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出言调戏毛手毛脚,恰好碰上缙云的几名巡捕,总算替他解了围。
之后,花花太岁逗留缙云不走,终于和安国结为朋友。安国年轻不懂事,不知世道艰难人心叵测,终于陷入花花太岁布下的陷阱中,不明不白地沉尸好溪溺毙。好溪原称恶溪,南流九十里共有五十八做,水流湍急,其中多水怪害人,唐朝刺史治括州有善政,水怪远避,所以改称好溪。一个少年书生掉下险恶的溪中,不死才是奇迹。
安国尸骨未寒,俞家兄弟便派人前来提亲。章家只有一个老仆四怕,照应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已够吃力,怎受得了俞家兄弟的纠缠呢?
主仆俩一商量,决定卖掉家产,迁回龙泉故乡依母舅度日。
返回龙泉必须经过府城,糟了,等于是自投虎口,送上门来。俞家兄弟得到消息,不断地派人前来马蚤扰。假仁假义说要照顾故友的弱妹,要接主仆两人至家中安顿。四伯早知少主人的死因,怎肯依从?章姑娘更心凉胆怕,每日以泪洗面。
程三爷只听得七窍生烟,与两位同伴商量片刻,断然地说:“老伯,明天你与章姑娘准备停当,在下亲自送你们出境,看谁敢阻拦你们。”
四伯千恩万谢地送走了程三爷,将喜讯禀知小姐,主仆俩即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一早,俞渊带来了十七八名大汉,押着一乘大轿,浩浩荡荡到了店门。花花太岁带了两名师爷,两位打手,大踏步进入店中。
四伯正在柜前会帐,程三爷带了四名弟兄在一旁等候。
艾文慈未带行囊,正在厅中进早餐。
程三爷一看进来了花花太岁,冷笑一声,缓步迎上。
“三爷,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听说三爷这次在杭州很得意……”
“哈哈!谈不上得意,遇上了几位好朋友,痛快地玩了几个月而已。
俞渊,喝!你带了师爷打手,光临这间小客栈,稀罕着哩!有何贵干?”
花花太岁皮笑肉不笑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特为舍下的余师父迎取新妇。有钱没钱付个老婆过年,好事嘛!余师父曾经指导过兄弟的拳脚,因此亲自带人前来张罗。”
程三爷一怔,心中明白了三分,不由勃然大怒,变色问:“你替余青田娶亲?女方是不是缙云章家的姑娘?”
“是嘛!三爷晚上如果有空,请到舍下喝两杯喜酒。少陪,兄弟得跟章家的四伯商量商量,他是送亲来的。”花花太岁客气地说,目光落在如被五雷轰顶,浑身颤抖的四伯身上。
“你这畜牲!”四伯久久方进出一声咒骂。
程三爷是个闯荡江湖的浪子,不必多想也知道这是俞渊设下的毒谋,猛地一把抓住俞渊的衣领,厉声道:“姓俞的,除非你不要命,不然赶快给我收回你这卑鄙恶毒的念头。”
花花太岁被抓得挺不直腰,急叫道:“三爷,放……放手,你……你不能不讲理。”’两名打手班头左右齐上,程三爷的四名弟兄冷笑一声,向前猛扑。
师爷退在一旁,大叫道:“三爷,有话好说,打不得,打不得。”
门外十余名打手一声大叫,向店内涌,不由分说,双方缠上了。
艾文慈以手抱住桌面,保护他的食物,不住大叫:“打不得,打不得。
哎呀!我的菜,我的饭……”
口中在叫,双手轮流挥动,一掌击在桌旁的一名打手的背心上,打手向前一仆,昏厥了。接着右手一拂,又拍昏了一名打手。
两个小叫化本来站在柜台旁,大概昨天便打听出章家主仆的隐情,突然大喝道:“谁敢在店中撒野,打断他的狗腿。”
叫声中,两人冲入人丛,双手一分,便倒了四名打手。程三已将花花太岁撒在桌上,饱以老拳,只打得花花太岁鬼叫连天。正乱间,门外喝声震耳:“处州府推官胡大人驾到。”
接着,喝声又响:“住手!斗殴的人全给本官拿下。’”
十余名差役如狼似虎地涌入店门,斗殴倏止。
艾文慈两手圈住桌面,保护他的饭菜。谁能说他参预斗殴?无人敢信。
