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尉岳大人,请爷台指引小可去见岳大人呈上……”
商大爷上前笑道:“岳大人住在商家,这样吧,信交给我,我替你传交。”
村夫一阵犹疑,说:“敝村主一再叮吟,这封信务必要小可面陈,不得假手他人……”
“你不相信我?”商大爷笑问。
“爷台是……”
“在下商苑……”
“哎呀!原来是商大爷,小可该死,失和失礼。”村夫惶然叫,欠身行礼,态度极为恭顺。
“少礼,咱们算是近邻,只因为隔了一县,所以与贵村的乡亲显得有点疏远,但到底相隔非遥,以后彼此之间倒该多来往才是。天色不早,你还得赶回去,信我替你转交好了,放心么?”
村夫在怀中取出书信奉上,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么,谢谢大爷了。”
商大爷接过信,示意商祥赏村夫一锭碎银,打发村夫上马。村夫的马驰出十丈外,商大爷便迫不及待地从油中取出书信,冷笑一声,伸手拆封。
墓地,柳门左后方的一株槐树下出现一个人影,语声清晰震耳:“有劳商里正了,那是舍弟的信吧?”
商大爷心中叫苦,扭头一看,赫然是骑尉岳珩,正举步向他走来。
岳珩神色肃穆,穿一身青劲装,腰悬长剑,胁挂百宝囊,威风凛凛,不怒而威。
商大爷天胆也不敢反抗,乖乖地堆下笑,极不情愿地迎前呈上书馆说:“可能是贵友送来的书信,想必有急事禀报,请大人过目。”
岳珩将书信纳入怀中,冷笑道:“商里正在附近果然深获人望,三言两语便将须面呈书信的信差打发走了。”
“大人夸奖了……”
“请记住,下次本官不容许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岳珩满脸肃杀他说。
“在……在下……”
岳珩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商大爷惊出一身冷汗,感到心凉肉跳,呆在当地浑身发冷,久久方向商样说:“看来大事不妙,回去交待所有的人,二更初出镇,各奔前程。”
做贼心虚,凡事疑神疑鬼,这封与他无关的信,促使他自行暴露自己的弱点和罪行,真是天意。
不久,岳琳兄弟偕飞霜姑娘飞骑出镇,驰向卧龙冈。
铁拳卞纶目送三人骑出去远,心中一动,立即带了两位得力弟兄,乘坐骑出镇,循蹄迹追踪,到了冈下,见蹄迹升上冈项,也立即下令藏好坐骑,改为徒步追赶。
艾文慈与雷、贾两人在黄昏光临前,从卧龙冈的南面进入。冈埠坡度不大,只是林深草茂,不宜乘马赶路。三人在一处洼地的密林中藏好坐骑,徒步向北走。沿途,艾文慈始终走在后面。到了一条宽约两文左右的小溪旁,溪中架了一权独木桥,雷震远让在一旁,向艾文慈伸手应让,说:“老弟,请。”
他客气,艾文慈却下领情,笑道:“两位先请,别客气。”
雷震远踏上独木桥,扭头笑道:“老弟似乎处处提防,是对咱们兄弟怀有戒心么?”
“好说好说。”艾文慈含糊地答。
“咱们是合伙人,似乎不应该互相猜疑吧?老弟是否担心咱们另有所图?”
艾文慈呵呵笑,说:“兄弟生性如此,两位别多心。”
“老弟是否不放心咱们两人?”
“经验告诉我,决不可走在邀作合伙为非作歹的人的前面,以背向人,十分危险,兄弟深信这种经验十分有道理,呵呵!”艾文慈笑着说。
“咱们可不是邀你为非作歹。”
“乘夜寻仇,似乎也不算是好事。”
“哈哈!老弟似乎很怕死。”
“呵呵!所以在下仍然活着。”
雷震远再发出两声干笑,泰然渡过独木桥。越过不少冈阜与密林,逐渐接近了镇南最高的一座冈顶,夜幕徐降,在林中行走,视线逐渐模糊。雷震远脚下加快,说:“咱们赶两步,天快黑了,再不起快,登上冈项也看不见东陵镇啦!”
