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大清公主秘史

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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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六十一年元旦,天气晴和,虽然檐下冰凌垂挂,处处积雪,但人们依然能够隐隐感到春意从细微处透出。

    一大早,紫禁城的午门外,@ 王公大臣穿了崭新的朝服,聚集在各自的朝房中,等候礼部官员导引。元旦庆贺大典即将开始。

    这是康熙皇帝登极以来第六十一个元旦,他饱经风霜了一生,日渐苍老,如今已是迟暮老人,眼看自己六十九岁了,即将逼近七十,人说七十古来稀,他也想为这稀有的帝王生涯添上浓重的一笔美好色彩。

    玄烨一生建功立业,不曾停歇,直到晚年,原想他那庞大的家庭能够美满和睦,却不知祸起萧墙,朝中党派争斗,令他因过分伤心而愈发沧桑,身体似乎即将走到尽头……

    然而借着一年伊始的吉祥喜庆,为了预祝自己将近七十,又见天下太平、民生富庶,玄烨特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大摆宴席。

    一如九年前在畅春园举办的那场旷古烁今的大型寿宴,此次整个新春佳节,他亦是宴请了满汉年六十五岁以上的文武大臣、各地官员、致仕、退斥人员,累计千人以上,诸王及闲散宗室成员则出来为老人们授爵劝饮,分发食物。

    老人们不以满汉种族为界,全都聚集在一起,或敬酒祝贺,或在桌边闲聊,或与皇帝恭敬攀谈,无不和颜悦色,大讲吉祥喜庆的祝词。

    玄烨单独坐在乾清宫的宝座上,笑看着每一个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令他又是感叹,又是微笑,又有一阵的惆怅。

    人到七十古来稀,他在位六十一年,过了一整个甲子,又何尝不是历来罕见,如今看着太平盛世自然心怀宽慰,因为他自认对得起列祖列宗,可是,他的那些儿子们,虽说都是他的骨肉,却个个阳奉阴违,他心中气愤又无奈,而最终能否将这盛世传承下去,对他来说又是一种莫大的考验。

    他饮下一杯玉泉佳酿,扫视前方一周,席间除了老人,更有多位年在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皇子皇孙们,这些年幼的孩子们还不懂大人的纷争,他们活得无忧无虑,总算令他心头有所宽慰。

    瞧了一阵,玄烨大叹一口气,起身走下宝座,老人们见皇帝下座,纷纷起身欲叩拜,玄烨摆了摆手,步履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身旁的太监总管顾问行急忙上前欲搀扶,却叫他挥开了手,顾问行默默退到一边,玄烨看着席间,道:“全都坐下吧,今儿个普天同庆,都甭拘谨着。”

    众人闻言,又都顺从入席,脸上挂着笑容,等着皇帝开口。

    玄烨当着大家的面,把小辈们全都叫到了跟前,孩子们乖巧孝顺,知书识礼,恭敬地跪拜在御前,一个个磕头说了些祝福的话,玄烨慈祥地笑着,又让他们起来,给老人们敬酒、分发食物。

    其中一个孩子,尤其乖巧懂事,非但不以皇亲身份处之,对待在座的老者更是尊敬守礼。待酒过三巡,玄烨把那孩子招到了身边,“弘历啊,你见过这么盛大的宴席么?”

    十二岁的小弘历摇了摇头,玄烨又问:“那你喜欢这样的盛宴么?”

    弘历认真点头,玄烨饶有兴致地说:“哦?你不觉得对着上千个老头儿会枯燥乏味?皇爷爷瞧着你的小叔叔和哥哥弟弟们似乎无趣得很呢!”

    乌黑的眼珠发着崇敬又羡慕的光芒,道:“皇爷爷一生励精图治,将咱们大清国治理得庞大昌盛,如此才能显出天下太平、国富民庶,弘历不以为融入这样的氛围便感到乏味,弘历反而向往,但愿弘历长大后,能以皇爷爷为榜样,热爱皇爷爷的子民,对他们就如对弘历的亲人一样,使天下永远国泰民安!”

