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他偷偷喝了酒，恍惚间在水中看到自己倒影，又顷刻变幻为陆瀞与成煦。伸手去抓，却只搅碎了倒影。转瞬又见两人像在招呼自己过去，他便猛然感觉身上一凉，江水没过头顶，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扑腾两下，呛了几口水便被船家救起了，然动静还是惊醒了秦一和越映雪。船家刚扶他到桌边坐下，越映雪便匆匆推门出来了，见他浑身湿透，头发也滴着水，转身便去拿了巾帛。待她再回来，成念似是已没了神识，秦一面上辨不出喜怒，正把人抱起来。
越映雪却一眼便知这人压着怒意，她默然不语跟着秦一进了房间。正打算给成念擦头发，便觉得他脸颊有些发烫。不待她开口，秦一道：“毕竟落了水，我得给他换身衣裳，还请越姑娘回避一下。”
越映雪点头：“也好，云儿方才也被吵醒了，我去看看她睡着没。”言毕带上房门退了出去。却并未回房，只在桌前坐了下来，倒了杯凉茶啜了几口。方才动静虽大，越云毕竟年幼，连她起身都未被吵醒，她自是不必看睡着没有。
等她一杯茶喝完，便将手中巾帛向房门掷出，房门豁然而开，巾帛缓缓落下，便见秦一侧坐于床沿，揽着成念上身在给他擦头发。
两人远远对视一眼，越映雪起身进门，笑道：“擦个头发罢了，秦少侠何故姿态如此亲近？”
秦一抬眼看她，并不答话，起身想要关门。越映雪却道：“我来关。”便反手带上了门，又道：“秦少侠也知道，有些事有些话，不能为外人知。”
“我不太明白，越姑娘想说什么。”
“我猜，你这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没把握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吧。怕，才会张牙舞爪。成公子知道你心思么？”
秦一沉默擦完了成念头发，放下巾帛：“他知道。”
“但成公子性子温柔，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所以你才能继续，以朋友身份呆在他身边？”见秦一不答，她便当时默认了，又道：“想来还是抱着期待你才留下，我只想问问，若他应了，你可想过将来如何？”
她眼底怜悯更盛：“听闻秦少侠乃是被薛掌门收养，薛掌门本就终身未婚，想必不会介意，你又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自然潇洒。可若成伯父当真有事，他家中经营几辈，数十个商行等着他接手，若既不娶妻还与你日日相伴，外人如何看你们？或者说，秦少侠不在意外人眼光，可成公子呢？你愿意让他，因为你受此非议么？”
“再者，方才我进来却不关门，秦少侠只是与他动作亲密些，都觉得不妥，要关门。我且问一句，你当真想过日子久了，能瞒得住么？还是秦少侠求得就不是天长地久？”
越映雪见他仍是不答，也不再多言，起身告辞：“我言尽于此，望你好好考虑。”
隔日成念醒了，迷迷糊糊见有个人影在床边，正给他换冷敷的帕子，他嘟囔道：“秦一？”越映雪见他醒了笑道：“昨晚上你烧得厉害，秦少侠守了你大半晚，刚刚才睡下了。”又偏头道：“他昨夜紧张小心的那副样子，我都有些意外。”
成念不安看她一眼，越映雪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越映雪也不给他答话的机会，自桌上端了清粥小菜过来，伸手要喂他，却被成念躲开了。他摸了摸自己耳垂道：“我，我自己来。”
越映雪放手递给他，她手指葱白修长，收回后交叠在一起，半晌后问：“我第一次煮粥，味道如何？”
成念点头称赞她出手不凡，越映雪笑道：“那就好，日后我学些别的，成公子可也得帮我尝尝。”
成念一笑，只当是客套话：“越姑娘不嫌麻烦的话，倒是我的荣幸了。”
又过数日，三人才行至凌云山下。江翌还远远见了他们，便自茶肆过来。见越映雪容貌不凡又牵着个小姑娘，也不由多看了两眼，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模样：“这位是？”
越映雪微微垂眸道：“成公子的朋友。”
沐莹也自远处抱着个罐子跑来，光着脚丫，裤腿卷起，泥巴一路沾到小腿上。哪里还有什么盈盈露水的模样。见了秦一，有些得意地笑道：“大师兄，你不带我下山，江师兄带我。”
言毕炫耀般给众人看罐子：“我抓的螃蟹和捡的贝壳。”秦一、成念皆是意外望着她。她便回看了成念两眼，皱眉道：“我是不是见过你？”再看向越映雪，感叹：“你可真好看……比他娘还好看。”她一手泥巴，指着江翌还。
越映雪便是不晓得她以前性子，也看得出不该是这个年纪少女的举止。江翌还无奈按下她手指道：“晚上还等着你的螃蟹做饭，你再去捡些吧。”沐莹却指着越云道：“她好像想和我一起去。”越映雪低头柔声问了，便放越云也去了。
待一大一小走远，三人皆望向江翌还，他便简单说了沐莹中蛊经过，也一并解释了为何会来凌云山。三人进了茶肆，他便对越映雪道：“抱歉，有些话不便为外人知道，还请姑娘回避。”
越映雪欲言又止，却还是点头留在了外面。江翌还带着他两进了后院，又绕上了凌云山，才开口道：“令尊的事我很抱歉，他是被我娘以幻蛊控制，身不由己才做出那种事情。我娘……大概也因蛊虫反噬，不在人世了。我会言明此事是我所为，还令尊清白，只愿成公子能保守我娘身份的秘密。”又细细说了事情前因后果。
听完后两人却异口同声问：“所以你也不知道那死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江翌还皱眉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一言明匿名信之事，江翌还寒眸一亮，望向成念：“我的确只是以为那是你爹。这匿名信虽来的古怪，但凭师兄与莹莹武功，也难在谁手下吃亏，不如去看看。”
成念松口气，见江翌还眼睛一亮的模样，猛然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方明白他为何会寄信给自己。
等一并到了合川城，越映雪动用垂星台情报网，查了近月来新进城客居于此之人，最后锁定了三处地方。却因越云旅途劳顿烧得厉害，她要留下照顾，不能一同前去。
几人遂选了最近的客栈开头，江翌还上前敲门，秦一、成念、沐莹贴在墙边静待人开门。开门人是个容貌平平，病恹恹的妇人，见江翌还先是一愣，而后冷冷道：“什么事？”江翌还知道找对了地方，他比了个手势让众人跟上，抓住李棹歌手腕道：“娘，我们进去说话。”
沐莹最后进屋，一边反手带上房门，一边道：“李姨你别玩躲猫猫了，江师兄找不到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我看了都觉得可怜。”
成念进门便见一边床铺上还平躺着个人，急忙上去探了鼻息，又碰了碰那陌生的脸，触感不似真正皮肤，便瞬间放下了心，一时脸上悲喜交加。
李棹歌本冷眼看着，却忽然呻吟着蹲在了地上，过了半晌衣领处便被冷汗打湿了大半。江翌还跟着蹲下却无计可施，见她好转急道：“这也是幻蛊反噬的原因？蛊母在哪？我去把幻蛊吸出来。”
李棹歌闭眼握拳，再睁眼便是一声冷笑：“是，我一旦对他动了杀意，便会如此。如若不然，白龙渡口死的便就是他了。”她望着成念道：“你是他儿子？你爹已身败名裂，你待如何？”
成念却只摇头：“我爹活着就够了。”
李棹歌却大笑起来：“活着？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觉得我会放他走么？还是你觉得，你能当着翌还的面，杀了我。”
“您若肯放人，我定会说服我爹也保守秘密。何况玄冥教的事已过去那么多年，何必囿于旧事，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