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冰火燎原》卷一 身世谜云-下阕

第一百二十八卷-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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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卷-那一年

    那一年,他尚还是个四岁而不黯世事的孩子,他的母亲是琪妃娘娘宫中的洒扫宫女,生下他过后不久,便难产离世了,身为这宫中出身最低微的皇子,自幼便是跟在洛添衡的身后,一路伴他成长的兄弟。

    他们俩,一个是大赤所唾弃的灾星之子,一个是不受洛和重视的庶出之子,母亲之间亦是主僕关係,加之洛添衡很是关照他,每回俩人受人冷落时,他俩便会一同溜进后山之中散心,当然那一日亦不意外。

    那一日,他与洛添衡亲眼目睹了琪妃娘娘被自己的父皇活活鞭死的场面,即便他被洛添衡捂住了双眸,那短暂的震撼却久久挥之不去,即便过了十三年,那染上白雪的鲜红血色仍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洛和离开后,他看着悲恸欲绝的洛添衡与奄奄一息的琪妃,努力遏止着内心即将奔涌而出的恐惧,就在此时,他的耳畔竟响起一道蛊惑人心的声音,那人阴骛地笑着,略嫌稚嫩的嗓子比这白雪三千还冷冽:「瞧瞧,洛添衡那灾星剋弟剋母,与他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你,还要继续与他来往幺?」

    他骇了骇,降下大雪的深山野林中除却站在此处的三人,便再无他人,这声音又是从哪来的?

    洛添衡伏在琪妃娘娘已然毫无知觉的身子上悲伤哭泣,见着那样子,就好似当初洛添叶惨死时,洛添衡亦是跪坐在灵堂前落泪那般,再忆起方才那不知是从何而来的低声浅笑,洛添靖是头一回感到了害怕。

    再然后,洛添衡消沈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亦是不自觉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不再时常寻他、黏着他,洛添靖将时间全花在藏书阁中的那些兵书军法上,日日埋头苦读,不出一年,便能与当年坐镇军中的军师大谈兵法,众臣无不啧啧称奇,可却在他接受众臣褒奖的那日,他竟亲耳闻见

    「陛下,您寻臣弟幺?」

    年幼的他头一回受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的讚赏,此时此刻,那段沉澱在记忆深处的染血记忆全被喜悦给掩过,他满心欢喜地捧着洛和赏赐给他的玉珮,在贴身小厮的陪同下前来贤德宫,却不想正好撞见洛和与洛凡二人。

    他赶紧往一旁的廊道藏去,小小的手使劲地朝小厮挥了挥:「你先回去!免得让父皇和皇叔发现了!」

    小厮会意,向他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而那头的洛和又续道:「阿凡,你我之间便毋须多礼了。」

    「哎,这可不行吶,哈哈」

    「阿凡,靖儿的事情你处理得如何了?」

    躲在不远处的洛添靖愣怔半晌,他又怎幺了?

    「陛下放心,臣弟已处理妥当,待两年后,皇侄年满七岁,便可随臣弟前往边疆驻守。」

    「嗯,靖儿便拜託你了。」洛和满意地拍了拍洛凡结实的臂膀,后者却是满脸不赞同:「皇侄尚未弱冠便让他离宫,陛下,你可要想清楚了。」

    「朕又何尝不明白,可靖儿如今风头正盛,军中众将很是看好靖儿,阿凡,你明白我大赤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是呀,单看那御林军,散散漫漫成何体统?」

    「虽现下停战协约尚未失效,可魏阳那儿自那女人离去后,便不停对我朝释出不善之念,盛阳关外军防懈怠已久,军中士气不复从前,杨军师已届花甲之年,精神亦是大不如前了。」

    他歎道:「既然靖儿天生聪颖,识得一手好兵法,再让他修习个二三年,也许可成大陆上最为年少的军师亦说不準。」

    「陛下,这一旦前往边关,便再难回宫,边关不比皇城,即便是军师亦暴露于杀机之下,依臣弟所见,还是待皇侄成年」

    洛添靖怯怯地望着背对着他的父皇,心中满是期盼,期盼他的父皇能念及父子之情,心软下来。

    可下一刻,洛和无心无情地应话却让他的心凉透了半截:「靖儿不过一个庶子,阿凡,你大可不必费心。」

    接下来的对话他再也听不下去,小小的身影缩入阴影之中,他凭藉着印象,慌乱地一路往那座后山的方向狂奔,那段印象犹新的记忆猛然浮现,伴随着方才闻见的凉薄低语,恐惧的泪水早已爬满他细緻的面颊。

    他的皇叔说一旦出关,便再难回来,还有随时会被抹杀的危机。

    他的父皇却依然故我地只顾国家安危,只应他出身低微,就全然不顾亲骨肉的死活了幺!?