两个小花子鬼精灵,溜滑如蛇,厅中的人谁也没留意他两人是如何走的,反正不在厅中。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十一个,有六个昏厥,五个人头青脸肿鬼叫连天。
程三爷仍然抓住花花太岁,像是饿虎揭羊。花花六岁口鼻出血,丑脸上一块红一块青,杀猪般嚷叫个不停。
程王爷的四位弟兄衣衫凌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
推官胡大人穿了正七品官服,年约四十开外,生得五短身材,脸色阴沉,在八名公人的拥簇下,威风凛凛地踏入店中。其他的十余名差役,已对封住了前后门。
程三爷放下花花太岁。他还不敢公然抗拒掌理一府刑名,握有生死大权的推官。推官本身没有兵勇,这些差役与巡捕皆屑同知大人管辖。如果他不服而且抗拒,不啻与同知大人过不去,更是存心和推官为难。
他大踏步上前,行礼道:“胡大人万安,俞家的人在此行凶……”
“程锦汀,又是你闹事?”胡大人不悦地问。
程三爷曾任巡捕,自然认识推官胡大人。过去胡大人对他颇为赏识,他也曾多方协助胡大人,破了不少疑难大案,今天一听口气不对,不由心中一惊,硬着头皮说:“不是草民闹事,而是俞渊光天化日之下,入店抢夺良家妇女。一言不合,草民不得不制止他任性妄为。”
“怎么回事?谁是俞渊?’胡大人向众人问,似乎他确实不认识花花太岁。
花花太岁抹掉口角的血迹,爬下磕头叫:“草民俞渊,求大人做主。”
“你们是怎么回事?’”胡大人沉声问。
“草民的师父余成龙,九月天凭媒说合,定下缙云县章家的一门亲事,说好了年底迎亲。不想章家的姑娘兄长亡故,姑娘无依无靠,由老仆四伯送亲。早些天到了南水客栈,差人前来送信,催家师早行大礼。
草民今展带了轿子前来迎接,拟接至家中暂且安顿,择日成礼。没想到章四怕已被程三爷威迫利诱,三爷并且带人前未禁止草民接人,不由分说行凶殴人,求大人做主。”花花太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尖着喉咙诉说。
胡大人脸色很难看,盯着程三爷问:“程锦江,你好大的胆子,造反么?”
程三爷脸色气得发青,躬身道:“大人明鉴,草民不敢。这位俞渊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在府城之内,竟敢强夺良家妇女,他的话纯是一派胡言。目下章四伯与章姑娘俱在店中,大人只消传他们一问,便知其中原委了。草民只带了四位好友,打算送姑娘至龙泉投亲,而姓俞的带了二十余名师爷打手前来生事,要说草民行凶无人敢信。”
“大人明鉴,章姑娘主仆已受程三爷胁迫,这时岂敢承认?要说草民强夺良家妇女,真是天大的冤枉。草民带来了合婚书,三媒六证全在,当日下聘的礼单,章姑娘亲兄长的许婚函等等全带来了,请大人过目。”花花太岁大声叫,召来了鲍师爷。
鲍师爷呈上一包打开了书函礼帖,双手呈上。
程三赶忙说:“禀大人,这些……”
“住口!退下去。”胡大人不悦地叫,挥袖令程三爷退,然后命鲍师爷将书函等物在柜上撩开,慢条斯理地逐件审视,久久方向鲍师爷叫:“传三媒六证。”
三煤六证早就在店门外等候,略一查问,胡大人脸色一沉,向差役门叫:“将所有参预斗殴的人押回衙门,重办祸首。”
“大人……”程三爷高叫。
“拿下他!”胡大人沉吟。
差役们不由分说,取出了铐链、程三爷气愤填膺,却又无法反抗,拒捕的罪名极为严重,差役们人多势众,拒捕也枉费心机,他钢牙一锉,同花花太岁冷笑道:“你做得很好,但是你已惹下了滔天大祸。”
艾文慈并未被带走,没人眼见他出手,他是旅客,只是在进食而已。