    玄烨心头一震,望着孩子纯真又认真的眼睛,那里头是全心全意的崇拜,顿时惊喜交集,很是感动,同时又泛出一丝辛酸。倘若所有的孩子都能拥有这样一份胸怀,那该多好……

    弘历是皇四子的儿子,他的宝贝孙子之一,在书房里,是最最出类拔萃的,这孩子自小便熟读经史,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而又从潜意识里发觉,这孩子的智慧可能远远超于他。

    看着乖孙,玄烨笑了,同时也累了,宴会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散会后,玄烨疲惫地回到了乾清宫的西暖阁中歇息,直到黄昏,一直安静着。

    暮色渐浓,紫禁城各处亮起灯盏,昏黄的灯光下,一抹黑影踏进了乾清宫的西暖阁,没有戒备。

    不知是玄烨睡得浅,还是她动静太大,才为他盖上毛毡,他便睁开了眼睛,笑道:“是你啊……”

    来人正是洛敏,她展颜一笑:“今儿个累了吧?”

    玄烨打了个舒展,坐起身,道:“有点,不过难得的盛况,大伙儿高兴,便也不去理会那些烦琐事儿了。”

    洛敏坐到炕榻边上,伸手给他捏肩膀,玄烨闭上眼睛,一脸倦容,洛敏心疼道:“要是累了便躺下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要起身,玄烨拉住了她,道:“陪我说说话吧,真怕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洛敏浑身一颤,心里一阵抽紧,旋即勉强笑道:“真成老糊涂了,净说胡话!不就摆了两天宴席,瞧瞧你,好像累得骨头都散了,话也说不好了。”

    见她笑,玄烨也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全都挤在一块儿,“今儿个我又跟弘历说了几句话,那孩子天资聪颖,胸怀宽广,依我看,将来必成大器!”

    “你心中可是已经有了主意?”洛敏忽然认真地看向他。

    玄烨敛住笑意,叹气一声,沉吟道:“还是再琢磨琢磨吧……”

    洛敏垂下眼睑,深知他在顾虑什么,这也是她心中的忧虑。原以为她的到来能够改变历史,到头来却仍是无能为力,当年明珠倒了,朝中另一股权势却在暗中壮大,太子本性纯良,却也因为太过纯良,误信谗言,卷入了他舅父索额图的阴谋之中。

    说到底,洛敏也有责任,她抚养太子,便该一心教导,将他引向正途,最终克承大统,只是这孩子执念太深,心思太纯,别人煽动几句,便是一步错,乃至步步错。

    索额图等不及了,想让太子早日继位,他好掌控大局,独揽大权,而太子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也明知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便有一度的犹豫和徘徊,可他终究还是战胜不了心魔,忘不了与人恩爱的那名女子……他虽成了亲,可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拥有他心爱的人!

    那年南苑行围,已嫁作人妇的洛格格和明珠次子也在扈从队伍中,太子自然也跟随他皇父前去行围。原本以为她嫁了人便可放弃任何不纯的念头,然而越想放弃,心里就愈发难受,见面的那一霎那,好似一道紧闭的水闸被人拉开了,思念的潮水汹涌而来,他忘不了,也放弃不了!

    他听了索额图的一席惊天地、泣鬼神的混话,动用储君的权力,将她骗了出来,掏空心思对她表露心迹,只是这番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坏了他的表姐,洛洛落荒而逃,太子穷追不舍,这番追逐恰好让人抓到把柄。

    一时之间,太子的“恶行”传到御前,玄烨当庭大怒,严惩了太子,但因不能有损皇家颜面以及洛格格的清誉,便只对外宣称太子看中了一个宫女,却不守礼数,尔后便赐死了那名宫女。

    原以为严惩之后太子有所收敛,不想之后所行种种皆令人大失所望。多次巡幸塞外,亦是生了诸多事端,太子行为暴戾,对于病重的兄弟态度冷淡,对他这个皇父更是不及儿时那般关心……玄烨痛心不已,终在康熙四十七年废了太子。

    初废太子的消息传到洛敏那里,顿时如晴天霹雳,她再三确认太子德行,求玄烨收回成命,玄烨有所动容,又在废了太子后,看到了诸多平时看不清的真相,痛心之余,他又下令复立太子,只是复立太子后,太子一反常态,行为疯癫,再不是儿时那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了……玄烨痛惜不已,心力交瘁,也终于明白,他并不是真正合适的储君人选,康熙五十一年,玄烨流着泪再废太子,并下诏永不复立,幽禁于咸安宫中。

    太子被废后,朝廷内外虎视眈眈,潜在泥潭沼泽的凶恶面孔一张张逐渐浮现,原来不知道,他励精图治、匡扶社稷,如今百姓安宁,却家无宁日,偏偏是他最亲最近的人,在密谋暗算着他啊!