找到一条樵径,林木渐稀,从林隙中,已可看到两里外最高的冈岭了。樵径直抵冈下,从冈右绕过,这是镇民入冈采樵的小径。
雷震远走在最前面,心说:“快到了,好小子,你再机警也逃不掉啦。”
正走间,后面的艾文慈突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弹指声,警觉地扔头一看,看到草丛中升起一个人影。
他的手立即抓住了刀把,人影已升高,原来是铁掌卞纶,不由一怔。
卞纶伸指按口,示意不可声张。接着向前面的雷震远两人背影一指,再用掌在喉下比比,表示杀人。最后伸两指交叉晃动,示意赶快溜走。打完手式,人向下一伏,不见了。
他机警绝伦、心中一懔,急急转身。
“老弟,怎么啦?”走在中间的贾若没听到脚步,扭头讶然问。
他不在意地笑笑,跟上说:“没什么,兄弟嗅到一阵古怪的气息。”
“什么气息?”贾芳一面走,一面信口问。
“危险的气息。”
“危险怎会嗅得到?别开玩笑好不?”
“信不信由你。喂!两位等一等。”他一面说,一面止步站住了。
前面的雷震远闻声止步,转身问:“老弟,怎么啦?”
“咱们不往前走了。”
“怎么?你……”
“咱们改走镇北。”
“走镇北?”
“不错,走镇北,咱们小心为上,再往前走可能会碰上鬼。”
“老弟你……”
“你们走不走?”
雷震远心中暗暗咒骂,口中却说:“好吧,走镇北,从前面绕出便了。”
艾文慈扭头便走,说:“跟我来,这一带兄弟比你们熟。”
往回走怎么可以?雷震远心中大急,叫道:“绕得太远有损元气,你“你们到底走不走?”艾文慈扭头不说地问。
口气坚决,雷震远知道糟了,功败垂成,太令人泄气啦!心中一转,冷笑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阁下原来是骗子,骗到雷某头上来啦!
阁下,你是不是存心找咱们开心?”
“在下可没有找你们开心的心情。你们如果想省劲,这样好了,咱们镇中见,可好?”艾文慈沉着说。
“哼!这家伙定是东陵镇的人。”贾芳怪叫。
“咱们联手对付他。”雷震远说。
“吠!”贾芳怪叫,拔剑疾冲而上。
雷震远发出一声长啸,拔剑猛扑,身剑合一进击,剑尖吐出宛如长虹经天。艾文慈向左一闪,横掠八尺,单刀一领,立下门户待敌。
两人扑空,贾芳相距要近些,大旋身迫进,剑尖指出,斜身急步接近。
艾文慈沉着应战,拉开马步,脸上神色冰冷,虎目不向对方注视,却凝视着横在眼前的刀身,似乎毫不理会身外事,站在那儿像一尊石保,冷静得令人望之发冷,摸不清他的意向,也不能从神色中猜出他的下一步举动。贾芳从未看过这种架式,也从未见过动手前如此冷静,漠视一切无动于衷的人,心中一凛,打一冷战,情不自禁地停止进招,在丈外怔在当场。
雷震远却是看不出危机,狂风骤雨般抢到,挖出“天外来鸿”,抡制机先攻上盘,先下手为强。
来势如电,凶猛无匹。剑将及体,人影乍合,似乎艾文慈存心挨剑,竟然纹丝不动,木无表情。
蓦地,“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在剑已及体的刹那间,艾文慈的刀光一闪,震开了眼看要贯体而入的长剑。大喝一声,连人带刀撞入雷震远的怀中,扭身一旅,刀下沉贴体旋身一记“腰环玉带”,发挥了拼命单刀的威力。
“嗤”一声轻响,雷震远的腰带和胁衣裂了缝,有血沁出。
“哎……”雷震远径叫,拖剑疾迟八尺,几乎跌倒。
艾文慈恢复原姿势,徐徐转身,面向上前抢救的贾芳,目光仍落在自己的刀锋上,他这种出奇冷静的神情十分可怕,抢上的贾芳惊然止步,怔在当地。
雷震远以左手掩住腰间的创口,边上叫道:“缠住他,不可贸然出手,他的刀法已出神入化,可怕极了,不可近身。”
艾文慈握刀的手一振锋尖凝结的一滴鲜血被震落。冰冷阴森地问:“你们是商者狗的人是么?”
