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诗句,今天突然看到她亲笔写在暗黄的纸张上,我不免生出些疑惑。
继续翻开第二页,上面写着二十多年前的日期,天气晴朗,像是一篇日记。
我皱眉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当一直纠结于心的事实真相,从头到尾的在我面前铺展开来时,我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感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当震撼、惊诧、难以置信、无所适从这些感觉全部都汇聚到一起时,最终都会变成一种极其平静的心态,像是死水微澜,一切都变得绝望而又微茫。
1992年3月8日天气晴
今天从海都回来,心情很复杂。
我见到了程清远,他却没有看到我。
我坐了整整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在风中站了一整夜,并不是为了让他能够见我一面。
只是为了等待一个答案,一个我并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很多时候,我这样的固执,连我自己都难以理解。
当我终于看到他和夏家的独生女夏珣出双入对时,心里第一个出现的感觉竟然不是难过。
很奇怪,不是难过,而是一种解脱,前所未有的解脱。
见到他之后,终于证实了我的某一些猜想。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许最为愤恨的并不是感情生活中出现了第三者,而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成为了别人的第三者。
事实上,程清远在遇见我之前就已经和夏珣结婚,并且有一个儿子,而我,只不过是他婚姻生活中的一个第三者。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充满了讽刺。
与其说是我应该对夏珣充满敌意,倒不如说是夏珣应该理所应当的恨我。
当初遇见程清远,我以为自己找到了这一辈子的归宿。
并不是因为他的英俊博学,也不是因为他的潇洒睿智,是一种莫名的宿命感,让我决定跟他走到一起,甚至不顾万劫不复。
命运让我在一瞬间认识一个人,让我在某一刻决定把自己交付与他,也让我用日复一日的时间去审视去坚持自己当初的某些决定。
当然,即便是时至今日,我也不会后悔,更不愿意后悔。
即便程清远是我的劫难,我也不愿意愤恨,这种愤恨与怨尤终究会延续到小暖身上,这是我余生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1992年4月7日天气晴
今天是清远的第二个女儿出生,取名叫夏程程。
我听闻这个消息不禁觉得莞尔,即便是叫程程,可毕竟她也是姓夏。夏程风,夏程程,虽然都叫他一声爸爸,却也都不过是夏家的孩子。
小暖已经一周岁,昨天替她过完生日,她突然仰脸问我爸爸是谁?
我最害怕的,大概就是小暖会问这样的问题罢。
小暖的学名叫江暖,她也是程清远的孩子,但她也同样不姓程。
她出生时春天已经攻城略地的席卷了这座城市,整个江南日渐一日变的温暖。我希望她的一生,也能像是现在的节气一般,江南向暖,一路温暖。
我不能告诉她,她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更不愿意让她知道有关她父亲的任何一切,即便是我仍旧无可救药的爱着那个男人。
1992年4月9日天气阴
不得已搬家,因为启宣又找到了我。
我与他终于从形影不离变成猫和老鼠,他日日追逐,我日日躲避。
他问我那个人是谁,我仍旧固执的、一如既往的保持缄默。
程清远是我一辈子都不能说的秘密,无所谓谁背叛谁。
启宣以为我厌恶他,他以为不爱就是讨厌。
但却不知,其实我是没有颜面。
即便是故作清高的拒绝他的任何帮助,也只是因为我仅存的一点点小小的自尊。
我这一生,唯一有愧的,并非是对江家的背叛,而是对启宣的视而不见。
我知道他爱我,可我却只能无视。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偿还。
1992年6月18日天气晴
四海最终完成了并购,季家无疑是这场商战风云中的最大赢家,他们拥有整个四海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我从父亲书房中偷拿出的图纸,或许这次的角逐,夏家根本不可能变成四大股东之一。
虽然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最终证明,程清远当初接近我的目的,正是因为我是江家二小姐的身份。
无论他爱不爱我,如果我不是江潮生的女儿,那么我的生命中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现他。
看到这里,我的手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笔记本的硬壳里。
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原来程清远就是程凯文,程凯文竟是我的父亲。
我一直想象过无数次的父亲的模样,竟然在一瞬间慢慢在脑海中勾勒成程凯文的样子。
他深沉而严峻的面孔,他深渊一样的眼眸,他不苟言笑的神情,以及他经常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时候的眼神他的种种慢慢在我的记忆里由轻描淡写变得深入骨髓。
原来,是他,一个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到,也不愿意去想的人。
无论他知不知道我是谁,无论母亲为什么从此对他止口不提,这个人似乎,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这样的身份。
真相
我继续往下翻看,连续几页的空白以后,日期突然推后了一年。
1993年,3月8日阴天
今天,那个女人终于来江南找到了我。
她妆容精致的坐在我对面,尽管是一脸和善的神情,可我却觉得一身朴素的自己和她天差地别。
自卑有些时候对女人的影响是毁灭性的。
曾经,我都已经忘记自己也像她一般,优雅的不像是在这个尘世上存活的人。
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笑着看我。
眼神里没有轻蔑,也没有嘲讽,更没有敌意。
“江小姐,你爱凯文吗?”