章四伯被带走了,两名差役把守在章姑娘房外,里面的章姑娘还不知外面的事呢。直至近午时分,店伙午餐送来,方将出事的经过告诉她。她能怎么办?只能在房中哭了个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虽是在府城出事,但仍须由丽水县衙门初讯,府衙的推官不能扭权,因此当天便将双方人犯解交县衙,已经过了升堂的时刻,必须等到明日审讯。同时,俞家的控告状已经呈入,控告程三爷的罪名是胁迫妇女,纠众行凶伤人,诬良为盗,身藏凶器预谋杀人,夺人凄女……罪名一大串了。
怪的是次日并未开堂审讯,近午时分,程三爷大格大摆出了县衙,被他的弟兄们兴高采烈地接走了。他们到丽水客栈,章姑娘却失了踪。
程三爷大惊失色,盘访店伙追问姑娘的下落。店伙莫名其妙,正为了姑娘失踪的事急得六神无主哩!据店伙说,把守房门外的差役昨晚便走了,今早送早膳时方发觉人去房空。他猜想必是俞家父子弄的手脚,可是,他派在附近监视的手下弟兄,发誓不曾看到俞家的人在附近出没。无凭无据,他不能鲁莽地上俞家要人,立即返家召集好友,分派人手监视俞家分布在城内的数处宅第。
午后不久,章四伯被无条件释放。程三爷立即将老人家接走,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听到恶耗当场昏厥。
救醒了老人家,他心情沉重地说:“老伯,事已至此,哀伤无益。且稍等几天,敝友将从杭州到来,同来的尚有几位来自京师的京官。那时,小可负责拉查俞贼的家,或可将小姐救出,务请节哀为上。”
四伯一把真涕一把眼泪,悲伤不已。
“三哥,为何县大爷不曾过堂,便将三哥无条件放了?”程三爷一名弟兄问。
“哼!知县大人怎敢无条件释放?俞老狗已买通了府县关节,存心要我的命呢!今早府衙的同知大人先期提问,愚兄告诉他,奉京师锦衣卫岳大人的手渝,秘密缉查大盗艾文慈。胡推官乱入人罪,贪赃枉法将我捉来,等岳大人到来时,看他们怎样处理这桩公案。哼!这些赃官见不得天日,吓得个屁滚尿流,乖乖将愚兄请出来了。”程三爷愤愤地说。
章姑娘是如何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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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俞宅夜袭
艾文慈久走江湖,见多识广,早上看了店中斗殴的结果,便知又碰上了官府与土豪勾结的倒霉事了,程三爷落入对方设下的陷讲中,哪还会有好结果?
这件事激起了他的义愤,不走了,回到房中,暗地准备行动。
二更无,天寒地冻,整座店冷清得如同鬼域,廊下的灯笼已被罡风吹灭,风声虎虎中,隐隐传来邻房章小姐的凄切缀泣声。
他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猫也似的到了章姑娘房外。
他却未留意,两个小花子伏在对面的墙根下,监视着章姑娘的房间。
左颊有疤的小花子用肘推了推同伴的手肘,惑然地低声说:“小姐,这……这不是很怪么?早上这人用巧妙的手法浑水摸鱼,打昏了三名恶奴,晚上怎么又打起章小姐的坏主意来了?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右颇有胎记的小姐的低声道:“多看,少问,好细看看结果,再下定论。”
艾文慈取出一枚披针,挑落了门闩,轻轻推开房门。一切皆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处处显出他是行家。
他闪身而人,徐徐将门掩上。房中一灯如豆、章姑娘正哀伤欲绝地伏在床上吸泣,几上摆着她的晚餐,茶已冷,饭菜如冰。显然,她整天水米未沾。
姑娘穿了棉袄,绣帕包头,看背影,她瘦削的身材似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了。恶运接踵而来,任何人也受不了,她能活着,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哩!