    储君之争汹涌了整个康熙晚年,玄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愿有人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只是他迟迟看不到。

    玄烨的痛也是洛敏的痛,起初太子被废,她也是痛心疾首,甚至想要依靠玄烨的那份宠爱,保太子之位,不过与玄烨商量后,她才恍然大悟,他之所以痛定思痛废黜太子,是以太子无心帝位,他只是受奸人摆布,以致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不懂得大彻大悟的人,始终成就不了大业。即便他再疼爱太子,也不能把大清的江山交到一个只有儿女私情、没有天下苍生的人手上,他不想顺治朝的悲剧再次上演。

    如今住在咸安宫中思过,对太子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眼瞧着十年过去了,玄烨至今没有立储,朝廷上下时刻盯着乾清宫,乃至紫禁城各个角落,只为寻到哪怕一点点的风声。

    可是玄烨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严实,就连洛敏也无法察觉,不过今天看来,似乎已有了一些苗头,那也是她心中理想的选择。

    这一晚他们说了很多话,就是不再提立储一事。

    第二天,玄烨驾幸畅春园,这一去就断断续续去了大半年,洛敏时刻陪着,直到这年冬天,玄烨去南苑行围,病了,回来后就一直在他最爱的清溪书屋中养病,洛敏则负责侍疾,每天送汤送药,不离不弃。

    今早,玄烨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形容枯槁,叫人瞧了一阵又一阵揪心,可洛敏像个没事人似的,每日都带着微笑,陪着他说话。

    “敏敏,我病了,这回病得很重,我可能再不能看着你笑了……”玄烨上半身靠着软榻,身上盖着波斯毛毯,屋内温暖如春,只是当年声如洪钟、意气奋发的康熙皇帝已是个垂垂老矣的病人,他很虚弱。

    洛敏强笑着:“胡说什么呢!太医开的那些药你乖乖喝了就会好的!”

    玄烨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望向门口,伶俐的小宫女又端着药盅药罐进来了,他眉头皱起,像个孩子一样对着洛敏撒娇道:“我这舌苔上结了厚厚一层药渣,再喝也没味儿了,我想吃豌豆黄……”

    洛敏一愣,旋即哄着他:“先把药喝了,晚点我吩咐膳房去做。”

    谁知玄烨任性地摇头道:“你亲自做给我吃吧……这几日卧病,不知怎的,常常想起幼时。还记得六岁的时候,你第一回下厨,给我和冰月做点心,那口感确如做了几十年一样,我忘了问你,你以前也常下厨么?”

    洛敏点点头,道:“以前只有我和洛奇两个人相依为命,他在读书的时候,我每天都做给他吃。”

    玄烨知道洛奇是她前世的胞弟,据说和德塞形同一人,玄烨颇感神奇,却也感叹,真希望他们也如寻常百姓一样,每日劳作回家,便见她亲手烧了菜等着他,可她又不愿她太过操劳。

    “你还想你弟弟么?”玄烨忽然问。

    洛敏顿了一下,道:“刚来的时候很想,生怕我走了,他会伤心难过,我期盼着有天能够回去,可我知道希望渺茫,直到回了简亲王府,遇到了德塞,我才抛弃了那样的念头。”

    玄烨不说话了,他明白亲人的重要性,也能明白她在失去亲人时的痛彻心扉,过去他们的经历何曾相似,德塞去世的时候,她一定痛得死去活来,以至于病了好久好久,久到以为他会永远失去她。

    想得太远,不禁心里一痛,却笑着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你弟弟尝了你那么多年的手艺,想来我与你相伴数十载,却总吃御厨做的,今儿个便想委屈你,再为我下趟膳房吧,不然真不知明天是否还能吃得到……”

    玄烨亦庄亦谐地说着,洛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见她神色有变,他伸出爬满沟壑的手,握住她的,笑着解释说:“百年聚合,终有一别。敏敏,过去是我太过执着,想与你永生永世不分开,可我们年纪都大了,总要有一个人先走,这些年,我也都参透了,想必你也能够看透。”

    洛敏愣了一愣,感到他手掌温温的,强笑道:“你我相约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岂是‘百年’二字可以了的?”

    玄烨点头笑了,说:“好,那我到时候先走一步,你别急着来,孩子们不能没有你。”

    “他们全都长大了,何须我再去操心?”