这是她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
我想她一定是个教养极好的人,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她,对面坐着插足自己婚姻的第三者,或许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跟她撕扯在一起了。
可是她没有,她的眉眼带笑,不似伪装。
“我若不爱他,就不会做一个单亲妈妈,也不会让你这样费尽周折才找的到我。”
我看着一边和夏程风正玩着木马的小暖,眼神里并无悔意。
她淡淡的笑着,并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一定极其爱他,为了他不要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了他这样艰辛度日,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这样的生活我可以想象。”她说。
曾经我爱程清远,或许只是一种不顾一切只想与他在一起的冲动。
而现在我爱程清远,或许只是一种欲罢不能的痛楚。
真正的爱情或许就是这样,无论是好还是坏,总之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耗尽在这个人身上。
即便我再骄傲,但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我还是输了
第一次,我低下头跟她解释:“自从知道程清远是有家室的人以后,我便再没与他纠缠,小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认他这个父亲。”
她安静的坐在灯光下看着我,眼神朦胧,看不清焦距。
以前就听说过,夏家的独生女夏珣是商场上的女巾帼。
如今一见,这样的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清不楚,确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女人。
直到见到她以后我才明白,无论爱与不爱,程清远这辈子是不会离开这个女人了,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足以站在他的身边,与他的野心匹配。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道:“江小姐,我并非是来兴师问罪,我只是想确认此事,你若还爱他,我准备成全你们。”
“成全我们?”
我一时有些谛笑皆非。
她点点头,神情淡然道:“你要知道,凯文他还爱你,他在我身边,心里却想着你,但凡是聪明的女人,或许都会故作不知,可我这一次却偏偏不愿意聪明。”
“因为你也爱他吗?”
我随口问他,因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但凡放弃原则或者违背自己的初衷,无非都是为了一个让自己失去自我的人,能让她和我都失去自我,这个人或许就只有程清远了。
“爱?”
她浅笑着,带着些自嘲道:“像是我这样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爱上谁,当初跟凯文结婚也不过时觉得他适合,后来爱上了,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那个人你知道的,总有一种让人抗拒不了的魅力。”
说实话,第一次从其他女人的嘴里听到清远,心里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
原来我爱的人,除了存在与我的心里,也一直都在别人的眼里。他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
“既然你也爱他,为什么要来成全我?”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朦朦胧胧的雾色,像是一种疏离又像是一种决绝。
“虽然他和我生活在一起,但心里爱的人却一直是你,或许你是痛苦的,而我也好过不了多少。就像做生意,即便是不能双赢,但总是要利益最大化,我们之间,起码有一个人可以解脱吧。”
我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她问:“你说清远他爱过我?”