他像个幽灵,接近短几,伸手取灯笼签拨两根灯蕊加上,房中一亮。
姑娘宛如未觉,哭声甚哀,令人闻之酸臭。床架上,挂着长布巾轻轻摇幌。
他站在丈外,柔声道:“姑娘请节哀,在下有事请教。”
章姑娘吓得滑下床脚来,扭转头一看,脸色死灰,想张口喊叫,口是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来。
“姑娘请勿声张,在下毫无恶意,而是有心前来相助的。”他微笑着说。
章姑娘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轮廓特别美,可惜已无神彩,双颊消瘦,脸色苍白,但仍掩不住她的美,另有一股楚楚可怜令人怜惜的气韵飘零在外。她张口结舌,像是吓傻了。
“在下就住在邻房,是途经处州的旅客。姑娘的事,在下知之甚详。”他继续柔声解释。
“爷台你……你是怎……怎样进……进来的?”她余悸犹在地问。
“如何进来,无关宏旨……”
“你……”
“事已急,危机迫在眉睫,小姐必须及早打定主意。”
“我……”
“在下特来请教,小姐是想脱出虎口投奔龙泉避祸呢,抑或是在此池等死?”
“爷台可……可问四……四伯……”
“四怕不会回来了,俞威已定下毒计圈套,连程三爷也保不住性命。
在下是过来人,身受其痛,知之甚详,官府与土豪勾结害人,受害者决难幸免。”
“天哪……”
“小姐,目下不是哭的时候,你得坚强地活下去,不要为生者流泪,不必为死者悲哀,生死关头,哭没有用,姑娘,镇静些。”
“爷台……”
在下认为姑娘该活下去,悬梁自尽未免便宜了恶贼。”
“贱妾孤苦伶仃……”
“‘你能吃苦么?”
“这……我能吃苦!”
“在下送你到龙泉,走小路需时十天。姑娘,没有轿,没有马,你“贱妾自小喜爱爬山……”
“那好办。把你的值钱金银包好,只带一些御寒的衣物。我先送你到别处藏身,然后回来打听四伯的消息。三更天在下来送你走,明早出城。”
“这……”
他拉下姑娘准备悬梁自尽的布带。说:“任何事皆有风险,然而只要有一步便得走一步,缕蚁尚且偷生,人为何不惜命?姑娘既然勇敢赴死,为何不能勇敢地活下去?快打点一下,在下三更来。在下住在邻房,如有危急,可高声呼救,在下会在旁照应。”说完,他退出房外,顺手掩上门。
本来伏在门缝中偷窥的两个女扮男装小叫花,一闪而没。
三更无,他轻叩房门,低叫道:“姑娘开门,准备停当了么?”
姑娘拉开房门,看清是他方退在一旁,屈身下拜,泪下如雨颤声叫:“恩公……”
他顿脚道:“老天爷,姑娘你还来这一套,快请起,有话以后再说。”
他将姑娘拾掇好的一包金银细软塞放另一个包裹中,背上说:“事急从机,委屈姑娘了,请到房外来。”
姑娘如受催眠,毫不抗拒地出到房外。
他掩上房门,抱起姑娘说:“闭上眼,在下要从屋上走。”
出到廊外,他踊身一跃,上了两立高的屋面,直奔城南的梅山。
他找到一处背风的枯草丛,将姑娘放下,取出自己带来的小衣包,说:“姑娘在此地藏身,不必害怕。衣包内有新的衣帽鞋袜,明天出城须穿男装。”他将一把匕首递到姑娘手中,又道:“给你防身,切记沉着镇静。明早我尽早赶来,你一个人害怕么?”