    “要的,你要负责帮我看着他们,咱们建立的盛世,可不能叫那几个不肖子孙给毁了。”

    “你说太多话了,该累了,你歇一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心,这药我再叫人熬一盅,晚点咱们再喝。”说着,她便起身,玄烨闭眼点了点头,她咬唇看了一眼,便走了出去,对着刚才负责送药的小宫女说了几句话,才去膳房。

    只是走到一半,她便一阵晕眩,身子摇晃着,幸得小霞跟着,又有两名小宫女路过,才将她扶住,只是她在昏倒前,嘴里还小声嘟哝道:“别让万岁爷知道,别让……”

    没日没夜地照顾玄烨,加上对朝廷内外的忧心,她身心俱疲,天气愈发寒凉,终究还是病了过去。

    她累得病了,再醒来时,发现已不再畅春园中,而是回到了宫里,能够做主将她送回宫中的只有玄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病了,可是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洛敏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把她送回宫中,他是不想她亲眼看着他离开人世么……可他怎可如此残忍,就连最后的日子、最后的期盼都不给她……不是说好要一起活到万岁……

    玄烨,你若走了,我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世……

    洛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执着地想叫人送她到畅春园,可是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擅作主张,洛敏懊恼极了,开始发脾气,第一次,她当着下人的面大发脾气。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她多想陪在他的身边!

    她不肯喝药,一遍遍执着地想离开皇宫,宫人们看了心里既有不忍,又有恐惧,一个个闷不吭声,洛敏闹得累了,沉沉睡去了……

    直到夜里,趁人全都熟睡,她睁开双眼,起身披了件外衣,就着妆台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下,她步履蹒跚扶着墙,掌着灯,走进储物间开始翻箱倒柜,从古旧的梨花木箱深处,取出了那只尘封许久的楠木匣子。

    洛敏对着匣子呆看半晌,又弯腰找出了一只宝贵的首饰盒。这是她的藏宝箱,里头装满了自她认识玄烨以来,他送她的所有珍贵物品。

    她轻轻打开首饰盒,拉出了最上面的那个小抽屉,抽屉的红丝绒垫底上,装着一把古铜小钥匙,手触到那把钥匙时,她又犹豫了一下:玄烨,我的心愿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可你一定不希望我这么做,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呢……

    思索了良久,她抽出最上层的小抽屉,露出了第二个,抽屉里的□垫上是一块镂金嵌玉镶边的椭圆形象牙小像:一个眉目清秀、无冠无袍、一领青衫的翩翩美少年。

    这首饰盒是她从科尔沁回来、他们相认的后一天早上,玄烨送了她这个宝贵的盒子连带一对珊瑚珠环,如今珠环平放在第三只抽屉的黑丝绒垫上。当年她也是这样一个个揭开,当看到那个小像时,不禁感慨万千。

    那是他年少时的丰姿,他们第一次并肩走在南苑的原野上,她竟不知他偷偷叫人做成小像,分成一男一女,一块他留着,一块多年之后赠予她。

    太久太久,他们在一起经历的故事太多太多……多得难以靠“起居注册”来纪录他们的生活。

    她的手“簌簌”颤抖不止,不知不觉,眼睛已蒙上一层晶莹的泪……

    最终,她把抽屉一一放回首饰盒,唯独留了那把小钥匙,将盒子收回原处后,便捧着那只长方形的楠木匣子,亦步亦趋地走到南边的书桌下,摆好蜡烛,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研磨。

    她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细微的“啪嗒”一声,锁扣弹开,取下菱形铜锁,打开匣子,里头顿时钻出一股陈年漆木的味道。

    伸手取出里头的东西,铺展在桌案上,又在上头铺了一层宣纸,就着昏黄的烛光,她右手握住笔管,左手托住右腕,闭上眼,随着脑海中的片段,他的每一句嘱托,细想如何下笔。

    ……

    近一个时辰,她将笔放回笔架,拿出藏在桌案暗格里的一方小玺,用力一按,又将小玺装回暗格中,收起文书,重新阖上匣子,上了锁,又把钥匙细细装在一个红绸荷包中。

    她守着这些东西直到天亮,当第二天凌晨小霞进来侍奉她更衣洗漱,见她伏在桌案上,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哭喊着引来了翊坤宫所有人,好在她醒了,才不至于令整座皇宫充满恐慌。

    “主子,您怎睡在这儿?您的身子可使不得啊!”小霞带着哭腔,洛敏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然后拉住她的手臂,没等她多说,便道:“你把这些……从东华门送出去,送到敏公主的行馆……切记,一定要你亲自送去,绝不能假手任何人!”

