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造人记

造人记_分节阅读_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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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治确实出卖了尼斯。”王容冷静地说,“返回游轮的乘客中没有他。”

    “离开脚印的痕迹很深,很乱。矮树丛遭到轻微破坏,也有一些血点。”琼斯小姐报告,“脚印向另一侧港口方向去了。”

    “要制服尼斯现场可不会只有这么点儿血。”王容下令,“再查一遍湖畔,也别放过尼斯湖。湖□□,沉尸不难。”

    “尼斯不可能在湖里。”陈鸥说,“这里没有水下猛兽,湖泊困不住他。尼斯比一般人高大,要带走他非得两个人才行。还有电磁干扰设备。携带十公斤重的设备在野外行走几个小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王容说:“所以敌人中有人要么出身军队,要么经过专门力量训练。我来看看谁没有返回游轮。陈教授,你要求船长提供这些人的贴身衣物。尼斯房间有基因取样工具,你把他们的基因数据上传给我。”

    十五分钟后,伯第和波尔曼的存在对于陈鸥三人就不再是秘密了。从这一刻起,陈鸥就没有再插话。

    “月光岛东北一百五十海里是一个捕鲸场,卫星图片显示有十几条捕鲸船,来自不同国家。马埃尔的快艇要是混进去就没法查了,我们不能擅自搜索其他国家的船,但取得许可证起码还得一天一夜。”王容说。

    捕鲸场。陈鸥皱了皱眉,这是个凶兆。鲸鱼与海豚同属海豚科。尼斯在家的昵称和在组织里的代号都是“海豚”。在捕鲸场附近失踪,似乎预示尼斯凶多吉少。

    陈鸥举起手来,蒙了蒙眼睛。杰西卡猜测他该换药了,但决定还是先不提。从陈鸥脸色判断,他已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失明了。

    突然,王容说:“等等,发现尼斯的定位器信号!”

    通讯器屏幕很快显示了尼斯定位器的方位,但无法给出确切坐标。王容估算了一个范围,说:“距离小岛八十海里。”

    琼斯小姐一行乘坐的是游轮提供的快艇,时速五十海里,八十海里要花将近一个半小时,再计入从尼斯湖返回小岛港口的时间,总计需要约四个小时才能达到定位器指示方位。

    王容和琼斯小姐在通讯器里讨论下一步怎么做。陈鸥关掉通讯器,站起来。

    “请给我一艘快艇。这么大的船,不可能只有一艘快艇。”他对船长说。

    船长摇摇头:“我们本来有两艘,”他说,“有一艘改装后性能非常好,但被路易斯先生借走了。其他船的速度很慢,无法和快艇相比。”

    帕特牧师好心地建议:“不如先联系陆地警方,请他们派海上巡逻船过来。”

    那可来不及。陈鸥问船长:“是否能临时改变游轮航线,驶去定位器指示信号附近,一切赔偿及费用由我承担。”

    船长又一次摇头。

    “要改变这么一艘大船的航线可不容易,陈教授。”船长尽量缓和语气,“你说的那地方水浅,暗礁多,只适合快艇。这么大的游轮很容易船底触礁,我不能拿全船旅客的性命冒险,有警方命令也不行。”

    陈鸥正在开电子支票的手停住了。船长的话很有道理,不仅是船长,他也不能罔顾全船旅客的性命。他感到一阵绝望。

    “但我们有飞机。”船长说。

    “飞机?”

    “是的,水上飞机,只能容纳一个人,驾驶简单。机身轻,不能安装武器。油箱小,飞不远,主要用来在游轮上空抛撒彩纸屑、花瓣,把欢庆气氛推到最高&039;潮。”船长说,“但它终归是飞机,速度是快艇的两倍多,还能在水面降落。”

    (回到当下)

    一架水上飞机降落在不远处一块较大的礁石上。机身涂着七颗金粉星星和白蓝相间的条纹,代表它隶属世界最豪华的游轮。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像是会运输一队海上宪兵的飞机。

    舱门打开,出来的是陈鸥,里面没有其他人。陈鸥跳进及腰深的海水,朝几人游过来,被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一望便知没带任何武器。

    在他到达礁石前,王容通过飞机通讯设备提醒陈鸥:“按詹姆斯的影响力,除非你留下马埃尔作案时的证据,否则很难给他定罪。另外,海水即将涨潮,海上搜救队的船只小,不会在涨潮时派出去。接下来四五个小时,你都不用指望会有任何援助。”