“吠!”贾芳低叱,一剑点出,出剑遥攻,要诱艾文慈出招。
雷震远也一剑挥出,左有夹攻。
艾文慈退了一步,再问:“说!你们是谁的爪牙?”
雷震远与贾若用窿攻作为答复,八方游走剑影飞腾,只不近身进击,以游斗术周旋,要等埋伏的人起来。
艾文慈不知内情,果然被缠住了,两人配合得直,此进彼退一沾即走。
正缠斗间,三个人影如飞而至,喝声震耳:“是南郎中,抓住他,休教他走了。”
艾文慈一怔,来人不是卞纶和两名车店的保缥师父么?卞纶示警在先,为何又出面拦截?正感到奇怪。卞纶的叫声入耳:“雷兄,拦住他,快去请云骑尉岳大人来擒他。”
艾文慈恍然大悟,大吃一惊,一声虎吼,冲向刚向侧闪的雷震远,迅捷绝伦。
雷震远大惊,暗骂卞给该死,身形未稳,百忙中挥剑自救。
贾芳无法跟进,艾文慈掏出了真才实学,太快了。
“铮”一声暴响,艾文慈将雷震远的剑架开,一脚将雷震远踢翻在地,扭身将刀向上前抢救的贾芳掷去。
“挣”贾芳一剑将掷来的刀震开,身形一顿。
艾文慈已夺下雷震远的长剑,一跃两丈。
“追!”刚到的卞纶大叫,跟踪便追,超越贾芳,故意脚下放慢,反而挡住了贾芳,使贾芳无法全力施展轻功,也无法发射暗器。
冈脚下,岳珩兄弟与飞霜姑娘,正以奇快的轻功狂赶而来。
追了两里地,暮色四起,艾文慈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空山寂寂,草木萧萧,偌大的丘陵区,到何处去找一个机警绝伦的人?
八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头。雷震远将经过说了,最后苦笑道:“岳兄,兄弟技不如人,丢人丢到家了,想不到这小子如此高明。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和贾兄都不是他的敌手,日后即使追上他,也是枉然。有咱们两人在,反而误事,不如就此告辞,恕兄弟爱莫能助半途而皮了。”
岳琳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向装得垂头丧气的下纶怒吼道:“卞店主,在下已经警告过你,你为何冒失地前来打岔?岂有此理!”
卞给摊开双手,尴尬地说:“岳大人只说要活的,并未禁止在下出手擒人。老实说,在下要活擒他的心比大人更为殷切,让他逃掉了,在下的损失可说无法估计哩!”
“要捉人你动手就是,叫出在下的官衔姓氏,是何居心!”
“草民自承世不如人,而雷、贾两兄又屈居下风,首民不叫他们两位去请大人出面擒人还要请准?草民不敢直呼大人的姓名,只好称官衔了,难道草民叫错了么?”
卞纶的语气似乎表示委屈,也有点不平的意味。
岳琳早已疑心卞纶与艾文慈有勾结,两夜秘密外出委实可疑,可是无法抓住证据,岂能乱入人罪,恨很地说:“姓卞的,你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在下会查出来的,你给我小心了。”
卞纶也冷冷一笑,说:“在下查证敝店驿车被劫的事,守规守矩守法,正正当当合情合理。大人如果不许查,只消请官府派人前来告示便可,在下等着。”说完,带了同伴脚下一紧,愤愤地先走了。
岳琳几乎气炸肺了,恨很地咒骂:“这家伙可恶,我要好好治他。”
飞霜姑娘拉了他一把,笑道:“琳哥,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刚才雷大侠说,南郎中要到曹县找人,何不循这条线索去查?”
