距离还远一倍。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吗?我的目标是什么?从机枪副射手做到狙击手,现在我的目标已经完成啦。许三多你也做得不错,从舅舅不痛姥姥不爱的五班来了钢七连,往下咱们就得好好干啦。

    外面有人喊成才:你小子在哪呢?

    成才回头一望:排长,我在这!

    成才急忙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冒了出去。

    白铁军看看许三多,说:你老乡不地道,揣了三盒烟,十块的红塔山是给排长连长的,五块的红河是给班长班副的,一块的建设,专门给我们这些战友。哪个连没几个这样的兵,可七连,就这么一个。

    许三多不明就里,自己的声明,我不抽烟。

    白铁军忿忿地说:我是说你老乡。

    许三多说:他挺好的。

    白铁军和甘小宁只好暗暗地对了一眼,眼神里谁都清楚,都在说这许三多,不是自己人。

    晚上,宽敞的五班宿舍里,所有人的神情都很肃然,看得出这不是一次一般的集合。班长史今在主持仪式,他说今天我们将为新来的同志举行欢迎仪式,希望新同志能从这个已经延续了四十年的古老仪式中,明白七连的精神,对于老兵,这个仪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我希望老兵仍然能从中感到七连的自豪。

    许三多在队列之中,脸上一如往常的温驯、欢喜,他在想着自我介绍的说词,暗暗的有些忐忑不安。

    列兵许三多,出列!这是伍六一的喊声。

    许三多随声站了出来。

    大家好。我叫许三多,我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我是从红三连五班调来的,我们五班在草原上。说着拿出了一大堆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这是我在草原上给大家捡的矿石,这是铜矿,这是石英矿,这是云母石……

    伍六一一把把许三多的东西抢了过去。

    列兵许三多,严肃一点!你当你在转校插班呢?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钢七连的一员!列兵许三多,立正!手上的石头扔了!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晕晕然执行着伍六一机关枪似的命令,忘了回答。

    五班的士兵们,脸上都出现了许多不屑。

    史今的声音倒有些柔和,问: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不知道。他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一百……一百来人吧?

    错!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许三多,钢七连建连至今五十一年,番号几经改变,一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六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

    伍六一一字一句地喊道。

    列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

    史今接着喊道:

    列兵许三多,有的连因为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是军人中最神圣的一种!钢七连因为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英烈而骄傲!

    列兵许三多,钢七连的士兵必须记住那些在五十一年连史中牺牲的前辈,你也应该用最

    有力的方式,要求钢七连的任何一员记住我们的先辈!

    列兵许三多,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青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

    列兵许三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的!

    列兵许三多,我们是记载着前辈功绩的年青部队,我们也是战斗的部队!

    如果说每一声都是当头一棒,那许三多早已经昏昏然不知所措了,他茫然地看着史今和伍六一,身子早蜷了下来。

    列兵许三多,下面跟我们一起朗诵钢七连的连歌。最早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在一次阵地战中全部阵亡,我们从血与火中间只找到歌词的手抄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够听到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吼出的歌声!

    伍六一继续着迎接的仪式。

    史今忽然瞧见连长高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外,知道他有话说,就出去了。

    高城在看着七连那两面交叉的旗帜发愣,幽暗的月光下那两面旗微微飘舞,似乎有了生命一样。五班的朗诵声,他也听得清楚,看看史今走近,他说话了:我的经验是,好兵孬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看出来了。

    史今说:他还不明白,你得给他时间。

    高城说:可有血的人,他的血是能被喊出来的。

    史今说:他没我们那么好斗。

    这一句,高城急了,他说不好斗来当什么兵?

    史今说:不是每个兵都要像钢七连这样的。

    高城盯住了史今: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