她笑的恬静,眼角隐隐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忧郁。
“是的,他爱你,很爱很爱。”
日记写到此处,我不得不停笔。
夏珣说出这样一句话后,我已经记不起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她牵着夏程风的手逆着光一点一点的远离我的视线,我看着他们渐渐雾化的背影,像是突然被摈弃在了一个无比黑暗的世界。
无论是程清远还是程凯文,我爱的那个男人,似乎已经永远消失。
我拿着日记本的手有些微微发抖,里面的字字句句仿佛将我带到了那个属于他们的年代,他们在情海浮沉,而我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日记再往后翻,日期突然跳到了2014年,笔墨犹新,与前面的内容转瞬就隔了二十多年。
2014年5月14日,天气阴
再次过去那个城市,已经时隔21年。
我本来打算将一切都埋藏在岁月里不再提及,却不曾想小暖最终还是难逃与江家的各种牵扯。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宿命吧。
小暖接到四海的录用通知时,我正在厨房里和面包饺子,她抱着电话看着我,眼睛里闪闪烁烁像是汇聚了一整个银河的光芒。
“妈,四海通知我去上班了……”
“妈,你知道吗,就是海都的那个四海集团……”
“妈,我们学校有好多比我优秀的同学都想进的那家公司……”
看着这样的小暖,我心里百般煎熬却又不忍心对她说半个不行。
只能淡淡的说了一声:“水开了,我去下饺子。”
那天,我在厨房哭了好久,那些被我刻意淡忘的往事又像是生了根的荒草在我的脑海里肆意蔓延。
如果这是命运的牵引,那么一切或许是到了该做了断的时候。
小暖自从去了海都之后便异常繁忙,甚少再与我联系,我也日渐变得矛盾,既想听她提起关于四海的只言片语又害怕听她提起任何。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纠结下,我最后还是终于决定要再去一趟海都。
二十多年,可以让韶华正好变成苍苍迟暮,可以让荒原僻壤变得灯火霓虹。
我站在近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海都市,心里唯一感念的是时间的力量竟然这样无所不能,让所有曾经沸腾的都变的渐渐消匿无声。
辗转打听到夏珣所在的医院,第一个想去看看的人就是她。
我站在病床前看了她许久,上一次见面时她的眼神里还满是坚定,这一次却与我仿佛隔着两个不同的时空。
她住在特护病房里,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找到她的房间号时已经颇费了一番功夫。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程清远此时正在她的房间里。
一墙之隔,我们之间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面。
我透过门上窄窄的玻璃,看到了时隔多年却仍风采依旧的他。
除了鬓角隐约花白的几撮头发还有眼角眉梢难以掩盖的风霜,他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似乎看着夏珣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外面。
我正踌躇着要不要趁他还没有发现之前赶紧离开,他突然开口,语调清淡。
“阿珣,当年那么聪明的你,为什么突然糊涂,若是你一直故作不知,我们今日或许早已能得到解脱。”
我看到他慢慢的在夏珣的床前坐了下来,深邃的视线看着沉睡着的夏珣,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
终于,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角,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吗,我见到明月的女儿了。她跟你当年说的一样,长得像极了她的明月,我就远远的看了一眼,便就知道是她。”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你说,她是不是来讨债的,来讨我欠明月的,欠你的债如果早知道宿命如此,当初我也就认了,又何必制造那样一场事故,让你和季氏夫妇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为真想陪葬”
程清远说到这里,眼眶微微红了,嘴角抽搐着,终于还是趴在夏珣的腿上痛哭了起来。
写到这里,我有些难以再继续下去。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曾经疯狂迷恋的人,也是我日夜思念的人,只是,时至如今,我竟然还是没有完全看透过他。
为了前途,他可以入赘道夏家,为了事业,他处心积虑的欺骗我,如今,为了掩埋一个真相,竟然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程清远或许从来都不是他,他真的只是程凯文。
母亲的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有些慌乱的来回翻看了好几遍,后面就再没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我的身子缓缓的滑落到地上,冰冷的地板从下往上将我慢慢侵蚀我却毫无知觉。
那次母亲回了海都不久,便吞食了安眠药自杀,虽然日记上再没有记载,可我却不禁联想这其中是不是也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的生父程凯文,难道竟真的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残暴之徒?
想到这里,我这才惊觉黎安此时的处境。
如果约她去海边的那个人真的是程凯文,她一定凶多吉少。
我不顾一切的冲出家门,边给金开泰打电话便打的往海边赶去。
陷阱
因为我的焦急催促,司机以180码的速度从市区一路开到城郊海滩。
下车之前金开泰的电话还是没有打通,我的手机也因为没电强制关机,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地址匆匆发送给他,但愿他能及时看到。
三月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海风吹着脸上的泪痕,只觉得刺痛。
一路找去,转眼间天色就已经暗沉,我沿着海边的堤岸一路小跑着往前找去,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黎安,你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可能是由于脚步太急了,隐隐觉得小腹有些坠痛。
怀孕以来,我第一次这样明确的感知到有个小生命在我的身体里,或许他跟我一样不安,或许他和我一样充满了恐惧。
“世界如此阴暗,还有谁能保护我们?”
