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山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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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他还扮过书墨坊老板、客栈掌柜、店小二、街边小贩、牵马小厮、不相熟的世家子弟……等等。故虽然赵雁声自以为把他给支开了,其实关山月总能自得其乐地找到待在他身边的方式。

    转眼几度春秋,赵雁声从翩翩美少年长成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目越发英俊,想说亲的媒婆快将赵家门楣踏破。却被赵雁声以尚无中意人选挡回去。一日,按惯例赵雁声是要与关山月一同去城郊一处赵家名下的马场查账的,前一晚赵雁声却同大老晚还赖在他房中不走的关山月说,“润之,我有事和你说。”

    关山月把玩着今日才从蒋家公子处得来的一套黄金琉璃弹弓,含糊地应了声,“唔?”

    赵雁声看他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就皱眉想说他,张了张口还是转回到正事上来,“我明日便不同你一道去城郊了,你和王伯去就好。”

    关山月倏地坐正了,“为什么?”声音竟有些委屈。

    赵雁声好似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明日我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这么要紧?”关山月不依不饶地问。

    赵雁声一下没声了,他其实是同郑家小姐有约。两人明日一同出城游玩。郑家小姐闺名素素,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兼之才华出众,性子又好,和赵雁声倒是很般配的。

    赵雁声已过弱冠,正值婚配之龄,遇上心仪的女子也是正常,但不知为什么这桩早就定下的事却迟迟难对关山月开口,好似做了对不起他的什么事一样。仔细想想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硬着头皮开口:润之,我同郑家小姐明日要出城一日,没法同你去马场了。

    关山月听他要为一个姑娘抛弃自己,气都往头上涌,双颊鼓起两个小包,不说话了。

    赵雁声拿他没辙,走过去想拍拍他肩头宽慰她,却不知要说什么。半晌叹了一声“阿月”。

    关山月初来时,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小小一个人儿洗净了有些男女难辨的清丽,若给他梳两个圆髻,那真是看不出是个男娃娃了。赵雁声便戏称“爹爹可看仔细了?别晃眼把妹妹认作弟弟了。”还叫他阿月,说这样衬他些。这样阿月阿月地叫了几年,两人都大了,这叫法便显得不太庄重,赵雁声便要“贤弟贤弟”地叫他,关山月不爱听,每次都不应,赵雁声没办法,但确实又不好再人前叫他阿月,便折中再给他起个字唤作润之,说是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都会想到春夜山涧的溪流。但是人后,私底下赵雁声惹他不高兴了,叫阿月也是不管用的。

    关山月心里不乐意,却找不出理由阻拦他,赌气似的说,“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赵雁声这时候只顺着他,连声应道,“好好好,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啊。”

    翌日,赵雁声一早就出了门的,关山月偷偷摸摸地看他骑马离开,施了个障眼法也跟在后面去了。

    赵雁声与赵素素碰头地点是城门口,他变作蝴蝶停在郑素素车轿的窗上,听赵雁声坐在马上与赵素素隔着窗甜甜蜜蜜地说着话,委屈地想,赵雁声从来没有这么多话和他说。

    虽然好难熬,关山月还是从早跟到晚,觉得悲伤之情让他快没有力气变回去了。最后是化作一只飞虫贴在赵雁声背上跟他回家的。

    接下来的三天,关山月都没有找赵雁声。赵雁声沉浸在与郑小姐进展顺利的喜悦中,也没有找过关山月。

    三天后,是关山月的生辰,说是生辰,其实就是关山月到栖霞山庄的那一天。栖霞山庄当晚不见客,专门办家宴给关山月庆生。赵父由于一桩生意耽误在外,赶不回来。就剩赵夫人、赵雁声和关山月三人一同吃饭。席间各人都喝了点酒,尤其是关山月,酒当水一样喝,最后是赵夫人不让他喝了,他便趴在桌上不动。赵雁声哭笑不得,同赵夫人说先扶他回房。

    一出饭厅,关山月就连路都走不动了,整个人要往地上躺,赵雁声没法,要他趴到背上背他回房,也没有人回应。脆直接将关山月打横抱起。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正要把人放到床上时,关山月好似突然醒过来,伸手揽住了赵雁声的脖子。赵雁声当他发酒疯,拍拍他,“阿月,放手,好好睡一觉。”关山月闷闷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不放,我有话要对你说。”

    赵雁声好笑,“说话就说话,拉着我什么?”

    关山月说:不这样我说不出来。

    赵雁声觉得和醉鬼没有道理好讲,只好说:“你说。”

    “雁声哥哥,你喜欢郑家小姐吗?”

    赵雁声恍惚了一下,仿佛怀中的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少年,不谙世事的一张脸,总要叫雁声哥哥。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关山月没有追问,他继续道:我觉得郑小姐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多,你可不可以来喜欢我?