“他向我打听县北事家集一个叫居陵的人,莘冢集在县北十八里。”
雷震远说。
“好,只有到曹县查一查了。真糟!这一来,日后找他,不知又得费多少工夫了。我会捉住他的,哼!”岳琳恨恨地说。
“岳兄在曹县有朋友么?”雷震远问。
“曹县兄弟没有朋友。不过曹州东门外五里闸桥的干手神猿邢璞老前辈,是家父的好友,交情不薄。”
“那么好办,邢老前辈威镇曹州,朋友众多,曹县名武师穿云燕金百碌听说已做了巡捕,眼线遍全县,他是邢老前辈的师侄。只要能获得邢老前辈帮忙,南郎中除非不到曹县,不然插翅难飞。”
“雷兄可否有始有终,陪兄弟到曹州一行?”
“这个……好,但愿这次不再误事。”雷震远慨然应允。
飞霜姑娘欣然道:“琳哥,曹县我并不陌生,两年前我曾经在那儿住了七天,披云楼一带我熟。这样吧,到了曹县之后,你和珩哥到曹州拜望邢老前辈请求协助,我留在曹县暗地留意,可好?”
贾芳接口道:“兵贵神速,必须急取时效,以免小贼远遁。如果从曹县转赴曹州,远了百里左右,须多耽搁一天。从东陵镇北的小径,可直接到达定陶,岂不争取了一天光阴?”
“那我一个人独自到曹县,在披云楼等你们好了。”飞霜姑娘沉吟着说。
“那怎么可以?我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前往?岳琳关心地说。
“琳哥忘了我独自在江湖扬名立万的事么?”
“愚兄怎能忘怀?凝雪飞霜,隐红逸绿,谁不是单人独剑闯出来的名号……”
“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小贼机警万分,狡诈绝伦……”
“哼!在池州那次,如不是凝雪祖孙俩作怪,他难逃我的手下。”
她的性格刚强,自傲而任性,岳琳已摸清她的个性,无法阻止她一意孤行,只好答应了。众人决定次日启程,一早分途就道。预定四天后在曹县城北的云楼台合,这期间,飞霜姑娘如无必要,即使发现了艾文慈的下落,也不可贸然下手。
他们赶到东陵镇,东陵镇乱得一塌糊涂。
商家父子在天黑后不久,率领所有的打手护院,六十余骑突出镇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冲破四面兖州车店群雄的监视网,击毙两名拦截的人,出了镇西,分五路四散而遁,留下了被击落马下的六名打手尸体,一哄而散。
群雄不知商家父子走哪一路,狂追四五里,事先未曾准备坐骑,警匆匆备马狂追,贼人已经去如黄鹤逃之夭夭了。
铁掌卞纶赶回镇中,追贼的人未转回,他并不抱怨为了救艾文慈而误了大事,沉着冷静地会同留驻镇中的六名干练巡捕,立即拘捕证人。
商家父子弃家潜逃,全镇人心大快,镇民不待传讯,纷纷挺身而出作证,揭发那天事发详情,也揭发了商家父子两年来鱼肉乡里,横行不法的种种恶迹。驿车案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铁掌卞给指派了几位弟兄,协助官府善后,也同时发出十万火急的书柬,分递各地站店。禀报现于济南的店东生巨无霸卞三爷腾较,动员山东全境的朋友,穷搜商家父子的下落。他自己带了几名弟兄,向西追向曹州,返回故乡冤句,把能用上的亲朋子侄全部派出,全力追索商家父子啦!
