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凌草点头:“正是,正是,你找石静做什么呀?”
“做什么?”辫子鬼恍惚了会儿,回过神来:“我要找她,我找了她好多好多年了。”
“嗯,你要找她,可是你找她有什么事呢?”
“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找她自然是要娶她为妻。”
虽不知这个石静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石静,但起码问清了他的来意,并不是来害她的,冬凌草继续问道:“你看你的衣服和我们的都不一样,发型也不一样,你的这种辫子早就被绞啦…已经改朝换代了,进入二十一世纪了,你要找的石姑娘还在人世么?”
那鬼又恍惚了一下,道:“是了是了,静儿已经过世了,我也已经死了,真是好多年了,久到我竟不知过了几许年头了。”
冬凌草见他一脸苦闷忧愁的模样,没有打断,又听他说:“自静儿过世之后,我每每想起便悔恨不已,恨我自己没能早日向石家提亲,娶了她回家,不然她也不会惨死。而后我听闻她成了鬼了,死后便也做了鬼寻她,决意千年万世也要寻得她去。不料太多年过去了,我几乎忘了为何寻她了…这做鬼了之后脑子不好使,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而后冬凌草循循善诱,哄他说出了他的故事,这鬼也实在是老实好骗,不一会儿便什么都说了。
原来辫子鬼姓戴,名卞。冬凌草将其听成了“大便”,还是李涛有文化,在冬凌草叫他大便兄后更正了他的姓名,还猜出了卞是他母亲的姓。戴卞说他出身于一个书香家庭,祖上在几代前是当过县令的,但之后一代穷过一代,到了他出生时戴家已经落魄到家中无米,揭不开锅了。他却是戴家难得争气的一个,是当时村里唯一的秀才,所以那时大家都称他戴秀才。
戴秀才常去村边的小溪看书,在那儿遇到了隔壁石家村的姑娘石静,石静长得特别水灵,是那带有名的美女。他们十来岁相识,十五岁定情,小小年纪已经私定了终身,可谓是郎情妾意,郎才女貌。在考上秀才的那年他高兴地向她许诺,等金榜题名之时定会娶她为妻,她却绞着帕子低着头痴笑,说就算你一辈子都是个穷书生,我也嫁了。但秀才毕竟不会真的这番去提亲的,他钟情石静,更加下定决心要用工苦读,考出个进士来,带着官衔迎娶她。
二十岁那年,在与石静下了誓言之后,秀才进京赶考。不料命运弄人,就在他离乡的那年,县城里的王首富看上了石静的美貌,抢先向石家提亲。不顾石静的反抗,石家将女儿嫁去了王家,做了七十几岁王老爷的小妾。更没想到石静下嫁后没几天,姓王的老头便暴毙了,王家十几个姨太太哪里容得下一个新来的乡野妹子与她们争夺家产?她们联手迫害了她,没过多久美丽活泼的石静便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尸体,尸体被运回了石家村时已经找不到一点儿原来的模样了。
戴秀才赶回乡里已经是一年后了,即便他付出万分努力,仍是名落孙山,整日寒窗苦读的岂止他一个?这世间的聪明人又岂止千千万万?当他垂着头回到家乡时,还在想如何与石静解释他的失败,却不料发现石静已经西去,连解释的机会都未曾给他。几番打听之下他知晓了各种缘由,每每想起她的音频笑貌便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想起她所遭受的屈辱折磨又愤慨不已,怒火中烧。可他只是个穷书生,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到。
过度的悲愤侵蚀了秀才的健康,原本底子就差的他一病不起,这时他的好友到他家中看望他,与他说了王家闹鬼的事情,说那新过门的娘子死后化了鬼,天天哭泣。他想前去看她,即便她成了鬼,也是他的静儿,但他的身体却再也没好起来。两个月后,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的魂魄从中剥离,离了他的身子去寻找石静。可他是个只会读书的秀才,除了去学堂念书和赶考从未出过远门,也没去过市集,他不认识去王宅的路,却不知他恍恍惚惚,兜兜转转一直迷路到了现在。