姑娘抚着匕首,凄然地说:“恩公,贱妾已看开了,死且不惧,何伯之有?请恩公着意打听四伯的消息,此恩此德没齿不忘,推愿来生犬马图报。”说完,盈盈下拜。
他闪在一旁,苦笑道:“但愿在下能救出四伯,可是我不能这么做,这时将他救出,你两人都将成为逃犯,一辈子担惊受怕躲躲藏藏,像我一样……我的罪过大了。姑娘小心,在下走了。”说完,匆匆下山而去。
两个小花子躲在十丈外,仍是那左颊有疤痕的小花子说:“小姐,你看,这人多冒失,把一个深闺弱女留在山上,简直岂有此理。”
小姐笑问:“那么,依你之见,易地而处,你又能怎样,有更好的办法么?”
“将她带出城一走了之,岂不甚好?”
“这证明你办事有始无终,你只顾眼前而忽略后果,那老仆的死活,难道就此撒手不成。这人行事审慎,尚有可取,将匕首交给这位小姐,他必定有预期不测的打算,证明他尚无绝对的把握,因此暗示这位小姐早作宁为玉碎的打算。我们走,姓俞的恶霸,咱们岂能轻易放过?”
下半夜,艾文慈到县衙刺探,探出花花太岁与一群恶奴并未保释,程三爷与四伯也囚在监牢内,这意味着县中的官吏们,还不敢做得过火,三方的人皆一视同仁予以羁押,等候调查审讯。猜想结案之期决非三两天可以了结的,很可能拖至来年元宵佳节以后,方能提讯过堂,年关将届,衙中已经封印,即使俞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买通官府定程三爷和四伯的罪。
他放了心,决定将姑娘先送返龙泉,再回来打听四伯的消息,以便相机营救。
他却没想到,岳琳兄弟正从杭州府向处州赶,打算在处州过年哩!
花花太岁一群恶奴,比程三爷早半天知道童姑娘失踪的事,他们一早便前来抢人,希望造成事实,却扑了个空。
艾文慈从容早膳,然后结帐离店。
南门外的通济浮桥,是府西南七县的通行大道要津。龙泉在府西南,必须经过通济桥。桥南二十余名打手家奴如狼似虎,把守在桥头,检查每一乘过往的山桥。桥北,眼线四伏,留意每一个出城过桥的村女。
已牌左右,两个满脸病容,一高一矮神情委顿的穷村夫,相掺相持着接近了城门。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一两人穿得臃肿,暖帽戴得低低的,点着拐杖,缓缓到了城门口。
高个儿是艾文慈,小个儿是章姑娘。他远远地便叮咛道:“我叫你小弟,要牢记你是个入城求医有重病在身的人,万不可开口说话,不然便会露出马脚。城门内恶奴甚多,不开口他们决辨认不出你来。一切有我做主,切记不可慌乱。”
“大哥,有你在身边,我相信会渡过难关的。”她强抑心头恐怖,战栗着说。
他自然了解一个姑娘在这种境遇中,是决不可能镇静下来的,只能安慰她说:“只要离开县城,十余名打手我足以应付得了,你可以放心。
瞧,城门没有兵勇把守,根本不用担心,只怕他们关闭城门,而昨天斗殴的事,还不敢严重到闭城捉人。城外山高林密,何处不可藏身?这时即使被他们发现,他们也拦我们不住了。”他淡淡一笑,用轻松的语气接着说:“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便要用左手抱你上肩冲出去。你轻得像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抱着你走三二十里,大概还不致累得手酸,我看,你再不努力加餐,可就要成仙女了,呵呵!”