艾文慈逃难卧龙冈,不敢回去找坐骑,不向外地逃,反而绕回东陵镇。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卞纶冒万千风险救了他,他岂能一走了之,至少也该探听个结果,东陵的劫车案也必须彻底解决,因此,他回到东陵镇。
可是,他到得太晚,东陵镇的罪案已不用他担心了。岳琳兄弟也无奈卞纶何,总算没有他的事了。
他胆大包天地混入镇中探消息,并弄到一匹坐骑,连夜西下,直奔曹县,到达城郊天色尚未大明。此时,飞霜姑娘正单骑离开东陵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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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风流娇艳一枝花
兖州府辖下的曹州,下辖两县,曹县。定陶。在附近相邻的十一县的城池,除了曹州的州城外,曹县是最大的一座城。由于上次匪乱,曹县未被攻破,依然保持相当的繁荣。但四郊的乡镇残破的程度比曾经被攻掠的县城更惨,快三年了,元气仍未恢复,到处可以看到战火留下的遗痕呢。
四郊村镇有些已经重建,有些已不在原来的地段,有些则完全在世间消失。而村镇的原有居民,已十不存一,大部分是从外地迁来的人。
一次惨烈的匪乱,一次可怕的洪水,死亡枕藉,沧海桑田,原有的居民能够渡过两次可怖的天灾人祸,大概是老天爷大发慈悲神明庇佑,因此这些人信神极为虔诚,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些宿命论者,都是些逆来顺受,向命运低头的人,只要能活下去,任何痛苦他们都能忍受,咬紧牙关泰然处之,甚少怨天尤人。
但新从各地迁来落户的人,大部分来自中部山区,这些人生活在山野间,与野兽为伍,与山争田,狩猎为食,本身就带有粗旷的血缘,掠夺的本性与生俱来,一言不合不惜挺身而斗,为争曲直可以不顾性命,不理会王法。所以他们这些新户,在外型上和气概上,有显著的不同,极易分辨。
出城北行,经过披云楼,十五里到龙泉寺,再往北不足三里,便是军累集。在本地,村民不叫莘家,叫莘仲。这是附近距城最近的一座市集,只有七八十户人家,如不是赶集的日子,集内冷冷清清。
集四周建了丈高的土寨墙防贼,建有东南西北四座寨门。集的东北角半里地,便是传说中的夏朝莘仲君墓,那是一座方圆里余的土丘,长满了苍松古柏,至于下面有没有莘仲君的遗蜕,谁也不知道。即使有,也早该化为灰土了。集以地为名,称为莘冢。
墓与村集之间,有一座建了不足一年的庄院,那就是本县大大有名的缙绅,居百万居陵的庄院,当地的人皆尊称他为居爷或居大爷而不龙泉寺,那是本县一宫一现两大寺的一寺,第一大寺是县西五十里塔,湾镇的大丰古寺。一宫是楚邱的瑞云官。一观,是建于莘仲集内的大清现。
龙泉寺与大清观相去仅三里,佛门弟子与玄门信徒相处倒还融洽。
反正百姓小民拜神也拜佛,谁也不干涉谁的事。但观与寺的方外人,却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
龙泉寺的东面,是有北村。有北,就是古地名空桑,也叫北毫。当然。这里是不是真的古北毫,得留给考古的人去伤脑筋了。
有北村有一位姓童的财主,叫童坚,是龙泉寺的十二护法之一,村民皆称他为童员外。寺庙的护法是不好干的,不但得自己捐献香油钱,还得劝服信徒们慷慨解囊,因此,和尚们必须尽力争取有钱有势的地方名人给外为护法,这得看住持和首座知客僧是否有此神通了。由此推论,凡是名山大寺的护法,社会地位与地方名望,极可能是地方上首屈一二指的人物,决不是一个穷措大,更不是一个家徒四壁衣食不周的村夫俗子。