后来李涛告诉冬凌草,书中有过记载,像戴秀才这种的鬼叫做游魂。他们不停地漂泊,不到目的地不会停下,大多是背井离乡之人死后想要回到故里。这种鬼在死前往往心中有所想念,这种念想才使其成了孤魂,而他们中有的只剩下了这个念想,没有任何其他思想;有的则与普通的鬼一样有其思维,但念想太强时往往忽略其他,显得恍恍惚惚,如同梦游。冬凌草管这个叫作,老年痴呆。
戴秀才便是有老年痴呆的,只有冬凌草与他说话时他才悠悠想起些以往,其他时候则陷入恍惚,忘了他们是谁,忘了自己在那儿,再次地在仓皇中寻妻。
冬凌草记得静静与他说过她是嫁入富豪人家被人乱棍打死的,丈夫又是在新婚之夜吃伟哥过度而暴毙,信息都对上了。再加上他俩人出生年代相近,便认为这戴秀才十之八|九就是静静的旧相识,于是将这戴卞带回了家里,准备等晚上带去与静静相认。
☆、chapter eleven 不要欺负老年痴呆(2)
戴秀才在李涛家坐了不一会儿就犯了痴呆,木讷地向外走去,冬凌草前去查看,只见他双目无神,又对冬凌草问了一句:“这位兄台,你知道石静在哪儿么?”冬凌草轻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抱歉,我又走神了,这些年越来越容易这样,再不找到静儿就怕我连她也要忘记了。”
冬凌草在那儿没心没肺地笑着,李涛却觉得莫名的发闷,似乎感受到了秀才的忧愁,胸口像是被一团浸湿的棉花压着一般,有些酸麻,又有些沉重。
又什么比遗忘更来的轻松的?又有什么比忘了自己所爱之人更让人感到绝望的?
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而后李涛与冬凌草絮絮叨叨地与秀才说话,他才没有再次陷入痴呆踏出房门去。戴秀才看着屋里的一切,询问每个家电的用途,张着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竟一次都没注意到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这世界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你说我的静儿还会认得我么?”
关于这个问题,冬凌草也没把握。虽说静静整天嚷着她在等着一个人,但每次只要遇见个公的,她都上了。虽说这么些年没有一次成功的,但也换了不少个官人了,会不会还记得戴卞兄弟,这可真不好说。但看着秀才满是情思的双眼,冬凌草违心道:“应该记得的吧,应该。”
夜里他们步行去静静所在的“王家大门”,绕过一片杂草环绕的小路,就是那座经历岁月沧桑后仅剩的一栋王宅了。冬凌草瞥见地上写着“欢迎参观,五元一次”的破牌,确定他们没走错地方。他让李涛与戴秀才在屋外稍等,自己先进去找静静。
“师傅,你在么?我来了!”
从屋里传来静静娇嫩的声音:“小冬瓜,你来啦,快进来坐。”
静静总喜欢给徒儿起小名,先是冬小官人,后是小冬冬,小草草,现在成了小冬瓜了。冬凌草虽有不满,为了正事儿直接忽略,嗯了一声,踏进了里屋。
静静不知从哪儿找到的香薰蜡烛,不同颜色的蜡烛在桌上亮着,发出幽暗的光芒。她这天穿了一条蓝色绣花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带着绒毛的淡蓝色斗篷,若不是知道她好色成性,要以为她是位清纯玉女了。她在冬凌草面前转了一圈,有些娇俏地问道:“师傅今天漂亮么?”
“漂亮,漂亮。”冬凌草压根没仔细看她的裙子,直接拉起她的手:“有个人要见你,不,有个鬼要见你。他叫大便,不,他叫戴卞,说是你青梅竹马的老情人,你随我出去看看吧。”
静静嘻嘻一笑:“什么大便小便的,我不认识,但他帅么?”