我轻轻用手摸了摸他,除了这样的安抚方式,我想不出别的方法。
“宝宝,其实就算真的找到他们,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毕竟是你外公”
我裹紧了外套,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堤岸上的灯突然亮起,似乎在一瞬间点燃了一整片海面。
我站在一片光影中昏昏欲坠,迎面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在我面前停住,紧急的刹车声伴着海浪的的呼啸,一个厚重迟缓,一个尖锐刺耳,仿佛将我席卷到一个分外喧嚣的世界里。
迎着刺眼的灯光,我隐约看到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其中一个大步向我奔走过来,揽住我摇晃着的身子问:“小暖,你没事吧?”
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我这才看清眼前这张帅气苍白的脸。
“周家麟?”
“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程凯文,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看他脸上的神情急切,完全没有了近日的淡薄,一时有些错乱。
“我没怎样,你们怎么过来了?”
周家麟身后的夏程风伫立在他身后,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周家麟见我神情怔愣,这才意识到我们的姿势,忙扶我站好,有些踌躇的看了看夏程风。
夏程风顿了顿,走到我面前,神态严肃道:“我找到你父亲了。”
我微微皱眉,看来夏程风先我一步知道了一切。
“程凯文是不是?”
我有些嘲讽的反问。
“你都已经知道了?”
“刚知道。”
见我神情深重,夏程风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站在那里显得心事重重。
周家麟环顾四周,面露忧色道:“你是在找黎安?”
我点点头说:“你们不会是”
周家麟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夏程风,终于叹了口气。
“夏程风听到程凯文讲电话,我们一路跟到了这边来。”
我挣脱周家麟的手臂,走到夏程风面前,一脸紧张的看着他问:“程凯文是不是还想对黎安下手?”
夏程风抬起头看看我,迟疑了一会儿,终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
我冷笑着后退一步,虽然事实确是印证了我的猜想,但总还是难以接受。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为什么是他。
我能接受的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他已经不在人世,可是却没有想到,却仍旧存在比死亡还要糟糕的结果。
我挺直了身子,死死的盯着他问:“你会包庇他吗,即便是你的亲生父亲?”
夏程风突然抬眼直视着我,眼神里有说不清的情绪。
“那么你呢,他也是你的亲生父亲,如果真的有能置他于死地的那一天,你会怎么选择?”
缓了缓,他又低声补充道:“更别忘了,季城铭的父母,也是被他害死的。”
“是啊,我们现在竟是仇人了呢。”
我有些落寞的低下头,喃喃道。
周家麟见我神情渐渐低落,颇有些警示的看了夏程风一眼,低声道:“先不要讨论这些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去找人。”
我摇摇头说:“不,找到黎安之前,我不会回去的。”
“小暖,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就算是不顾及自己,你也要考虑一下肚子里的孩子。”
“我没事。”
周家麟见我态度坚决,蹙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妥协。
我随他们一路找去,由于天色越来越暗,海边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寂寥,有不知名的海鸟偶尔发出凄凉的鸣叫。
如果不是周家麟和夏程风在我身边,恐怕我一个人真的会走不出这个地方吧。
我在心里一边默默庆幸着,一边看着走前在面的他们的背影。
周家麟的背影挺拔修长,厚重的风衣在海风中猎猎的扬起下摆,显得他整个人似乎更加高大。
夏程风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匆忙,不远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长长的映在沙滩上,身影沉默,显得有些寂寥。
此时最想找到黎安,也是最怕找到黎安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母亲日记中对夏珣的了解,我总觉得她跟夏程风定是十分相像的人,他们一样的明朗率直,一样的心如明镜,一样的善良坚硬
他们,都是程凯文配不上的人。
“快看,前面有房子。”
夏程风突然指着前面大声喊道,声音里满是希望。
我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靠近观光区果然有一所沉寂在暗影中的房子。
周家麟扶着我匆匆的赶过去,夏程风正站在门口敲门。
“没有人,门也没有锁,好像是个废弃的观光木屋。”
夏程风的声音里有些失落,屋子里一片黑暗,确实像是废弃已久。
“我想进去看看。”
我想起上次被绑架关在小黑屋里的经历,突然坚定了进去的决心。
周家麟看了看我,出人意料的没有阻止。
他用手机照着路,扶着我说:“小心一点,不要被绊倒。”
我点点头,下意识的用手护着肚子。
夏程风也没说什么,一觉踹开门,在前面缓步引路。
走进屋子,里面比我们想象的要黑,除了手机微弱的灯光,几乎看不见其他。
“安,你在里面吗?”