童员外的住宅在村北,房舍二十余栋,自成一格,不与村舍毗连,中间隔了一座垂柳成林的广场,宅四周也种植了无数柳树,庄门悬了一块大匾,大书两个颜体大字:柳园。因此,提起有北村柳园童宅,远近皆知。
有北村并不在路旁,在官道东西两里地,小径从村西伸出,与官道会合处建了一座歇脚亭,可是亭中从不供应茶水,因为附近没有人家,有北村无法供应两里外的茶水。歇脚亭往南,十五里到县城。往北,三里到莘仲集。莘仲集是与定陶县交界的大市集,往北十二里便是县界。
从莘仲集到定陶城,约十八九里。两县城相距不远,全程不足五十里,行程半日,因此沿途没有客店,谁也不注意沿途村落的事,更不会关心他们的遭替兴衰。
艾文慈在城门刚开时人城,首先便到马市将坐骑卖掉。以他的穿着与身份来说,还不配拥有一匹坐骑,有了反而引起官府的注意。
他身上有了将近六十两银子,如无意外开支,至少三个月内他不用为了食宿费发愁,不需向任何人伸手。
在一家小食店中又了些食物带上,带到北门外找处阴凉角落饱餐一顿,倒头大睡先养足精神再说。
他歇息的地方在黄河的南岸,距城只有四五里,沟水浑浊,水深及腔。这条沟原称黄水(不是黄河),原来的河床宽有三十余丈,经过多次水灾,受到大河(黄河)改道的影响,逐渐干涸狭窄。目下已成了一条小沟,原有的河床几乎全被填平,长满了及腰野草,沟宽不足两丈,不用架桥也可通行无阻。原河床两侧垂杨拂面,清风徐来,在树荫下睡觉,妙极了。
整整睡了两个时辰,已是近午时分了,突被一阵吵闹声所惊醒,赶忙挺身坐起,向吵闹声传来处看去。
下游三四十步便是官道,沟上架了以两排巨木构成的矮桥,一部大车陷入桥南首的泥坑中,拉车的两辆牲口拉不动,有十余名挑夫正帮车把式撬动车轮,帮忙将车往桥上推。挑夫们的担子在路旁排成两列,保是长程挑夫所用的盛货柳条筐。路本来够宽阔,足可容两辆大车并行,但多了十余名挑夫扳着木柱呼喝使劲,便阻塞了交通,除了单身的人,车马皆无法通行了。
而乘小轿正欲过桥北行,挑夫们却不予理会,要等大车撬起方可通行。两名轿夫则坚决要过,双方一言不合,轿夫放下轿,挑夫们放下车,互不相让,便在桥头吵将起来。
艾文慈心中好笑,掸掉衣裤上的草屑,向桥头走去,自语道:“居陵这家伙曾经跟过刘六一段时日,在他口中应该可以套出不少消息,但不知他目下是否仍与响马贼余孽有勾结?”
桥头气氛紧张,双方都吵出真火来了。
南面的官道来了两个青衣大汉,正大摇大摆地向桥间走来。
一名轿夫似乎火气很大,左手叉腰,右手戟指点向一名挑夫的鼻尖,怪叫道:“狗养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柳园童员外的人,岂是任人欺负的善男信女?快让路,不然打碎你们的贼骨头。”
挑夫冷笑一声,也怪叫道:“瞎你娘的狗眼,你竖起驴耳听了。在下可没见过什么柳园童员外,抬出姓童的吓唬人么?狗养的!你的臭嘴再不闭上。在下要弄断你的狗腿,你信是不信?”
轿夫愤然怒吼,欺进怒叱道:“混帐!你在找死,待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挑夫向他招手,怪笑道:“不要光讲不练,谁教训谁,立见分晓,动手啦!抬轿的。”
轿夫一声怪叫,突下毒手,猛地双腿连环踢出。挑夫狂叫一声,仰面便倒。
另一名挑夫手急眼快,乘轿夫身形尚未完全停下的刹那间,也欺上出腿猛扫,“扑”一声扫中轿夫的腰背。
“哎……”轿夫狂叫一声,向前一裁。
“打!”挑夫们呐喊助威,有两名批大奔向第二名轿夫。
两名挑夫擒住被踢倒的轿夫,有人在大叫:“把他丢下泥沟去,这些大户人家的恶奴不可轻饶。”
正乱间,轿门快开,跃出一名俏丽的少女,一身月白衫裙,但见白影一闪,娇叱声入耳:“住手!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贱狗。”
已来至十余步外的文文慈见情一怔,心说:“妙极了,是她!”