这长相么,该怎么形容,太面黄肌瘦了些,看着不太健康,但似乎也不丑,看到戴卞的时候没有想过他的长相,就算不好不坏吧。冬凌草说:“你自己看看呗。”
“好呀,好呀,谢谢你给我介绍一个新官人,就知道小冬瓜疼师傅。”
静静整了整衣角,又换了一双高跟鞋才出去,边走边清了清嗓子,一副想要艳压四方的架势。嘴里说着不认识他,但当静静立于门外,在朦胧的月光下瞧见戴秀才的那一瞬,她的每个毛孔却在诉说,我认识他。
静静张大了双眼,眨了好几次眼睛,眨得太快,仿佛不舍得闭上似的,跟着皱了皱鼻头,微张着嘴,便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涌出。她有些惊讶地抹了把眼泪,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泪珠,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你,你是…”
戴卞已经向她跑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静儿,你是静儿吧…我是戴卞啊,你的卞卞!”
见两鬼相逢相拥,李涛弯着眉毛咬着嘴唇,跟着激动,胸间像是装了一湖海水一般起起伏伏,波波荡荡的,他转头看向冬凌草,却见他捂着嘴在偷笑:“涛哥你听到么?他说他是静静的便便,哈哈哈!”
仿佛底部的塞子被拔走了,一腔的海水立刻环旋而去,变得空落落的,扫兴之余李涛见冬凌草露出的一排白牙,又回想了“便便”两字,忽然觉得胸口一舒,跟着笑了起来。人家起码还是捧在手心里的优乐美,秀才只是条被撇在马桶里的粑粑。
也不知两条鬼相互拥抱了多久,静静从秀才怀里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你是卞卞,我的卞卞。我是静儿,你的静儿。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一直在等你。”
“抱歉,”戴卞深情地看着她,哽咽了许久,只说了四个字:“我来晚了。”
这么些年静静一直在等一个人,她知道一定会有如意郎君踩着七彩云霞来接她,他不一定貌若潘安,不一定富可敌国,不一定才高八斗…面前的穷酸秀才并没有踏着七彩云霞而来,却正是她等了两百年的那个人。那一句我来晚了,带着心酸,带着无奈,却在一瞬间将她治愈了。
静静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触碰他的嘴唇,而后火热进攻。他们唇齿相依,忘了李涛与冬凌草的存在,只顾着相互温存。
李涛看得陶醉,冬凌草看得兴奋,在边上给他们配起了音。
他先加粗了声线,模仿秀才的声音:“娘子,我来晚了,我宣你!”又扯着嗓子削尖了声音:“没事,官人,哦,我的便便官人!”此后换了自己的声音作为旁白:“静静终于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且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和啃猪蹄一样…咳咳,我要尊师…从此以后戴卞和石静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静静和戴卞确实是幸福的,冬凌草从未见过静静如此快乐的模样,但静静也确实凶猛,当她的嘴唇终于离开了戴卞的,戴卞的嘴唇已经肿了。他惊讶地看向她:“你,你以前不是这般…这般的。”
“我以前是怎样的?”静静问他。
“羞羞答答,连个小手都不让牵。”
“你说的是谁呀?那是我么!”