我试着喊了几遍,没有任何回应。
屋子里面很深,我们慢慢往里挪着,已经不清楚离门有多远的距离。周家麟突然停下脚步,略有警觉道:“不对,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我们赶紧出去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夏程风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动作突然快了起来,转身便要往门外走。
“哐当”一声,门外传来异动,瞬间就是清脆的落锁声。
夏程风摸到门边,懊恼的用脚踹了踹门,气急败坏的喊道:“妈的,开门。”
“已经晚了,这就是程凯文的陷阱,我们都中计了。”
周家麟冷静的说,似乎他刚刚就已经意识到了。
夏程风蹲靠在墙壁上,显得有些颓废,周家麟找来破旧的窗帘跟柔软的旧物铺在地上让我坐下。
他就坐在我身旁,没有紧挨着我,却也没有多远的距离。
我们三个人守着微弱的手机光线怔怔的坐着,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都有点恍惚。
“看来他早就知道我在调查他了。”
夏程风有些挫败,言语中满是自嘲。
“他不但早就知道,而且还将计就计,设计了这样一个陷阱,目的就是把我们困在这里,直到他完成四海的股权收购。”
周家麟补充道。
我隐约听出一点眉目,问他:“你们的意思是程凯文现在针对的是你们俩,他要收购四海?”
“显而易见,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察觉到程凯文有这方面的动作,池媛必定也早已经发觉,只是季城铭一直任由他发展,似乎已经错过了挽回的最好时机,如果我没猜错,今晚必定是至关重要的一晚,或许一夜之间,四海就要江山易主。”
我有些颓败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都说商场如战场,如今四海内风起云涌,草木皆兵,而季城铭却似乎身处险境而不自知,难道真的有什么,比他爷爷一手创建的四海宏图还要重要的吗?
我想不通,也不想去想,却还是不甘心的追问了一句:“如果你们不在,这一切是不是就真的不可挽回?”
夏程风看着我,眼睛在暗夜里闪闪烁烁,分外清明。
“知道这一切的人还有程程,但我不确定她会怎么做,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夏程程?
我似乎已经要忘记这个名字。
她曾经对我言语苛刻,曾经对我敌意颇深,如今,竟没想到,即便是这样,上天也要安排给我们一段可笑的血缘关系。
如今,站在自己一心喜欢的季城铭跟血浓于水的生父程凯文之间,恐怕此时全世界最为难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
想到这里,我竟觉得命运这样安排有些可笑,不禁冷冷的哼了一声。
周家麟和夏程风闻声都将疑惑的目光看向我。
我顿了顿,沉声问夏程风:“如果夏程程是那个指证程凯文的人,你会怪罪她吗?”
“我不知道。无论她怎么做,或许我都不能接受。”
夏程风坦承。
莫如当初不相识
他扬起下巴反问我道:“那么你呢,其实我很好奇你会怎么做,你受到的伤害比我们多?”
我低头微微思考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其实大义凛然的话说起来容易,但未必做的出来,说实话,当初看着我母亲日记的时候,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但是现在想想,反倒对他有一丝同情。”
“为什么是同情?”
夏程风不解。
“因为爱他的人都在以各种方式慢慢的远离他,时至今日,程凯文只剩下他自己,有了四海,却失去了一切。”
“值吗?”我反问
夏程风沉默不语,许久才开口:”你的意思是愿意原谅他了?”