    小小年纪的他怎幺也无法接受,他以为只要自己能在一众皇子中夺得一片天,便能让洛和多关心他一点,谁知换来的竟是被遣送边关的结果?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年前出事的那处,洛添靖的神情露出几分迷茫,来到此地,他才发觉自己是多幺天真可笑,妄想以一己之才夺得洛和的溺爱,压根是天方夜谭之说啊。

    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洛和如何亲手葬送琪妃性命之人,琪妃是何等身份?魏阳王朝德高望重的长公主啊!

    就是她亦是逃不过殒灭的命运,他一个小小的庶子又能凭何立场,为自己争取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就在此时,他的面前竟凭空出现一抹人影,对于蓝氏幻术还不甚熟稔的他,被骇得连拔腿狂奔都忘了,只能惊愕地看着一名大他几岁的男孩站定在他跟前。

    那人神秘悱恻地笑着,稚嫩的容颜上尽是不符年龄的阴狠笑容,他向他探出白皙的小手,以蛊惑般的低笑轻轻喃道:「真是可怜吶,世人皆道虎毒不食子,偏生洛和就是那头心狠手辣的饿虎。」

    对他戒备的神情恍若未见,那人扬唇一笑:「三殿下,本座可助你避过此劫,永世不受皇室所绊,你可愿信本座?」

    洛添靖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戒备地后退了几步:「且不论你是如何得知,光就你的行蹤诡异,你要我如何信你?」

    那人又向他靠近了几步,再道:「如今三殿下已是毫无退路了,不是幺?恕我直言,三殿下可有何强力靠山,可为你挡去一纸圣书?」

    「我」他下意识地启口,却惊觉他无可反驳,孤立无援的他,终究是宫内那群恶狼爪下的待宰羔羊,命运为何,从来不是他能掌控的。

    「本座和那群奸佞小人不同,三殿下胸怀才性,就此埋没在边疆岂不可惜?你何不离开皇城,去过你所希冀的生活?」

    离开皇城,去过快意的生活?

    风声鹤唳,萧萧瑟瑟捲起山中凉意。

    洛添靖几乎不假思索的,便颔首同意了,因为眼前的人,绝对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处境他怎幺不明白?若错过了,也许他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曾经,他十分庆幸自己当初能遇上那人,对于自己的果决,他不后悔。

    若他未逃离皇城,避世而居,想必现在的他依旧受困在遥远的盛阳关外,但当他偶然得知,因他的无知,令蓝氏探子有机可乘,顶冒他的模样覆雨翻云,伤害他的祖国,他的手足,他便无法再宽恕自己的自私,却无能与蓝朔云抗衡,抢回属于他的身份。

    「皇兄,我当年确实做了件错事,可我却不曾后悔。」他紧紧攒着手中的玉牌,上头的刻纹掐入他的掌中,落下一块浅浅红印:「当年父皇狠心绝情,若我不出宫,如今便不会站在这里。」

    当然,那时的他亦对待他如己出的兄长多了些堤防,这一点,就方才他的陈述,即使不提,他们亦能听出个七八分,或许这亦是他同意让蓝朔云协助自己逃宫的原因之一,可如今,这已不是那幺重要了。

    洛添衡揉了揉有些泛疼的眉间,瘖哑的嗓子沉重歎道:「终归是我拖累了你」若他不是灾星,他们的过去定会有所不同。

    望着洛添靖,他感到了深刻地罪恶,身为他最亲近的兄长,连身边的兄弟被替换了十三年都不知晓,还为了蓝朔云做出这幺多伤害薛桦夜的事儿?!

    一会儿便消化了如此庞大的讯息量,薛桦夜微微蹙眉,心底再次将洛和给剐了千万遍,恨不得将他剐成肉泥!

    追根究底,还不是洛和的旨意令蓝朔云擒住了洛添靖的软肋,才会造就今日的场面?

    她悄然瞥向已然得知真相的洛添衡,如她所料,他的神情变化已不是五彩缤纷能形容的,蓦地,俩人不约而同地对上双目,洛添衡的眼神几乎要懊悔得落下泪来。

    薛桦夜被他搞了一个多月,心里的呕气怎幺可能一夕之间消散无蹤,她身上的伤痕是伤假的幺?

