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师尊身上已无冷汗,却依旧小幅度颤抖着,喉间亦不断溢出丝丝缕缕小声的痛苦闷哼。
屠苏就这样一直拥着师尊,运转着火系灵力,力求祛除师尊身上的不适。他从没有哪一次比现在还庆幸,自己未疏忽法术修炼。
也是刚才将师尊拥入怀中,他才觉出自己的身量来——除去屠苏略高于师尊,两人身形竟是相似,只是平日里屠苏喜着劲装,而师尊常常宽袍广袖,才显得屠苏身形比之稍显羸弱。
“屠苏”师尊的声音自身前响起,乍听下去与平时并无甚差别。
“师尊好些了?”火系灵力渐渐开始不支,他却依旧没有放开。
“可以了,出去吧。为师稍作调息即可。”师尊没有转过头来,背对屠苏道,着实少了些威严。
屠苏本想再询问师尊情况,却借着满室的月光发现了他发红的耳朵尖,渐渐也有些语无伦次:“弟子我这就出去”
说罢罕见地有了些落荒而逃的意思,急匆匆出了门,在门口正欲关门时,又被叫住。
“去叫醒红玉和风晴雪,稍后片刻到我屋中,为师有话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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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预感不甚明了,痛苦仿佛加诸魂魄,晴雪姑娘可对‘魂魄’二字有头绪?”四人又聚于紫胤屋中,油灯哔剥作响,照亮一方昏黄。
晴雪咬着下唇,视线盯住桌上的茶杯,使劲想着……可她所想之物,却并不是身上那件唯一也确确实实与魂魄有着莫大关系的邪物,而是临行前少恭的话——
“此物事关重大,托付于晴雪我才放心。”
“某些修道者与天道背驰,欲以此物摄生魂。”
可是屠苏和他的师傅都不是坏人,说不定找得到救少恭的办法……
晴雪不安的绞动衣角,闭了闭眼,从袖中掏出一布袋,终于开口:“我身上有少恭给的玉衡。”
“我死掉不要紧,屠苏,你们能不能帮我去救救少恭?”
屠苏在晴雪拿出玉衡之时就已然愣住,师尊不久前才提过此物救人的可能,如今又一次见到,竟是在晴雪手中,当真巧合。
“姑娘莫急,我们会尽力而为姑娘将玉衡取出一观可否?”紫胤心中存疑,却并未诉诸言表。
事情愈是顺利,反而巧合过了头,他不由得回忆最初梦里见过的欧阳少恭,真实面目心狠手辣,却能将表面功夫做的无比圆滑,这次又是何等诡计?
晴雪从布袋中取出玉衡,放于掌心,圆润的玉珠釉质略有暗淡,不是什么宝物的模样。紫胤看出正是因封印才使其不被察觉,朝晴雪道:“可否解封?”
晴雪有些不明:“少恭嘱咐我这个东西很危险,才封印起来,为什么要解开呢?”
“我可将其净化,用来救人。”紫胤很有耐心。
或许是陷阱,但机会摆在眼前,为何不一试?他看一眼屠苏,却恰撞上他躲闪的目光,不由得想起刚刚床上那个温暖的怀抱,忙转过视线,轻咳???谑温?淼牟蛔栽凇?br /≈
“……好吧,我相信你们。”晴雪将玉横交于紫胤手中。
紫胤立即施法检查玉衡的封印,本想一层层化解其上的咒文,一查之下,竟发觉好几处断裂的咒链,不由得皱起眉头:“晴雪姑娘来此路上,可有人或物影响过这之上的封印?”
“……好像没有……对了,我经过了几个怨气有些重的地方,若说是会影响,也只有这个了。”
紫胤心里暗暗估量,若是玉横因此破开封印,距离最近的晴雪不加设防,很有可能受其中怨魂牵扯,生受魂魄被扯散的痛苦,这恰与自己预感之中所受痛苦契合。
魂魄生生被扯散的撕裂感,没想到自己也能经受一番……紫胤有些心酸,屠苏受煞气折磨的痛苦,不亚于此……
“苏苏的仙人师父……晴雪能求您件事吗?去救救少恭吧,我不要紧,少恭马上就会有杀身之祸不是么?”晴雪有些着急,语速渐快。
“晴雪姑娘稍安勿躁,我已有此打算,只是不知欧阳少恭其人现在何处。”紫胤收起玉横,心下却有些猜疑,这玉横的封印,究竟是受怨气影响,还是封印之时就有纰漏……
“少恭在青玉坛,不过……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危险,可能会离开……”晴雪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愈发不安。
“……我先加固这玉横的封印,不日启程前往青玉坛,如此可好?”紫胤只道净化玉横至少需半月,而欧阳少恭对屠苏的企图隐隐有浮出水面,鉴于天日之象。若想护得屠苏周全,必揭开此谜,亲眼见那欧阳少恭一面。
“嗯,谢谢。”晴雪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感激又愉悦的神色。
“夜深了,我们便回去了。”红玉一直于晴雪身后静立,眼神时不时在晴雪身上逡巡,若有所思,见此间事毕,出声告退。
紫胤点点头,红玉便牵着晴雪出了门。
“师尊无事,弟子也先告退了。”屠苏见红玉二人出门,也行一礼,转身欲走。
“等等。”紫胤顿了顿,“此去青玉坛,屠苏需对欧阳少恭有所防备。”
屠苏面色不变,眼神却有动摇:“我曾与先生……他有过交谈,只觉其品行高洁,不知师尊为何……”
“为师并未真正接触过其人,不过……屠苏可信我?”若是平常,紫胤绝不会只靠模模糊糊的预感判断,然而几番预感皆成真,不得不劝屠苏愈加小心。
“自然!”屠苏脱口而出,“师尊为我花这许多精力,弟子自然相信师尊。”
紫胤观其神色昭昭,眼神却闪烁,不由心底叹了口气,生出股戒律缠身的束缚感。屠苏在自己面前,总是十分听话的弟子,几乎从未做下忤逆师命之事。
自己总以为,看得透屠苏的性情,亦知其心性与自己青年时颇多相似,师徒之间,便或可有亦师亦友之乐,奈何事不尽如人意,两人间一直存着什么隔阂。这样的隔阂,他在陵越的身上见过,如今却更多了些惋惜。
屠苏有古剑之灵融于魂魄,能与这样的存在生于同时,且有师徒之缘……紫胤每每想到此处,便有种种愉悦,庆幸,珍惜的复杂感情一起涌上心头,但最终却又归于遗憾,师徒之缘既是系带,又成桎梏。
“若我并非你师尊,屠苏可还会信我?”
“师尊怎会不是师尊……”屠苏愣了愣神,却抱臂仔细思索起来,紫胤抛下疑问,就静默等待屠苏的回答,也不着急,只静静看着屠苏侧脸。
屋中余一豆灯火,暖光微微摇曳,盖过了清冷的月光。
紫胤少有关注旁人容貌之时,然而在这染上了暖光的空白时间中,倒不自觉用视线去描绘起屠苏的轮廓。
青年不同于少时的天真可爱,已有成年人的身量和成熟的面容。眉间一点朱砂,却并未有过分的艳丽之感,反倒混杂着他身上那丝凌然又凶煞的剑气,显出深邃神秘的气质,兼有剑锋出鞘的英气。
“弟子斗胆一言。”屠苏从沉思中抬头,并未直视紫胤,却字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