    “主子,这……”小霞低头看了一眼,又看看她,心中百味杂陈。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是我身边最贴心的人,这东西关乎你我、翊坤宫上下,甚至整个天下的命运,一定要妥善送到敏公主手上,如今咱们也只能靠她了……”

    小霞本该在二十五岁时出宫,可她走了苏麻喇姑和袁梦姑姑的老路,这些年来,什么人可信,什么人需要提防,她心里全都有数,小霞再不是当年心直口快、懵懂无知的小宫女了,她也学会了审时度势,变得成熟老练。

    洛敏交托给她的东西,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给错,也不会酿成无法收拾的悲剧。

    当小霞服侍洛敏回到床榻歇息后,她便与敬事房的刘四喜刘总管通好关系,乔装混入出宫办事的太监人群中,不走神武门,而从东华门出,那外头住着许多宗室皇亲,她只需去端敏公主所住的别馆便可。

    小霞出宫的那些时辰,洛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也就这一小会儿,她做了一个梦,梦不长,却足以叫她心惊胆颤。

    “不要!--”她全身猛地一挣,惊醒了,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满脸泪水,遍体冷汗,头发和贴身衫子都已经湿透了,也许也是生病盗汗所致,但这场梦太过真实,历历在目的痛苦场景简直叫她肝肠寸断!她梦到玄烨带着她去骑马,到了一片绿茵草地,忽然,许多人手执刀枪弓箭,从四面八方步步向他们靠近。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令人心神剧烈一颤,天哪!那不是玄烨的叔舅、儿子、大臣……还有他的众多妃子吗?可又似乎不像,他们的面容过于可怕,全然不像平时温和圆滑。他们究竟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小皇帝,把皇位还给我!”

    “汗阿玛,立儿臣为太子!立儿臣为太子!”

    “贱人!狐媚子!把皇上还给我!”

    ……

    纷杂声中,“嗖”的一支响箭飞来,直穿玄烨和她的胸膛!他们朝后一仰,双双摔下马去,胸口、嘴里全都流着鲜红的血,来不及哭,来不及呼救,她已惊醒,垂下头,自己相安无事,可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不可能一生清白,这些年获得的安逸太平,却在无形中构成对他人的残忍,他们的怨愤正要向她和玄烨撒来,而立储一事至今悬而未决,难道真要等到历史上演,才是个头吗?

    “姐姐醒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现她的寝宫多了一个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藏蓝棉袍的德妃安静地坐在南窗下的长炕上,此刻正看着她。

    洛敏微微一惊,随即平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闻姐姐近日抱恙,我特地找太医要了方子,再命人去御药房亲自煎药,药刚端来,姐姐赶紧趁热喝了吧。”说着,德妃起身将炕桌上冒着气的汤药送了过来。

    洛敏瞅了一眼,撇开头道:“我不喝。”

    “姐姐这是想随万岁爷一块儿去么?”德妃似笑非笑地把药端到她的面前。

    洛敏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德妃露出温和一笑,只是温和背后,是沉淀了多年的怨念,令洛敏背脊一凉,一双手软软地摊放在丝滑温暖的被褥上,眼里蒙上一层灰暗,却没流泪。

    “你来看我,不只是为了给我送药、告诉我他已经驾崩了吧。”洛敏闭上眼,冷冷问道。

    德妃微微惊诧,原以为她会痛彻心扉,哭得死去活来,不想竟如此平静,倒与那个男人一样无情。她放下药碗,眸色渐渐转浓,直奔主题道:“皇上临终都没交待立储一事,而他最后见的人是姐姐,想来遗诏在姐姐这儿吧?”

    德妃啊,你终是等不及,想让你的小儿子继承皇位了么?

    数十年的争储风波,参与的不只是几位皇子大臣们,也同时牵涉了诸多后妃,凡结成党派者,洛敏又岂会没有数,历史终究是历史,最后还是走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当年温厚娴静、隐忍有度的德妃,最终还是在康熙晚年露出了她的心机,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小儿子能被拥立为储君,可惜十四爷对他皇父从无二心,而与他八哥关系甚好,曾与大臣共同推举八贝勒胤禩为太子,玄烨鉴于他母妃身份低微,从没考虑,反而因此对八贝勒甚为反感,以致他最终郁郁寡欢。

    德妃原想这一生已经毁在了那个男人手上,何不放手一搏,寻求机会,让唯一与她亲近的小儿子登上帝位,就算先前没有获得一颗真心,才来也能母仪天下,当上皇太后!

    可偏偏御前口风太紧,谁都不知道皇上属意谁为太子,如今皇上驾崩了,却没有一封遗诏,畅春园中已乱成一片,全都讨论着谁将成为嗣皇帝,万般焦急之下,德妃终于跑来找洛敏交出遗诏!