“不怪罪,并不代表原谅。”我摇摇头。
“我之所以不怪罪他,是因为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他,但是你们不一样。”
夏程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眼角眉梢全是抑郁之色。
“程凯文是程总的时候,我从未感觉到过骄傲,如今他是一个这样阴狠毒辣的坏人,我却没有办法觉得这一切也与我无关,毕竟他是我的父亲,可是,唯一不能让我释怀的是他竟这样对我的母亲。当我终于知道我母亲沉睡了这么多年,一直咽不下那口气的原因”
夏程风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隐忍。
“我很难不恨他。”
他缓缓将这句话说出口,言语中似乎已是用尽了力气。
周家麟若有似无的坐在我身旁叹了口气,他开口劝慰夏程风道:“夏程程不是你,她毕竟还小,正是意气用事的年龄,你也不必想太多。”
说完,他转脸看向我,似是在打量。
也许在他看来,我无疑是希望程凯文一败涂地,而夏程风,则是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来回徘徊,最终渐渐被感性战胜。
“无论程程会怎么做,他终将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夏程风最终倒头睡倒在地上,虽有千言万语,最终他却只有沉默。
我脑海里来回反复的回想着这几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又一心惦记着季城铭跟黎安的情况,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到半夜,肚子突然一阵一阵的痛了起来。
我蜷缩起身子,用手摁着肚子,看到周家麟和夏程风都闭着眼睛,便强忍着没有出声。
疼痛一阵一阵的剧烈起来,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裹进了周家麟的外套,心里默念着:“宝宝,你怎么了,你要乖一点,不要有事!”
细密的汗水已经从额头渗出,我没忍住歪了歪身子,周家麟便突然睁开了眼。
“还没休息吗?”
他低声问我。
我忍着疼痛,故作没事的回了一声:“刚醒。”
他坐起身子说:“你现在的身子,不宜再想那些事情,好好休息吧,等天亮了,我们再想办法出去。”
我紧咬着牙,怕再多说话被他听出异常,便只“嗯”了一声。
他突然靠过来伸手替我盖好衣服,我手忙脚乱的躲避着,刚巧碰到了他的手指。
周家麟见我神色异常,停下手里的动作,怔怔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
我慌乱的说。
他不由分说的拽起我的手放在掌心握了握:“手指怎么那么冰?”
我抽回手,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刚想开口辩解,肚子突然一阵疼痛让我直不起腰来。
周家麟见状不由分说的将我的身子掰过去,用手试了试我的额头惊诧道:“怎么都是汗?”
“我没事,可能是太紧张了。”
“紧张?”他无奈的笑了笑,突然语气冷硬道:“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不要瞒我。”
“我的肚子好疼。”
我只觉得肚子已经痛的难以忍受,这才开口坦白。
周家麟紧张的跪倒在我身旁,揽过我的脖子,将我的身子靠在他的怀里,手轻轻的揉着我的肚子说:“你不要害怕,放松呼吸,我这就想办法带你出去。”
夏程风听到动静也已经惊醒,他见我这个样子,靠过来有些焦急道:“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信号,手机有没电了,怎么出去?”
“撞门!”
周家麟不假思索。
我拽着他的胳膊摇摇头说:“没用的,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门是加固过的,根本没法撞开,你们也不要为我折腾了,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周家麟一边擦拭着我额头的汗,一边用一种苍凉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看着一片冰雪,在眼前渐渐消融。
“小暖,对不起。”他说。
我紧紧的蹙着眉,却微微笑着摇摇头。
“你不欠我的周家麟,从来都不。”
夏程风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暴躁的直跺脚。
“程凯文,你到底还要害多少人。”
他用拳头捶打着墙壁大声喊着,与房子外面隐约传来的海浪声混杂在一起,像是来自遥远苍穹的悲鸣。
“程凯文,你这个王八蛋,我恨你!”
他颓败的跌坐在地上,仿佛是在哭着。
我手里紧紧的攥着周家麟的袖子,面带忧色的看着夏程风,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一点点打湿周家麟的胳膊。
周家麟看着我,搂着我的胳膊更紧了一些。
“小暖,你还记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他试着分散我的注意力。
“记得,那时候觉得你是一个极其轻浮的纨绔子弟。”
“原来你这么看我,难怪一直不待见我。”
“只是一开始那么看而已,后来你总是及时出手相救,我就知道其实你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了。”
我解释。
他嘴角上扬,微微笑了笑。
“不是说我轻浮就是给我发好人卡,难道你对我,就没有点别的看法?”
我沉默了片刻,开口说:“周家麟,你为什么一定要走你父亲的老路,难道你也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吗?”
他的神情依旧平淡,仿佛并没有对我的话感到意外。
“我曾经也不认可我爸的选择。”
“现在呢?”
“现在?”
他抬起头,下巴的轮廓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格外落寞。
“现在才算明白,他是根本没得选择,有些路不走,总觉得自己没发活。”
说到这里,他又低下头看我,脸上的神情又轻松了起来。
“想来想起,我觉得自己还是好好的活下去吧,无论用什么方式,站在什么位置,或许,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