    这是一次多么昂贵的游轮度假旅行。面对乔治的枪口,陈鸥有一小半心思仍停留在身后的飞机上。它可不是军队专用水陆两栖飞机,被海水泡过估计就要报废了,费用由他买单。

    不过,一看见被绑在石柱上的尼斯,陈鸥就把水上飞机的赔偿忘得一干二净。

    ☆、第 71 章

    出于对王容的尊重,陈鸥出发前打开通讯器,通知了自己的决定。王容沉默两秒,从专业角度给出了意见。

    “对方坐标大约在(x,x)到(x,x)之间。你要驾驶的水上飞机是bx-2029xii型,以其速度,这段距离大概需要飞行四十分钟。飞机装有自动驾驶仪和导航仪,起飞和飞行不需人工操纵,但水面降落必须手工控制。你有百分之八十概率在海上坠机。”王容在通讯器另一端说。

    “您所说的坐标位置有一条暗礁带,以一根高耸的石柱为标志。退潮时石柱露出水面,涨潮时它没在水里。现在离涨潮不到四个小时,还来得及降落在礁石上,自动驾驶仪能控制平安降落。当然,这样飞机也就毁了。”船长插话。

    “那么我们就剩下了三个问题。第一,那片区域方圆三十海里。水上飞机没有雷达系统,你只能靠肉眼搜寻石柱。你的眼睛刚动过手术,还未完全复原。茫茫大海,你有多大把握在涨潮前找到他们?而且不能排除敌人通过信号故意误导的可能。在乔治受过的训练中,有一课就是通过敌人的定位装置反向误导敌方援军。”

    “如果他们有意误导,意味着我很容易就能找到目标;如果不是,我就设法让他们注意到我。一架抛撒纸屑的水上飞机,制造出来的使命就是为了吸引眼球。我觉得他们很难忽视我。”陈鸥说。

    王容说:“第二个问题:飞机只有一个座位,意味着即使你救出尼斯,你们也不可能乘飞机离开,更何况油箱容量不足以完成往返航行。”

    “那就要靠你了,请尽快让海上搜救队前来营救。”陈鸥说。

    “那意味着你得像鱼一样撑过一个多小时的涨潮。那一带没有一块石头会在涨潮时露出水面。”王容说。

    “而且也不可能空中营救。”琼斯小姐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她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我联系了最近的基地。他们的飞机太小,无法完成长距离海上营救。而他们的船又太大,去不了暗礁带。海上搜救队的快艇是我们的唯一指望。”

    “第三个问题:对方至少四个人,伯第毕业于军校,乔治是尼斯亲自训练的行动人员。他们有武器,有快艇,你有什么?”

    “基因科学。”陈鸥回答,“还有一点心理学。”

    他抬起头,看见船长和杰西卡交换着怀疑的眼神。他们肯定认为他疯了。

    “请把路易斯集团近十年的主要研究项目简介发给我。”陈鸥站在机舱口说完最后一句话,关上通讯器,打开了个人便携终端。

    尼斯专注地看着陈鸥。术后恢复期的陈鸥一直蒙着双眼,显得脆弱又迷茫,让他几乎忘记陈鸥独自管理研究所十余年,是位合格的团队领袖,必要时可以非常强势。

    此刻,陈鸥双手插在兜里,眯起双眼,似乎视力仍不能承受海面反射的灼灼金晖。他和持枪的乔治对视着,带着容忍的微笑,就像面对的不是专业特工,而是笨拙的陪护;就像乔治还在扮演高级伴游,而他正准备追求乔治,让自己的假期更加丰富多彩。

    乔治的敌意微妙地弱了下来。几日来与陈鸥同游同宿的经历对他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

    陈鸥踏着潮湿的礁石慢慢走近了,姿势十分随意,在尼斯看来迹近虚张声势;他歪着头,笑容漫不经心,透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他就像一位蓄势待发的戏剧演员,准备用一番开场白镇住蠢蠢欲动的观众。海浪不断扑击礁石,为他提供了气势宏大的舞台配乐。

    尼斯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鸥。就像戴上了面具。他想,环视四周。波尔曼咯咯笑着。马埃尔上下打量着陈鸥。伯第的手里转着匕首。乔治收起了手&039;枪,但仍然会不时突然瞄准陈鸥,嘴里发出“砰”的一声,假装开枪。

    波尔曼没这么神经质,马埃尔没这么无礼,乔治没这么轻佻,伯第也没这么张扬。他们都与陈鸥打过交道,对这位科学家保持着一定的尊重。陈鸥做出了“眼前一切皆戏剧”的心理暗示,牵引他们不自觉踏进了自己的节奏。尼斯心中闪过明悟。他们都戴上了假面具,这是一场假面舞会。

