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氓花

分卷阅读29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他拿起放在水杯旁的手机,解锁屏幕,发现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如果按照他昨晚睡觉的时间来算,那他已经在床上足足躺够了十五个小时,难怪会觉得腰酸背痛。屏幕最上方的状态栏里提示有两条未读短信,是顾晓辉和方霖知道他病了后发来的慰问。白子峥打开通话记录,找到今天早上打给傅云声的电话,略略放下心来,结果把通话清单往上一拉,赫然发现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居然还有一通池朗的来电,通话时间在三分钟左右。

    白子峥百分之百肯定自己对此毫无印象,想通之后也只能祈祷池朗最好没有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毕竟他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经常是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要是真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白子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

    不过,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白子峥的嘴角泛起一个无意识的微笑,不过很快,就被抑制不住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白母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都咳成这样了还准备从床上下来,忙拦住他道:“子峥,你怎么起来了啊?还不赶紧把被子盖上,再着凉了可怎么办。”

    白子峥道:“嗯,妈……”他手里还抓着手机,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接我电话了?”

    白母倒不觉得他这句话问得有多突兀,早上都病成那样了还不忘让他爹跟他们傅队请假呢,她现在只担心儿子这么一心扑在工作上身体会不会吃不消,听他咳得厉害,又去找了一瓶止咳糖浆才想起回答他的问题:“一点半对吧?姓池的那个。我怕是什么工作上的事,就帮你接了。随便接你电话,别生气啊。”

    白子峥道:“嗯,没事……咳,他说什么了?”

    白母道:“没说什么,知道你病了,嘱咐你好好休息。对了,他还说案子破了,让你不要担心,安心养病就是了,其他的事情等他回来再说。”

    案子破了?!

    ……什么案子?

    ……曾祺的案子?!

    也许是这个消息太过劲爆,白子峥连母亲转述的那句“等我回来再说”都没听清。脑子里轰然一响,只觉得所有的情节全部掉线。就这么愣了半晌,最后直接把电话给池朗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依旧是池朗标志性的带着几分浅浅笑意的声音:“喂?小白。”

    白子峥也不管自己哑得厉害的声音到底还能不能让人听懂,直接问道:“你说案子……咳咳咳,怎么……咳咳,回事儿?!”

    池朗一听他开口就皱了眉,今天中午他才从白母那里知道白子峥今天生病请假,本来是想告诉他案子终于破了的好消息,听他还在休息也就没有吵他,没想到他这一病倒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很多,当即说道:“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有没有去医院看过?烧退了没有?”

    白子峥一顿,说道:“……我没那么娇气。”

    这话在白母听来却已经是娇气十足了,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果然还是白子峥说话时的语气,很亲近,又不设防,看似很不耐烦,实际却没有一点儿不悦的情绪,这种“反常”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感到了一丝轻微的不安。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最敏锐的,不过因为通话的对象是个男人,白母才稍稍放松了自己的警惕。池朗却已经后悔告诉白子峥案子的事了,拗不过他,只得简明扼要地概括道:“我们恢复了唐泽礼电脑中的数据,发现了曾祺的杀人录像。”

    白子峥道:“……杀人录像?”

    池朗道:“对,他把自己虐打受害人的过程全部录了下来。通过面部对比,已经确认视频中的人就是曾祺了。”

    白子峥道:“他,咳咳,他为什么这么做?”

    池朗道:“也许是为了慢慢回味吧,难不成还等着将来自首?至于他的作案动机和过程,我们正在整理唐泽礼的口供,稍晚我会发一份给你,等不及了就先看看。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也别为了这个再专程去局里跑一趟了。”

    白子峥道:“也好。”想起他之前过劳的“前科”,又补充道,“你也……注意。”

    池朗先是一怔,随即在唇角浮现出一个柔和的微笑,轻声应道:“我明白。”听得徐海洋只想感叹“卧槽你丫怎么突然转性了装什么纯情的笨蛋啊”!

    也许是他那句“我明白”的语气太过宠溺,又或者是因为白天睡得狠了,白子峥在吃完母亲端来的蒸蛋后也没了继续躺平的欲望,简单冲了个澡,给局里打了个电话,又被下班回家的白老爹“呜呜呜我的宝贝儿砸你怎么就病了呢”地用力关怀了一番,最后把一片金嗓子喉宝塞进嘴里,坐在桌前开始浏览池朗发来的文件。