她赧然一笑,说:“昨晚作飞檐走壁,我差点儿连魂都吓掉了。”
“这说明了我这人尚值得信赖,他们很难追得上我的。”
“是啊!我觉得有你在身边,感到安全平静,不仅是信赖而已。”
“谢谢你的夸奖,但愿我这人真值得你信赖。”
姑娘抬头注视着他,幽幽地说:“大哥,你知道么?你有一种令人不能不依赖的风仪流露在外。昨晚你的话,有一种令人深信不疑,足以依赖倚靠的力量。也许那时我正在绝望之中,抓住一线生机,完全不由自主地愿将残生寄托在你身上,所以毫不迟疑地……”
她突然住口,因为发觉他的神情有异,循他的目光看去,原来说话间,已到了城门口。城门左右贴告示的地方,贴了不少通缉人犯的告示,有些仍是新的,墨迹未干,有些已被风雨所剥蚀,看不出内容了。
其中一张特大的告示,从淡淡的尘迹中,仍可隐约看出模糊的字迹,写着:“贼首赵…年三十……霸州…··擒获者……三百……死活不……”
“……赵镐…··故匪首赵……之弟……”
“女贼首杨……善媚术……穿红……
“……艾文……年约二……脸圆色……不论死活……一千两……”
此外是已难看清的要犯图象,连轮廓也难以分辨了。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城根下看守告示榜文差役所住的小屋中,那儿有三个人在聊天。他;眼便看出其中一人,正是在客栈中保护花花太岁的打手之一。
姑娘是书香世家,两人走得慢,已看清了告示上可以看清的字迹,也看清了艾文慈看了告示后,留在口角的淡淡冷笑。当然,她并不知他冷笑的用意何在。
身后,急骤的脚步声传到。
“不要转头看。”他低声叮咛。
姑娘是惊弓之鸟,风吹草动也心惊胆跳,本来想回头观看,闻声止住,手紧张地抓紧了他的臂弯,脚下发软。
“镇静些,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再次低声交代。
两人蹒珊地通过城门,后面脚步声已近,有人适地怪叫:“让开!好狗不挡路。”
姑娘惊得心向下沉,浑身脱力。艾文慈赶忙向侧让,扭头一看。八名打手并肩而行,中间拥簇着一个少年人。少年人是花花公子俞源,他不陌生。九个人全带了刀剑,耀武扬威地自身旁超过。
等九人远出十丈外,姑娘用近乎虚脱的声音惊怖地说:“他……他是花花公子俞……俞源……”
“是花花太岁的哥哥么?”他低声问。
“是……是的,他……他认出我了,不……不好了……”
“胡说!少胡思乱想,走!”
“他……他认出我了。在……在前面等……等候……”
“你怎么啦?连这点见识也没有,他如果认出是你,还用在前面等候?九个人一拥而上,他怕什么?沉着些,一切有我,走!”
往来行人甚多,罡风呼啸,每个人皆以巾缠脸而走,只露出一双眼睛。到了桥头,八名带了刀枪的恶奴,正拦住一乘进城的山轿,不理会轿夫的抗议,如狼似虎地打开轿门,观察轿内人的相貌。
桥北的恶奴,负责检查从桥南过来的人。桥南的打手,则负责检查从城里出来的人,这种检查方式,可将可疑的人堵在桥上,无处可逃。
顺利地通过桥北的关卡,接近了轿南端。姑娘浑身发软,举步维艰。
桥头有十余名恶奴把守,花花公子俞源与八名打手,正和把守桥头的为首恶奴大声说话:“城内各处已经搜遍了,目下正分头搜查各处山。
林。章丫头一人深闺弱女,如无外人协助,怎能选出客店?协助她的人,极可能是程三那小子的死党,城内藏身困难,早晚要被咱们查出来的,因此必须将人送走。我们辛苦些,517z不要光注意女人,尤须留意伴送女人出城的男人,是不是程三的徒子徒孙。”
“公子爷请放心,他们不来便罢,来了管叫她插翅难飞。”为首的人诌笑着答。
“陈师父八个人留下来协助你们,如果有程三的人护送,必定有一场好拼。守城的丁勇我已经把他们调开,动手时不必顾忌,打死了便带走,毁尸灭迹不怕打人命官司。”花花公子杀气腾腾地说。
一名气手突然向走近的艾文慈两人喝道:“喂,你们两个,拉下面巾。”’两人吃惊地站住了,艾文慈一面拉下挡风的掩面巾。一面惶恐地问:“大爷,这……这是怎……怎么回事?”’“少罗嚷,拉下!”打手指着姑娘说。
艾文慈帮着拉掉姑娘的面巾,说:“我这位小弟病势沉重,前天进城在东街济元堂看病,见不得风,大爷……”
打手看到的是一张黄腊般的脸蛋,皱纹明显,嘴唇于枯,半闭着眼,眼角有大堆的眼垢,急促的呼吸。
“走!”打手不等他说完,挥手叫。
“是,大爷。”他恭顺地说,搀扶着举步艰难的姑娘,惶恐地举步。
蓦地,站在一旁一名打手叫:“站住!”