    赵雁声感觉心脏好像被锤子锤了一记,明明那个人说话的声音那么轻。

    他一向都是那么轻的,赵雁声不着边际地想。抱着很轻,声音很轻,眼神很轻。惯常穿一身白衣,有时候赵雁声觉得不拉着他他就要飘走了,像一朵云,或者一阵风一样飘走。故他总是不自觉地让着他,对他好一点是不是就会留下来?但那也是限于兄弟之情,从没有逾越于此外的想法。可现在阿月怎么会说这种话?他怕是醉的不轻了。这样想着,赵雁声终于开口道:“说什么胡话,睡罢----不然你明早要头痛的起不来的。”

    关山月听着这话更委屈了,他终于不再藏着,扬起脸看赵雁声:“你不相信我?我陪你的时间比赵小姐多多了,也比她了解你得多,你上马前喜欢摸一摸马儿的眼睛;住店给小二的赏银一般是半两碎银;同不熟又不感兴趣的人讲话微笑时只会翘一边嘴角;习惯让女子走你右边;不怎么怕冷冬天也不要人往你的被褥里放暖炉……我都知道的!我没有同你说过,其实我常常变作他人模样跟着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上两天你去海燕楼坐你旁边的歌女?那是我变的……”“阿月,”赵雁声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你醉的不轻了。”关山月一听眼泪就掉下来,“你不喜欢我这样子跟着你,我就不跟了,变作他人陪你,这样还不够好么?若以这幅人类男子的模样缠着你,你不是要烦我的么?”关山月哭的抽抽噎噎,快要打出个哭嗝来,而赵雁声只觉得荒唐,且迷惑,他完全不明白这个平时乖巧的弟弟是怎么了,说的话也颠三倒四的。但还是抱了抱他,安慰道:“你是我弟弟啊,永远都是我弟弟,我怎么会烦你呢?”

    关山月觉得有点绝望,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同赵雁声说要睡了。赵雁声见他不再哭,神色间也确是疲惫至极,便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回房了。

    关山月躺在床上,愣愣地想,原来我这一路委曲求全、逢迎讨好都没入他的眼,他不认识那些人,不晓得我是谁。连这张面孔也是下山后见一书坊老板儿子所幻化而得的容貌。他觉得心口好像空空的,被人拿走了什么东西一般。他又想起许多年前下山前的夜晚,道士告诉他三千丈红尘有多么好玩,却未曾提醒他也会有人教你千万个伤心。

    不着边际的想了一通,关山月只觉眼皮越来越重,似要睡过去,却又感到身子好像在往上飘……

    再一睁眼,关山月发现自己已不在赵家自己的房中,他躺在一片草地上,月光似水一般在他身下铺展开,一如多年前的夜晚。

    他举起手挡在眼前,却发现自己能透过身体看见天空。

    他没有实体了,只有淡淡的虚影将其与身边事物区分开来。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好奇;他从草地上起来,走进了溪水里,像所有归家的鱼一样遵循着印刻在基因中的信息沿溪水一路溯回源头。

    如果此时有人能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叹于此景: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溪水中优美自由地游动,慢慢的,他的身子变得光亮起来,像是有一圈萤火虫飞进他的身体。而后这些光沉淀下来,它们互相推挤、彼此填充,最后变成了玉一样的暖白。

    这是一副神仙画作的躯体。

    关山月对这一切仿若无知无觉,他不知游了多久,终于在一面光洁如镜子的山石前停了下来。他看见了自己的样子: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容貌隽秀,目似点漆。不像任何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却说赵家这一边,关山月的故事已被传作奇事一桩:他那晚一睡之外便再没醒来,第二日晌午时分伺候他的小厮才告诉赵雁声关少爷还没起身,赵雁声亲自去看,却发现人早已没了鼻息,竟是仙去多时了。赵家上下乱作一团,查来查去搞不清楚原因,最终赵庄主叹道,关山月来的便奇怪,去的奇怪也不稀奇,大约是于此处已无所求之事了,我们不要过于执着。

    赵雁声自是很悲痛的,郁郁寡欢了很久,无意中连郑小姐也冷落了。郑家家主见赵雁声对他女儿不那么上心,又家有异事,不过多久就把郑素素配给了另一大户人家。

    又大约过了一年,赵雁声同他父亲说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没见识过,想外出多历练历练,便四处云游去了。

    一日,赵雁声游至南环城,恰巧碰上乞巧节,当晚不设宵禁,赵雁声素来听说南环城风俗奇特,有心见识,便随了人流在熙熙攘攘的花街上走。刚转过一道弯,便瞧见一位身段风流的白衣公子背着他,似是在同人理论些什么。赵雁声虽在心里注意到了这人,但并没有很好奇,正欲越过他,正好这位公子偏过脸来——

    面如冠玉,目似点漆,左眼眼角有颗极小的红痣。这个人我是没有见过的,赵雁声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却止不住地觉得熟悉。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是多年亲故,熨帖到心底头去。

    白衣公子没注意到赵雁声,他手里拿着糖炒栗子,桂花糕,还有椰子酥一堆吃的,就要越过赵雁声而去。走出两步却发现走不动了,这才回头看见扯住他袖袍的赵雁声。

    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温言道,这位公子,你可是被绊到了?

    赵雁声扯他那一下纯粹是身体快过脑子,并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但心底就是十分不想就这样放他走了,脑袋一转就想了个借口,“前日在凤来酒楼下,可是公子替我找回被盗的钱袋?公子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好好道谢,今日可否赏脸让在下请公子一顿酒,聊表谢意?”

    白裳公子歪头看了看赵雁声,隔了几秒才道:你认错人了。

    赵雁声佯讶道: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公子替我找回被那叫花子偷走的钱袋的。

    白裳公子洒脱一笑,不必了,公子我乃西天金蝉子转世,日行好事以攒功德。若这位大侠也能发扬我的精神,以善报善,也不枉我下凡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