    乔治确认了陈鸥既没带武器也没植入定位装置。波尔曼好奇地看着陈鸥,难以理解他此来用意。陈鸥捕捉到了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似乎根本没看见尼斯被紧紧绑在石柱上,以及伯第站在尼斯身边,不时用匕首尖戳一下他的腹部。

    “波尔曼,好久不见。”陈鸥冷淡地指出,“最近一年你没参加什么学术会议,也没发表论文。你的研究似乎遇到了瓶颈。”

    海浪拍击礁石的力道越发大了。从波尔曼阴晴不定的脸色看,他显然把这句平常的寒暄当成了讥刺。

    “马上就会突破,马上就会突破,亲爱的陈。”波尔曼咯咯笑道,“瓦根第的学术遗产可不能由你独占。还有,多谢尼斯上尉提供基因样本。”

    “白费工夫。”陈鸥不带任何立场地说,就像评价一篇蹩脚论文。

    “假面舞会!

    “游&039;行队伍人人戴着纸面具!”

    尼斯觉得陈鸥声音平静得夸张。

    波尔曼不笑了。尽管处于敌对状态,他也无法忽视来自陈鸥的专业判断。

    “得了,阿波赫柏让你昏了头,陈。你把功劳归给自己,没想过别人有了尼斯上尉的基因一样能成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的地位和财富是从哪儿来,身边有这么一个怪物,”他指着尼斯,“既有海豚也有人的基因,没重大发现才是怪事!”

    “我和尼斯上尉共同生活了十二年。”陈鸥说,“阿兹海默症花掉了我十八年,从毕业到把它推向市场。在这期间,我的团队积累了万余患者十几年病历,做出了至少十项重大理论突破,取得了近千件专利。我不和你争辩尼斯上尉的基因对阿兹海默症研究起了多少作用。考虑你的年龄、精力和脑力,即使拿到基因样本,你也不可能像我一样再花十八年。”

    一轮巨大的圆日在陈鸥身后的海面载沉载浮,给他身体镀上了一层刺目的金边,也把他的脸藏在了阴影里。

    “假面舞会!

    “藏起你的脸,谁都找不到你!”

    “此外,我很钦佩你放弃前半生心血,投入尼斯基因研究的决断和勇气,尽管你没有一点基础资料。和我的研究所相比,你至少晚了十来年。”陈鸥公允地说。

    “什么?不不不,我要推进的是目前研究。有了尼斯的基因样本,我相信一定能分离出我需要的基因序列……”波尔曼不由自主地分辩,就像答辩的学生面对导师质疑,尽管他比陈鸥还大了十来岁。

    “我看过你们近五年的研究项目,只有一个可能和尼斯基因有关,延缓衰老的药物研发项目,代号‘普罗米修斯’?”

    “是的!”波尔曼激动地说,“‘皮格马利翁’项目的后续,目的是延长人类寿命。老年人表现出的症状是不是和阿兹海默症类似?尼斯基因能帮你研制阿波赫柏,也一定能推进这个项目!

    “我不这么认为。”陈鸥慢条斯理地说,“海豚寿命只有四五十年,是什么让你觉得掺杂海豚基因的人类基因能推进长寿研究?”

    这是陈鸥第一次正面承认尼斯基因里混有海豚基因。

    “假面舞会!

    “每张脸映出不同阴影!”

    如果刚才尼斯对波尔曼的话还是半信半疑,那么据现在陈鸥表现以及他对陈鸥的了解,这是事实无疑了。

    他的身世,大概是有人类以来最奇特的了,尽管严格讲他甚至不能完全算人。他没有伦理学意义下的父母,没有生物学同类,可能无法再有血缘后代。他是真正的孤儿。

    奇怪的是,这对他的触动并不大,完全不像当年得知自己有陈鸥和教授基因时反应那么强烈。大概他潜意识早就察觉自己和别人不同:过于旺盛的精力,对海洋异乎寻常的渴望,对海豚难以解释的亲近,都让他本能地知道自己有些地方“不对劲”。这件事对他最大的影响,是陈鸥究竟怎么看待他具有海豚基因。

    尼斯从不忘记任何事。此刻,他清晰地想起来,就在瓦根第去世后不久,陈鸥对他体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关怀,询问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包括性幻想及自&039;慰频率。当时他模模糊糊产生了对陈鸥的越矩情感,还曾窃喜自己打败教授抢来了陈鸥的关注。他早该知道,能和教授争夺陈鸥的,只有科学本身。

    腹部一痛。伯第用匕首柄戳了他一下,把尼斯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现在我知道当初你为何对海豚皮大衣反应那么大了,”伯第凑在他耳边说,“看着自己同类被做成大衣,心里是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