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便是留下一丝本源,为补魂做准备。”
擎苍听他一口道明,点头似是感慨,
“帝后的确对帝君乃是世间难得的情深。”
鬼厉闻言不语,唇边泄出低嘲一笑。
是啊,难能情深?难得补偿?谁又说得准。
“冥界可知此事?”
“此乃临近九幽,并非寻常灵者可入,又是鬼莲生长之所,便是十殿阎罗亦不得近,我当年并未将其告知,但”
二人目光齐齐望向归令。归令面上无甚表情,
“……不曾。”
他的迟疑令得鬼厉不免疑惑,然呼息之中的莲香自他进入为始迭次加深,殷重盈盈欲滴。那是一种近乎妩媚的芬芳与夺目的色泽,仿若一绝世女子在无声起舞,惑人心弦,又透着割骨的九幽之意,凛然不可侵犯。
思及此,擎苍心神一凛,忙闭了除听觉外的四感。而归令只望着鬼厉,紧绷之下却是半分未受影响。
莲池涌起细波,如眼睑微微掀开。鬼厉额心鬼莲发亮,轻薄如迷的一缕泄出,遥遥相对。水池骤然汹涌,似是欣喜来迎。中央之水旋转,露出两三尖丹蕊。其后,团团仙魄自顶上光处坠落,那便是聚地阴收集而来的幽精与精魂。鬼莲渐显全貌,一瓣一瓣裂开,千瓣复叠,无暇无皱,竟亦不过丝薄娟感。
鬼厉只觉受其召唤,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归令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险些迈出去半步,紧跟着却又忍住,只手部悄然握出了折痕。
“娘。”
耳语一般的喃声藏在唇瓣间,鬼厉鼻头一酸,油然而生的血脉相连之感如发丝缠起指脉连至另一人身上,心跳难以自制的开始咚然。鬼莲摇曳片刻蓦地散出指滑般的轻柔一瓣,薄光之内似觉醒之时的红裳在向他招手。鬼厉心知那是假的,那不过是一样新生之躯,却仍是按耐不住的探出右手。他历来控力极好,自指至尾从来都是稳健的,可那只生死之间尚如磐石的手,此时此地却在颤抖。
七万岁的蒙昧生长,数十春秋的全村血恨,逡巡三百星霜,无数次命悬一线,连带着亲手斩断一切的狠绝。猝不及防的绪潮过于凶猛了,埋于心底近乎于无的混沌造就的委屈与怨愤,连襟着他曾以为不去在意的濡慕与渴念,以及惯来承担之后被压制下的酸苦与悲哀。若有人能瞧见他的眼底,必然能发觉鬼厉的眼神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瞬像个稚童。
也只不过那么半刻不及的脆弱。
归令在他身后目露暗沉,天孙长离与鬼族如今鬼君差岁不逾百。实则若生于鬼界,鬼厉此刻本正是那唯一的万众之上的皇子,也许是同长离差不得的受尽疼宠。
指尖一点铅绯,逐步靠近,与瓣边只差一尺之距。
归令收敛心神,不动声色的盯着鬼厉的动作,背在身后的手间明灭忽叠泄露出其心的不安宁。
一尺,一寸,一线。
“刷”
闪电般的一道蓼蓝突至,自二者如线间隙穿过,灼烫之感自指尖传来,鬼厉咬牙欲前,那鬼莲却是受惊猛一下缩了下去,瓣身一片青蓝。他眸间顿时森冷阴戾,转身看也不看的噬魂击出,显是动了怒,“墨渊,你太过分了!”
擎苍惊觉变故,归令已抢先一步挡在鬼厉面前。鬼厉一怔,却被落下的墨渊一声厉喝夺去了注意力,“鬼厉,你是当真要毁掉这万年平静么?!”
鬼厉比那日更为冷峻,眼底带了青色,每一字下都带了肃杀,“墨渊上神可真是神通广大,这里都能寻来,真不愧是?癯ぷ印!?br /≈
墨渊知方才之举将其惹怒,眼下却顾不得说抱歉。鬼厉身上的极阴之气比先前更甚了,连睫羽之下都愈发深邃幽寒,与其对视只觉一股兜头凉意直渗骨髓,乃至胜过这冥之九幽。
极阴地灵……
“你炼化了什么?”
若无外物,他断无可能于短短数日之内达到如此。极阴……极阳……这便是鬼族认为可与天帝对抗的依仗么?
不过区区万年之身,怎可一夜承极阴之力?
荒唐!
噬魂忽闪不灭,连带着四肢皆有胀痛,那是暴涨之力在体内不安分的挑唆。
“墨渊上神有空,倒不妨去往需要你的地方,我要如何,便不劳你费心!”
白浅侧目将鬼莲姿态收入眼帘,美则美矣,但绝称不得记载中的惊世之状。她心生疑虑:这样尚不成熟的鬼莲,当真有传闻中超越圣物结魄灯的修补碎魂之力么?
墨渊,会否想错了呢?
她收回目光,越过墨渊只望见鬼厉漠然压着怒意的侧脸,往昔历历荡然无遗。她摇首,心道倘若是自个的母后得人此番冒犯,她怕也未必有何好脸色。
哪怕那并非莲琦,可墨渊别无他法。
“鬼厉,六界已乱,这是你想要的么?!”
鬼厉闻声面色更冷,反问道,
“乱了六界的究竟是谁?墨渊上神不该清楚么?”
谁先一步推动争斗?哪些人利欲熏心连番穷追不舍?又是哪些人,不顾天下苍生喋血人间?
这些,难不成就是鬼族一族之祸么?
墨渊自知如此,又觉他话中有话。擎苍不耐烦的沉声,
“殿下,不必多言,我拦住他!”
白浅自外晃出,手中一柄团扇,裙摆娴雅,浅淡莞尔,
“擎苍,五百年前你我未能分出胜负,今日便不劳我师傅可好?”
擎苍傲然一笑,转眼画戟在手。墨渊神光湛湛,右手之内化出一柄透明轩辕,阻拦之意显而易见。神力鼓荡的波动,撞击在结界四壁惊起阵阵波浪之声,气氛即时如上弦之弓。
璀璨绀紫之色划出星孛之尾,悍然锁定鬼厉,
“鬼辛之魂已碎,你纵然能取这鬼莲集齐又能如何?”
纵然鬼莲之事已成尘封之始,甚至同期神仙也大半不解鬼莲之能,可墨渊又如何会不知那鬼莲所继承的为何等神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