    谁知洛敏全然不提遗诏之事,只说:“一样都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偏偏疼爱十四子,却一眼不去瞧雍亲王?”

    闻言,德妃眼里蒙上一层冰霜,决绝道:“我只是生了他,却从未养过他,他不认我这个额娘,我又何必认他这个儿子,孝懿皇后才是他的额娘!”

    原来这么多年,她始终是怨恨着这段命运的,也许是儿子和丈夫的双重冷漠将她拖向了一条不归路,不被爱着的人,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人,同样的,不学着去爱人,也不会被人来爱,爱是相互的,是能彼此感应的,有传递,便有接收,显然,德妃她做不到这点。

    她曲折的内心其实并未给她带来好处,相反的,她将坠入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

    而当洛敏知道她不爱自己的大儿子时,她竟欣慰地闭上了双眼,道:“你走吧,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我累了,想再睡会儿。”

    德妃怔了一下,几乎是吼道:“我不相信!她将你宠冠后宫,甚至让你明目张胆干政,怎么可能没有留半点风声在你这儿!”

    洛敏不应声,德妃一反常态,眼看就要将她拉出被窝,却听外面的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喘着气禀报道:“娘娘,恭喜娘娘!方才……隆科多大人在皇……哦,不对,是先帝爷灵前宣布了遗诏,传旨四王爷为嗣皇帝……”

    “你说什么!?”德妃瞪大了双眼,犹如铜铃那般大,不可思议地看向前来通报的小太监,太监见了德妃怒焰旺盛,心里一阵哆嗦,颤声道:“回、回德妃娘娘……四王爷继位新皇帝,现下正命人回宫打点康熙爷遗物,请所有后宫嫔妃准备好至乾清宫大行皇帝梓宫前哭灵。”

    小太监传达完毕,德妃有如中了魔障,后退了两步,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万岁爷向来对十四另眼相待,何曾想过闷不吭声的老四……这遗诏一定是假的,对……隆科多,他是佟佳氏的亲弟弟,他们一定早就预谋好的,想谋朝篡位!”疯疯癫癫说了一通,德妃拔腿跑出了洛敏的寝宫。

    人走后,洛敏翻了个身,面朝里,从外面看她的后背,一阵一阵颤抖着,不用猜,也知道她此刻肯定是在伤心恸哭!

    这一生,他们终究是走完了……玄烨走了,她自然是不想留的,只是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交待,她仍然想做最后的挣扎。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大行皇帝驾崩的第二日,大殓在乾清宫大殿举行。理藩院尚书兼步军统领隆科多再次对着文武百官在大行皇帝灵柩前大声朗读先帝遗诏以及临终前的口谕。

    此时此刻,殿内殿外跪满了全身孝服的文武官员,他们个个摘下帽缨,低着头,伏着身躯倾听,并齐声宣誓,愿效忠新皇帝胤禛。殿内素帷垂地,两庑白布帘张,一阵阵徐缓又整齐的誓词声,使乾清宫越加肃穆、悲壮……

    在场的人皆为效忠新皇帝之人,而对遗诏尚存不满的人,若是官员,则在本衙门守丧,不许回归私第;若为王公,则回王府守制在丧,同为二十七日,必须早晚哭灵。

    无论满意还是不满,为了避免丧期朝廷动乱,必须推立新主,虽然朝中多位皇子及大臣极力声称先帝临终前曾有意愿立出征在外的皇十四子为皇储,可到先帝咽气前的那一刻,仍未有所提及,却是召见过几位在朝较年长的皇子,不过并没有确切说明谁将克承大统,以致在先帝驾崩后,对于突如其来的传位遗诏颇有微词。

    纵然议论纷纷,国丧之下,谁也不敢公然质问,只能相信这是大行皇帝最后的遗愿。

    前朝掀起一小阵风波,后宫亦是不曾太平。先帝的嫔妃们一夜之间全都成了太妃,成了寡妇,有子嗣的尚有依傍,只是晚年进宫一无所出的,这一生注定要老死宫中,她们伤心,每日在灵前恸哭,哭声震天,地动山摇,谁也无法从这满耳哭声中细细分辨出号啕者的心境,也许有人为礼节而哭,有人为今后的日子担忧而哭,也有人为松了一口气而哭……真正悲痛欲绝的,大抵只有姗姗来迟、由四人抬着软榻,不顾众人眼色,径直托着病弱的身躯,跪在玄烨灵柩前的宜太贵妃吧。