他心中一惊,沉住气惶然叫:“大爷你……”
“昨天你住在何处?”
他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说:“我和小弟住在丽水客栈。”
“昨天早上你在何处?”
“昨天?昨天几乎被公爷们提去,整天除了在济元堂之外,没离开店。”
“为何几乎被捉?”
“有人在饭堂打架,吓死人。”
“你就是那个死抱住饭桌的人。”
“咦!大爷你……”
“见了那么多人打架,你竟不怕?”
“大爷,他们打架与我何干?小的兄弟两人进城只带了两千文钱,打掉一顿饭只好挨饿,小的宁可挨一顿打,也不愿白丢一顿饭。”
打手相当满意,挥手不耐地叫:“快走!我看你真是天生的践骨头,要吃不要命。”
“是的,是的。”他惶恐地答,扶着姑娘踉跄而走。
走了半里地,姑娘方神魂入窍,战栗着说:“好险,这……这些畜主天……天良丧尽,何……何苦要迫害我……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天哪!”话未完,她已成了个泪人儿。
他用布巾替姑娘拭泪,冷冷地说:“姑娘,不用叫天,老天爷从不保佑弱小,所有的神鬼都是势利眼。人间则是弱肉强食,他们不迫害你还迫害谁?到前面找地方歇息,明天再走。”
“明天再走?”她讶然间。
“是的,明天再走。我知道你想早些远走高飞,但我不能轻易放过那些走狗。”
“你”
“我今晚要到俞家走走,顺便带些盘缠来。”
“大哥,不可……”
“姑娘,逃是下策,要令对方不敢追,才是治本之道,不给他们三分颜色涂脸,他们便会毫无顾忌地穷追不舍了。”
“那……那太过危险……,,“你请放心,我会小心的。”
到了大道分路处,路一分为二,路旁的将军箭上写着:“左至景宁一百四十里。有至云和一百一十里。”
他扶着姑娘向左边走,姑娘讶然叫:“大哥,走错了,右面到云和,到龙泉须经过云和县。”
他并未停步,笑道:“姑娘,没走错。畜生们都知道你逃向龙泉,必定往龙泉追。我们先走至景宁的路,然后抄小路绕出,转起云和,再从云和绕道走山路,便可安抵龙泉了。这就是为何需十天的原故,如果走大道,脚程放快些,三天便可到达啦!如果是我单身赶路,一天便可赶到,两百四十里算得了什么?”
午间,他们在丽水、青田两县交界处的大梁山下大梁村投宿,说是天寒病转剧,博得村民的同情,在一位姓葛的村民家中歇息。这座山甚高,攀上山颠,可以看到二十里外的府城,河流村落尽在脚下清晰可见。
葛家的人丁不多,屋中只有一间空客房,年关岁尾没有远亲往来,恰好可收容两位落难的不速之客。
主人送来一床旧棉被,热诚地替他们准备汤水。姑娘走了不少里路,惊吓过度,诱发了多日来的郁积,往床上一倒,心力交疲,蓦然昏厥。
他大吃一惊,伸手一摸,不由心中一凉,姑娘的额际热得烫手,不由脱口叫道:“哎呀!糟了。”
主人葛老头仍在房中,惶然问:“客官,怎么了?”