他立即将提在手中以布巾包裹的金针盒拴在腰上,慢慢向前接近。
一名挑夫见轿中纵出一个少女,吃了一惊,说:“小娘子,回轿里去,打架的事与你无关……”
话未完,“啪”一声脆响,少女玉手一挥。抽了挑夫一耳光。挑夫健壮如牛,竟然禁不起纤纤玉手一台,被打得“哎”一声径叫,脑袋一歪,仰面跟跄急退,倒入身后的一名挑夫怀中,口中鲜血外溢,大牙脱落。
接着,少女像一只白蝴蝶,在人丛中回旋飞舞,粉掌翻飞,绣拳翔舞,只片刻间,四周接近的六名挑夫狂叫着仆倒,有三个人竟被击昏了。
少女云袖飘飘,罗裙款摆,一声娇叱,乘势迫击四散而逃的挑夫。
两个要过桥北行的青衣大汉刚好到达,一名大汉冲上大叫道:“住手!姑娘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白衣少女怎肯听?伸手便抓住了一名正想往泥沟里跳的挑夫后衣领,抓小鸡似的向后拖,右掌倏扬,作势下劈。
大汉到了,左手小臂架住了少女的右腿,叫道:“有活好说,不可伤人。”
少女冷哼了一声,左手放掉挑夫的后衣领,五指如枪,猛地插向大汉的鸠尾大岤,奇快无比。
大汉虎目怒睁,右掌下削,劈向少女的攻鸠尾的玉掌,“扑”一声将少女的手劈得向下一沉。
少女反应奇快,罗裙倏扬,弓鞋尖光闪闪地从裙下吐出,猛攻大汉的左膝,而且志在下阴,这一脚真够狠。
大汉相当高明,疾退一步,左掌下沉,“玄鸟划沙”指尖下取少女的筋骨。
两人拳来掌往,指攻脚飞,在桥头展开狂风骤雨似的抢攻,各展所学互不相让,不时响起一两声掌拳相接的闷响,双方的劲道半斤八两棋逢敌手,彼此都禁受得起,逐渐打出真火。采取硬碰硬的打法全力相搏了。
另一名青衣大汉赶开呐喊叫啸助威的挑夫,不住地叫:“让开!让开!拳脚无眼,让开以免误伤。”
交通断绝,所有的人看得手心冒汗,惊疑不已。
艾文慈旁观者清,看出少女急功心切,竟然在不自量力硬接硬拼。
双方艺业相当,内功修为虽分轩轻,拖欠了女人必定真力不继,稳范下风,女人先天上便吃了体型与港劲及耐力皆比男人差的亏,岂能久拖下去?
他缓步上前,喝道:“大家住手!再打下奇便要两败俱伤了。”
赶开挑夫的大汉走近,冷冷地说:“阁下何德何能,凭什么敢大呼小叫分他们的心?”
“你阁下愿意看他们两败俱伤?”他不悦地问。
“那位千金小姐动手在先,家兄不见得会栽在一个小女人手中。”
“如果失手栽了呢?”
“还有在下呢!”
“你想接手?”
“不错。”
“你手痒是不是?”
“你……”
“我想奉陪阁下玩玩?”
“你向在下挑战?”
“就算是吧。”
“贵姓?”
“小姓张,行三,就叫张三。你呢?”
“在下曹州李景,行四。”
“哈哈!你李四,我张三,既然是你手痒,桥头地方宽敞,正好施展,找张三就陪你李四玩玩。”
“在下舍命陪君子,上啦!”
“老兄,你先请。”
李景不再客气,“毒龙出洞”,一拳捣来。
他已看出李景这一拳看似凶猛沉重,其实是引人上当的虚招,退了半步笑道:“加两成劲,老兄。”
李景跟进,连飞两拳。他双手左指右拨,封出两拳立还颜色,一掌探入,来一记走中宫突入的“小鬼拍门”。
李景冷笑一声,用上了同样的招式硬接,“啪”一声双掌接实。
他屹立不移,反而踏进欺近,用的仍是“小鬼拍门”,掌出冷叱:“再接一掌。”
李是退了一步,脸色一变,钢牙一挫,掌上用了十成劲,也叫道:“有何不可?”