    也许是过分伤心,她忘了所有的礼仪尊卑,不在乎谁的身份高贵,谁的身份低贱;谁是皇帝,谁是太后;谁哭得响亮,谁小声啜泣;谁万分惊愕,谁无动于衷……所有的一切,全在玄烨离开的消息传来时,化为了灰烬,这时候,她只是一个想见丈夫最后一面的寻常女子。隔了九天,她终于鼓足勇气,强撑着虚弱不堪的残躯来送他最后一程,今日过后,他的梓宫将被迁往景山的寿皇殿。

    洛敏的所作所为引来新皇帝诸多不满,可她置若罔闻,在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面前,自降位份,归于妃位,她还了历史一个原貌,给新皇帝留下最后一点颜面。

    梓宫从东华门抬往寿皇殿的那一天,所有宫嫔留在各自宫中。一整天,天色阴暗,飘着雪花,屋顶地面顷刻便厚白一片。在这风雪天里,洛敏披着羽缎斗篷,双手笼在银灰貂鼠笼套里,穿着一双高底绣鞋,一步一步走在长街上,从西到东,从北向南,小霞在旁边打着伞,不言不语。

    乾清宫……慈宁宫……万春亭……凡是他们共同走过的路,她不厌其烦地顶着风雪,再走了一遍,最后到了咸安宫,曾经的慈仁宫,那是他们的相遇的起点,如今已经走到了终点,唯一令她难以释怀的,便是禁锢在里头多年的废太子胤礽。

    听说胤礽疯了,成天念叨着许多旁人听不懂的话,洛敏曾偷偷跑去瞧过几眼,那孩子的憔悴令他心痛不已,以至后来鲜少踏足此地,可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只恨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终究是一个“情”字最伤人,他念着的何尝不是自己一生难以忘怀的人啊。

    在门前徘徊许久,最终没有走进去,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了人,她得罪了太多人,这一生,与胤礽的“母子情分”终是到此为止了。

    默然转身,回到了冰冷的翊坤宫,准备收拾最后的行囊。玄烨晚年,随着年岁日渐增高,身体每况愈下,则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包括对众嫔妃的安排,他曾专门写下谕旨,存在两处,以备不虞。一道在洛敏身边,一道放下乾清宫书房。

    新皇帝命人收拾玄烨遗物时,已找到皇考所留朱批遗旨,内有料理宫闱家务事宜一纸,即:谕令有子之妃嫔,年老者各随其子,归养府邸,年少者暂留宫中。

    纵然紫禁城诸多回忆,此刻,洛敏也不愿留在这伤心之地。新皇帝已遵从皇考圣谕,最终完成了这一遗愿。

    离开皇宫后,洛敏便与她的大儿子,恒亲王胤祺住在一起,胤祺憨厚老实,资质平庸,他从没有卷入康熙晚年的夺嫡斗争,得以安度一生。

    重拾自由后的日子,洛敏变得郁郁寡欢,时常对着天空发呆,她的病反反复复,到后来只能躺着,再也不了床。

    这日午后,一向安静的恒亲王府来了一位贵客,在恒亲王的引进下,刚刚醒来的洛敏见到了方登极一个月的新皇帝。

    二十七日已过,素服已除,胤禛穿着一身鸦青便服,迈着大步,神情严峻地走了进来,洛敏没有行礼,只哑着声音问:“你是来向我问罪的么?”

    看着当年风华绝代的宜妃成了枯槁老人,满腹疑问的胤禛顿时哑口无言,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同时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包括这宅子的男主人。

    “我这一生已经走完了,无论你如何怨恨我,如何将我治罪,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了,我只求看在果儿的份上,饶过我的老九吧,他太过仗义,只是选错了人……放他去边疆也好,他懂罗刹国文,又喜欢行商,让他做一回商旅也好……”

    洛敏兀自说着,胤禛终于皱着眉开口:“为何?汗阿玛为何会选我?那份遗诏又为何会在敏姑姑那儿?”

    “这是你汗阿玛的心愿,只是他还来不及立下遗诏……如今你已是皇帝,何必计较遗诏从何而来。”

    胤禛眉头越皱越深,他是不想追究,只是这遗诏来得太过突然,他都来不及大声哭泣,敏姑姑已亲自带着一个楠木匣子来到雍亲王府,当打开匣子、看到里头明黄的绢帛时,一向沉稳内敛的他也经不住微微颤抖。

    没错,他确实想做皇帝,只是他想皇父能够名正言顺册立他为太子,而非如今颇多微词,落人话柄,尤其是他的母妃和皇弟,对他继位,仍存诸多不满。

    “成大事者,必要时该当做出必要手段,你若心有不甘,便无法真正继承大统,更枉费你汗阿玛一番舐犊情深及深谋远虑的苦心!”