“舍弟身染风寒,病势不轻。”
“这……要紧么?糟!敝地没有郎中,只好抓点草药应急,我去拿。”
“谢谢你,葛老伯,小可就是郎中,谅无大碍。明天我到城里弄些药来,小可所带的药不敷应用。”他一面说。一面火速打开药囊取药应急。
“客官是郎中?哎呀!好极了。”葛老伯喜悦地叫。
“小可确是郎中。”他信口答。
“敝村有几位穷亲戚,请不起城里的郎中,客人可否行个方便,替他们看看?”
他善意地一笑,说:“老伯,小可当尽棉薄。不瞒老伯说,岁尾年关,老伯竟然慨允我兄弟借住,而且舍弟又是个有病的人,如在别处,恐怕不会有人收留我们,可知贵村的人情味是如何浓厚善良了。等会儿安顿好会弟之后,小可即随老伯至各高邻处一走,可好?”
“客官夸奖了,敝村的人,没有客官所想的那么好,但乐于助人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客官需要什么,但请吩咐。”
“请老伯准备姜汤,一捅热水,谢谢。”
先灌保元气的丹丸,后灌姜汤,用温水替姑娘净面净手,姑娘悠悠醒转。
安顿好姑娘,他随葛老头在村中转了一圈,针药并施,替十余名大小村民诊治。只半天工夫,村中无人不知来了一个姓王名缙的神医。
一念之慈,他无意中留下了让人追查的线索。
一个陌生大男人,伺候一个陌生的女病人,不难想象其中的尴尬和困难,幸好他是个郎中,也了解章姑娘的郁积心理,总算把姑娘安顿好,吃下药出一身汗,来势如排山倒海的病势总算暂时被遏止住。入暮时分,喝了些汤水,姑娘沉沉睡去。
他弄来四束稻草,在壁角安排睡处,请葛老伯一家老少晚上不要来打扰。然后闭门大睡。
睡了半个时辰,他撬开窗走了。
俞家父于在城中开了十余间店铺,有数座别墅,谁知道今晚他们在何处住宿?他先到城中走一趟,越城而入。夜市未散,他找到一家药店,花了三四两银子,捡了几大包应用药物背上,再越城而出,直奔小括山俞五爷的宅第。
小括山的括州旧城,百余年来已经残破不堪,只留下依稀可辨的外表轮郭,连断瓦顾垣也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俞五爷新建不久的庄院,十数栋气象恢宏的楼房,十数亩大的花园,花木已凋零,但规格仍在。庄后山坡上有苍松翠柏,庄前门楼高耸。站在门楼北望,城中的灯火历历可数,如在脚下。
庄中忙着准备年货,厨下火光彻夜不熄,杀猪宰牛做糕饼,奴婢们忙得手脚不停。俞五是本城的首富,不算田地与种麓场的收入,仅城中的十余间土产店,大秤进小秤出,也可以日进斗金,家中婢仆如云,长工烟户数量可观,打手护院一大群,可说是钟鸣鼎食之家。但旧城本宅其实没有多少人,妻妾老少婢仆,总数不超过一百,加上二十余名护院打手,人数不算多。
俞五父子今晚到底在不在本宅?连他们的妻妾也无法猜测。饱暖思滛欲,饥寒起盗心,有钱的大爷们,谁也猜不透他们的行踪落在那一座香闺内。
三更已尽,宅内大部分的人皆已安歇,只有一些仆妇在厨下忙。宅内四周,守夜的护院共有四名,两明两暗,守护着十余栋房,似嫌单薄些,但有二十条恶犬相助,俞家的庄院便成了金城汤池。
罡风怒号,天候奇寒,天字中影云密布,黑沉沉星月无光。
三个夜行人分两路接近。东路来的是艾文慈,他赤手空拳独自入侵。
由于是风怒号,冬季草木干枯,守夜的恶犬听觉受到干扰,接近半里内,恶犬尚未发现人侵的人。
犬吠声刚起,他已用迅捷的身法,侵入了楼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