    是一份省城案与津南案的联合调查报告。

    因为事到如今唐泽礼已经不是他关注的重点,所以白子峥直接把案卷翻到了与曾祺有关的部分。如果说他们之前采取的心理战术是互有输赢,那视频的恢复无疑是给了唐泽礼一记迎面的痛击,完全没给他留有任何还手的余地。据唐泽礼交代,他和曾祺是在刚入学时的同乡会上认识的。因为二人来自同一个省份,对方又是同专业的大四学长,唐泽礼便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经常向他请教一些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两人慢慢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唐泽礼特殊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敏感多疑的性格,而曾祺的出现让他看到了生活中美好和积极的一面。曾祺帮助他的越多,他对曾祺的依赖心也就越强,而在母亲去世之后,也是曾祺及时安抚了他的情绪并施以援手。唐泽礼由此把他上升到了精神导师的高度,并将他视作自己向往和为之努力的目标。

    但随着各自人生轨迹的展开,二人之间的交集变得越来越少。唐泽礼有感于自己可能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于是在二零零七年黯然离开三庆,独自回到了津南。二零零九年初,曾祺主动与唐泽礼取得了联系,他在电话里表示自己遇到了一些困难,目前已经回到了新海老家,希望唐泽礼能够帮他照顾一下母亲。不巧的是唐泽礼遭遇了一起车祸,导致左腿粉碎性骨折,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前往新海。再加上唐泽礼毕业后就和以前的同学渐趋疏远,无从得知曾祺的近况,也就相信了他创业失败正在躲债的说法,此后二人一直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联系。二零零九年末,唐泽礼腿伤痊愈,安排好工作后立刻赶往了曾祺位于新海的家中,这时他才从曾母口中了解到曾祺“离家出走”的事实,而后曾祺也对他坦白了自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真相,并请求他瞒住自己尚不知情的母亲。二零一零年二月,唐泽礼来到省城照顾因肺部感染住院的曾祺。一个月后曾祺去世,唐泽礼带走了他的遗物,并按照他的嘱托照顾孤身一人的曾母,一直到二零一二年彭秀云去世为止。

    而“杀人录像”和那本被烧毁的日记,都是曾祺遗物中的重要内容。

    那本日记记载了他杀人的动机,那些录像则是他杀人的过程。

    他之所以会选择儿童作为下手的对象,不是因为儿童具备软弱可欺的特质,而是因为传染给他艾滋病的,就是一名年仅十岁的孩子。

    曾祺在日记中把这个孩子称呼为“少年a”,有意思的是,“少年a”同样是日本一起臭名昭著案件的幕后真凶,是一名未曾公布姓名的十四岁少年。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这是曾祺日记本里让唐泽礼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曾祺做了两件事,一是尽快和宋明娜离婚,二是开始调查自己感染的原因和途径。

    艾滋病有性、血液和母婴三种传播方式,曾祺很快就排除了第一和第三种可能。而就在回忆的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几个月前他曾在路上扶起过一个摔倒的孩子,那个孩子却用针狠狠地扎了他一下,之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当时没有在意,如今想来却是他几个月里遇到的最为反常的事件。之后他拜托了一位在医疗系统工作的朋友,以年龄和所在地为标准,筛选出了一份符合条件的感染者名单,再加上几个月前“一面之缘”的模糊记忆,最终锁定了“少年a”的真实身份。

    “少年a”的母亲以卖|淫为生。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更是一个天生的携带者。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着母亲用过的针管,漫无目的地以别人的疼痛为乐。

    他显然不记得这个一直在寻找他的陌生人了,不符合年龄的冷漠神情里浮现出一个戏谑的微笑:“我妈今天不在家,你去找别人吧,改天让她给你打折。”

    那个表情猛地下坠,成为了曾祺心中一颗罪恶的种子。

    他回到新海,安顿好母亲,带走了家里的一张塑料布。

    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往往会想——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别人可以拥有美满的家庭和幸福的生活,自己的余生却要变成一场永无休止的噩梦?

    他在省城租了一间僻静的公寓,通过中介随时变换车辆,准备好了绳子、安眠药和乙|醚的喷雾,又去商场买了一身大码的童装和一个深色的旅行包,最后他在桌上铺开一张省城的地图,用掷骰子的方式决定了第一次作案的地点。他用两周的时间规划了自己的逃跑路线,摄像头,红绿灯,可能会出现的目击证人,他在孩子面前伪装成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游客,抱着他们的时候就成了一位风尘仆仆归家的父亲。

    没有人怀疑他。

    坏孩子是需要受到惩罚的。

    他架起录像机,镜头里映照出那些恶魔惊惶的眼睛。

    然而掌控的快感和杀人的罪恶很快摧垮了他的身体,在停止呼吸的前一夜,他对唐泽礼说:“小唐,不会有人原谅我了。”

    唐泽礼说:“怎么会呢,你和嫂子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等病好了……”

    曾祺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里满是鲜血淋漓的影子。一只只苍白的小手在他的脚踝上握出青黑的印子,像是把他的灵魂慢慢拖出了躯壳,一直沉入滚烫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