    他隐藏得深,顿悟极高,自然明白洛敏每一句话的深意,得到答复的他,不再心存疑虑,他是正统皇帝,是皇父亲立的皇储,没有“篡位”之说!

    “那日在大殿之上……”胤禛单手背后,心中辨不清的复杂。

    “你额娘一心想让你十四弟登上皇位,却忘了你也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骨肉,如此不念舐犊之情,怎配为你汗阿玛哭灵,想必她也不曾有过真心……你怨我也是对的,至少在你心里还有你的额娘,只是你才继位,朝中颇有微词,是我让你难堪了……咳咳……”她说了太多话,疲累不堪,病情反复,就连每日喝药也全都吐了出来,太医也束手无策,她终究是想跟着他去了。

    胤禛心下一阵抽紧,乾清宫大殿上的愠怒早已烟消云散,他没有忘记宜太妃是果儿和胤祥的生母,待他亦是慈祥和蔼、疼爱有加,他如今继承皇位,或许多半都是她的功劳。遗诏上的字体虽与他皇父相似,他大半生研修书道,又岂会辨认不出这遗诏出自谁手,她以敏公主之手交托传位遗诏,恐怕是不愿他的亲生额娘对他再生怨念,至于在皇父灵前生出的事端,大抵也如此。

    “该说的都说了,皇上请回吧,别叫人落下话柄。”

    胤禛驻足,望了她一眼,张嘴却没能说一句话,皱了皱眉,最终转身离去。其实临摹汗阿玛的字迹,也是他额娘所长,若额娘想伪造遗诏也无不可,只是玺印不知去向,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走出这所跨院,胤禛长叹一口气,有些真相,如今对她来说,全都不重要了。

    胤禛离开恒亲王府时,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给整座王府涂上了一层使人心醉又感到沉重的暗红色。

    他正要坐上轿撵,王府内赫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

    他抬头望着西方红霞,两滴晶莹的泪花犹如透明的红宝石,滚落到了冰冷的地面。

    他们终于能够团聚了,却剩他一个人如此孤独,孤独地挑起重担,走上那个世人梦寐以求的位子……

    *

    百日国丧后,过了元旦,康熙皇帝的六十一年帝王生涯彻底结束,皇四子雍亲王胤禛奉遗诏克承大统,改元雍正。

    胤禛即位,上皇考庙号“圣祖”,谥号“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尊生母德妃为圣母皇太后,改“仁孝皇后”谥号为“孝诚仁皇后”,孝昭、孝懿皇后一并称为仁皇后。

    雍正元年九月,康熙皇帝棺椁入葬景陵地宫,在这之前,他的三位皇后早在冰冷的地宫里等了他多年,除此之外,雍正帝因怡亲王允祥的之故,尊封早在康熙三十八年逝世的敏妃为皇考敬敏皇贵妃,并祔葬景陵,这开了皇帝陵祔葬皇贵妃的先例。

    而早在五月病逝、被尊为皇太后的德妃亦于同年八月加谥号“孝恭宣惠温肃定裕赞天承圣仁皇后”,九月与康熙帝合葬景陵,升祔太庙。

    胤禛亲自送母妃进入地宫,待完成仪式,他屏退侍卫和随身太监,独自站在中间的位置,那是他的皇考,如今和他的四位皇后,一位皇贵妃,相聚在一起。

    他和每一副棺椁都说了一阵话,最后绕回皇考的棺椁前,从身上掏出一个陈旧的荷包,慢慢倒出一堆灰白的粉末于手心,撒在棺椁上,兀自呢喃道:“汗阿玛,儿臣把她给您带来了……她说生前无法与你摆脱宿命,要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而在死后,她知道还是摆脱不了如此命运,便不愿葬于妃陵,儿臣成全了她,按照咱们满人的旧俗,将她的尸骨火化了……汗阿玛,她说她将化作泥土继续陪伴着您……她来了,您安息吧,儿臣发誓,这一生一世,都将您与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永固下去……”

    他说完了,也撒完了,最后一点粉末,犹如星光闪烁,冰冷暗淡的地宫中一瞬发亮,然而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初。

    面对着冰冷的棺椁,胤禛却欣慰一笑,汗阿玛接到她了……也听到他的话了……

    生同衿,死同穴,大抵就是生死相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新晚啦~~~《大清》这文到此全部完结啦!!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下面是新坑~欢迎点击图片穿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