“啪”一声轻响,他向侧一引。
李景上当了,掌力被引偏,人向左前方冲出。
人影一闪,他已近身,左手五指如钩,扣住了李景的肩胁窝攒心要害,潜劲倏发,李景浑身全软了。
“阁下,叫令兄住手。”他冷冷地说。
“你……”李景仍想反抗地叫。
“你若不叫,在下先把你放倒再去制令兄,那就脸上难看了,阁下。”
李景的兄长已把少女迫至桥头,迫得少女迟向桥侧,再迫进两步来,少女可能要掉下泥沟去了。
“大哥,放过那女人。”李景不敢不叫,叫声急促。
李景的兄长收招后退,飞跃倒退丈余,倏然转身。
艾文慈放了李景,笑道:“得罪得罪。大家都是管闲事,不必因此而伤了和气。其实,大家都有错,这年头,能过得去就算了,打出人命来总不是件好事,对不对?”
李景龇牙咧嘴苦笑,说:“张兄,你高明,在下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那是我大哥李松,在曹州算不了什么人物,但拳脚决不含糊。”
“凭良心说,阁下也不含糊。”艾文慈笑着说。
李松走近看清了艾文慈的脸容,先是神色一紧,接着旺出一口长气放心地笑道:“咱们兄弟俩无意逞强欺负一位少女,只是那位小姐实在不像话,不由分说先发制人抢先动手,委实令人不敢领教。兄弟生长曹州,方圆百里内的武林世家了如指掌,却不认识这朵带刺的花儿;不知她是何来路。”说完向乃弟偷偷打眼色示意。
“那位轿夫不是说,他们是什么柳园童员外的人么?”
李松直摇头,说:“童员外一家子,根本就没听说有任何人练武。咱们走吧,要赶路呢。”
李景向艾文慈笑笑,客气地道:“张兄是否要到定陶?不打不相识。
咱们同路交个朋友,如何?”
“在下有事,不急于赶路,改天到曹州时,再拜望两位,可好?”
“好,兄弟住在学舍东街,一问便知,兄弟当活樽以待,再见。”
一名轿夫受了伤,轿子少了一个人,等于是人断了腿,何况另一名轿夫需人照料,轿子只好留下啦!挑夫们已狼狈地挑着货担匆匆走了,桥头留下轿子,也留下陷入泥坑的大车。
艾文慈微笑着向白衣少女走去。白衣少女香汗淋漓,站在桥侧生气。
他身材雄如壮狮,相貌英俊,一双大眼明亮清澈,更难得的是神光内敛不致锐利摄人,绽起微笑时,极易博得陌生人的好感。走近少女,他欠身笑问:“姑娘是回城呢,抑或是往前走?”
少女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反问:“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毫不动气,笑道:“在下并无急事,如果姑娘回城,可由轿夫送去。
假使姑娘往前走,在下愿在旁照应,送姑娘至龙泉寺柳园童家。”
“不要你管。”少女噘着小嘴说,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未带怒意,不住在他的脸上源来源去,丝毫不惧,全无羞态,相当大胆。
他再次欠身,微笑道:“对不起,在下多事了。”
说完,举步便走。少女一怔,不悦地叫:“慢着!你这人怎么说走便走?”
他心中暗笑,止步扭头苦笑道:“在下要赶路,姑娘不要在下管。在下不走,难道厚着脸皮找挨骂不成?”
少女笑了,笑得很美,左颊绽起一个酒涡儿,说:“你这人真别扭,好难说话。我要回去柳园。”
“听说至柳园还有十里路左右,大热天姑娘怎能长途跋涉?不如转回城雇一乘……”
“回城也有五六里,不如前走。”
“但姑娘……”
“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深闺弱女……”
“在下知道姑娘了得,把挑夫打得落花流水。但……”
“不必但来但去,走吧。”
“姑娘请。”他举手虚引说。
女人走路,是不可走在男人的前面的,只能在后面跟。她不客气地走在艾文慈的右首,裙袂飘飘,步履轻盈。
他在路旁折了一束柳条,编成一个头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