    「陛下——」还不待众人缓过一气,高公公便领着一名老御医自那头快步前来,俩人神情极为欢喜,洛添衡侧身望去,只见高公公喜悦得连礼都忘了福,他尖细刮耳的嗓音沁满欣然:「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呀!贤妃娘娘已怀上龙嗣一月有余!」

    此话一出,全场皆开始了嘈杂的躁动,众臣相继向场中央的洛添衡道贺,薛桦夜却是头也不回地径自飞掠上天,一转眼便不见了蹤影,她离开得太快,却未瞧见洛添衡猛然沉下的神情,那张俊逸的面上尽显疑惑。

    另一头,尚待在咏桦宫内的柳莹沁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不是碍于身份,她定当亲临现场为薛桦夜打气,而非现下坐立难安的乾着急。

    她禁不住地望向武扬宫那方,忐忑地心绪一表无遗,在她身边的方雪吟见此,正要替她斟杯热茶压压惊时,却惊见薛桦夜浑身伤痕地一掌拍开宫门,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她俩被骇得僵在原地,满面惊恐。

    「桦、桦夜武斗结束了幺?」柳莹沁快步上前,担忧地察看她身上的烧伤,薛桦夜却仅是闷闷地摇了摇头,淡道:「没事了。」

    「喔那就好,可妳怎幺」既然打赢了,为何会是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呀?

    薛桦夜对自个儿受的皮肉伤满不在乎,只见她连包扎的念头都没有,便径自往紫梨殿步去,当她拉开殿门时,突然驻下了脚步,又是一句冰寒刺骨的话语自她唇间吐出:「替我给洛添衡带话,就是他要将本姑娘给五马分尸,我也不嫁一个有孩子的男人!」

    碰地一声,殿门仿佛是她的出气筒,被她大力的关了下去,余下二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这又是演哪齣,看来薛桦夜又碰上一件闹心事儿了,无论如何,武斗顺利真是太好了!

    一盏温茶搁在红香软榻旁的几上,氤氲白烟袅袅蒸腾,模糊了榻前人娇艳的容颜。

    女子柔嫩地素手颤巍巍地抚上自个儿平坦地腹部,神情惊慌万分,一点也不见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她无神地瞪着几上玉杯,抬手欲捧起它却不甚洒落了杯中茶液,她平时可不曾如此失常,可见现下她的心里是多幺恐惧。

    方才御医扬起的笑容深深刺痛她的心、她的眼。

    这孩子这孩子并非龙嗣的事实,除了她以外,宫内还有俩人心知肚明,洛添衡知晓此事后,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与那人的,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整个家族,这该如何是好?

    雪贤妃埋首轻枕上丹红色的丝被,捂着腹部的手蓦然缩起,剧烈地颤抖着。

    她可不能就这幺坐以待毙,必须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尽快让自己离开这座宫裏才行,否则

    在此之后,洛添衡下旨撤除为假洛添靖所设的灵堂,并将那具蓝朔云的遗骨拖入皇陵后的乱葬岗中,还彻底清查了一番昼玚宫,将那些长年积存在内的不法密函一网打尽,同时过滤蓝朔云这些年安插在内的所有人手。

    一番折腾下来,确实耗费不少人力心力,几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将昼玚宫上下打理得乾乾净净,并交由洛添靖接手打理。

    至于晚岚,她早在蓝朔云被薛桦夜杀害后便不知去向,至今依旧不见其人。

    而薛桦夜也在那日之后恢复了辅政公主的身份,并拿回了金印,她却依旧过着像阶下囚似的生活,成天穿着一身白衣,连简单的髻也不绾,就这幺披头散髮地横行于整座皇城之上,看得柳莹沁与洛天芹等人一阵无言,却又拿她没法子。

    平时她就如往常那般,处理每日必批的奏摺,闲时便四处溜达,也不去鸿宸宫,只管离开咏桦宫好让洛添衡登门扑空,铁了心就是不见他。

    洛添衡不知是第几回敲了冷空门,在柳莹沁为难地笑容下,也只得认命地离去,却不想在离开之前,撞上了自另一头缓步而来的洛添靖。

    洛添靖见还穿着一身龙袍的他杵在这儿,倒也不觉得奇怪,想必是来寻薛桦夜却吃了闭门羹吧,他会意地笑了笑:「皇兄啊,公主还是不肯见你幺?」

    他微微扯起唇角,勾出一抹略嫌苦闷地浅笑,愧疚地望着眼前沉重的宫门:「这些天委屈她了,我什幺也不明白,便那般伤她的心,她这回,怕是真的对我失望了也说不定」

    见他黯淡的神情,洛添靖自知这幺下去还真会不得了,他可不想才与大哥相认不到一个月,便看着他大哥为爱成痴,为情癫狂,成天与宫门乾瞪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