“自然是你,静静你变了许多。”
静静看着戴卞满眼狐疑,似乎又一千个一万个问题要问,又难得地产生了些羞愧的情绪。戴卞揉着她的秀发,微微一笑:“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总是要变的,不论你变成怎样,都是我的静儿便是。”
两鬼相互依偎,甜甜而笑,若不是冬凌草厚着脸皮跟他们一起进了屋,他们早就把这两个电灯泡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冬凌草不止是去看热闹的,主要是为了提醒静静戴卞的老年痴呆症:“他的脑袋不大好使,时好时不好,你得常常看着他,就怕他一时糊涂又跑出去找你了。这一找,按照他的智商少说也要几十年才摸得回来…特别是白天的时候你不能出来,他还能到处走动的,一定要小心。”
戴卞挠着头腼腆道:“要多劳静儿费心了,我确实有失忆症。”
静静摆了摆手:“多谢小冬瓜提醒,你放心,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戴官人,定不会将他放走的。”
见冬凌草还坐着,李涛朝他眨了眨眼睛:“既然已经这么晚了…”
冬凌草没理会他告辞的意思:“天才黑没多久,不晚不晚。”
李涛叹气,却听静静说:“既然你俩都在,不如为我们做个鉴证,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把亲给成了!”
戴卞惊讶之余有些害羞,害羞之外更多是快乐,他红着脸点了点头。
鬼与鬼结婚毕竟没有人与人结婚这么热闹。李涛回家一趟取了些红色的纸片与布条,红布往静静家的横梁上一挂,红纸用剪刀歪歪扭扭剪了个喜字,贴于墙上。又取了两只蜡烛涂成红色,点了起来,算是有了些喜庆的氛围。另外从店里打包了些鱼肉和酒,插上香供给冬凌草,再由冬凌草分享给他们,因为他们没有牌位。
一切准备就绪,静静换了身红色新娘裙,就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李涛家穿的那条,又从她的宝箱里取出一块红纱盖在头上,摇身变成一位美丽的新娘。戴卞则只是在身上批了一块红围巾意思意思,将就一下。一会儿后他们并肩站在厅堂之中,相视而笑,开始了他们的拜堂仪式。
仪式十分简单,一男一女两条鬼,外加邻居一人一鬼做鉴证罢了。
“一拜天地!”
静静与戴卞向摆着贡品的桌子深深一拜,李涛代替他们将酒杯里的酒给撒了。
“二拜高堂!”
这可难住了他们,他们的高堂在两百年前就去世了。静静小手一挥,豪气道:“李先生,小冬瓜,我们就把你们当高堂吧,你们是让我们重逢的恩人,也算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了!”
他们刚要拜下去,李涛躲开了:“我和冬凌草受不起,受不起,这辈分不能乱。”被鬼这么跪拜吉不吉利再说,光是想想都觉得怪异,还没结婚呢就多了两个两百岁的鬼儿子和鬼女儿,李涛不肯,冬凌草也不愿意,他的理由是不喜欢小孩。
拜堂只好停了下来,没过多久静静自己想出来解决的法子:“不办中式婚礼,办西式的不就好了嘛。”话音刚落,她就飘进了里屋,换了条洁白的连衣裙出来,这次头上换了条白色的纱巾。戴卞看了直摇头:“怎的是白色的,不吉利,不吉利。”
静静捶了他一下:“我们死都死了还管什么吉不吉利啊,我告诉你,这是洋人的做法,好着呢。你爱和我成亲就继续,不愿意就滚蛋,少和我废话。”
戴卞自然是要与她成亲的。
西式婚礼需要的是一对戒指,李涛来不及也是不愿意去买一对钻石戒指再给烧了的,但静静早就想出了解决的法子。她让戴卞脱下了他的草鞋,从上面扯了几根稻草下来扎成了两个草环,便是他们的结婚戒指了。
李涛和冬凌草是他们的证婚人:“戴卞先生,你是否愿意娶石静女士为妻,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戴卞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石静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戴卞为妻,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静静笑着回答:“我愿意。”
“现在要交换戒指,作为结婚的信物。”
静静和戴卞相互为对方戴上了尺寸过大的草环,双手相握,十指相扣,轻轻贴上了嘴唇。而后静静对冬凌草耳语了几句,冬凌草大声道:“婚礼到此结束,送入洞房!”便与李涛一起撤了。
回去的路上,冬凌草忽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李涛问他笑什么,冬凌草说:“他们的名字,你连着读读看!”
“石静,戴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