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我们战功赫赫的阿罕将军嘛?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赫连擎云身边的阿德勒嘴巴咧到了耳根,笑得浑身发颤,同为将领,他本不俗,却生生被阿罕遮得严实,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自是不会放过大好机会,“这五年,阿罕将军一直忙忙碌碌,不得一刻清闲,寻找郡主、对付撩特尔、防备刺客、中原献礼……部署打点,行军布阵,几场硬仗,赢得漂亮,忙得连觉都顾不上睡,也不知是如何帮着三殿下刻意避讳隐瞒的呢?”
“阿德勒将军是在质疑大殿下定判的罪责,替阿罕不平么?”
宽阔的肩膀,有力的双臂,结实的胸腹肌理,细腻的紧致皮肤,大大小小的疤痕,重重叠叠的功勋。赤膊待刑的阿罕跪在地上,跪得笔直,双手向上被帐顶落下的铁链锁着,小腿处被地面的铁链勒着,刑已判,军杖五十,曝刑三日。
不算太重,想来殿下定是求了情,出了力。
勇士责罚,军杖不落他处,仅落于肩背,寓意承担不够,行刑者通常大力,一杖下去必见青紫,却不得用内力伤脊椎,违者当受同刑。
“呵呵!”阿德勒吃了瘪,却也不恼,笑嘻嘻地来到阿罕面前,“今日我来监刑,特别要送阿罕将军一件礼物,来人,拿上来。”
一张铁质的四方凳子,并无特别之处,阿德勒将凳子拿来,摆在地上,选了一个凳子角对着阿罕,那高度大约精心打造,坚硬的凳子角刚好抵着阿罕的腹部。
“我听说阿罕将军腹内余毒未除,这样的法子,说不好有奇效!”铁质的凳子埋了铁钉在凳腿上,如今铁钉钉入地上的铁板,凳子再撼动不得半分。
“有劳阿德勒将军费心,如此磨磨唧唧,不要误了曝刑才好。”
阿罕身子未动,神色不变,自阿德勒进来到此刻,丝毫变化都没有,不,或许有,或许比先前跪得更加笔直了一些。不是铁打的身子,却有着铁打一般的心,肩背之上,将要承载的不是小人的笑,而是亲人的泪,重,自然是重的。
“不识好歹!行刑!”阿德勒脸色一青,起身走到一旁坐下,喝茶观赏。
“阿罕将军,得罪了。”两名大汉,手持军杖,立于阿罕身后两旁,对望一眼,开始行刑。
第一杖横扫而来,砰得一声闷响,身子随着力道前倾,坚硬的凳角毫不费力猛然陷入了柔软的腹内。
砰砰砰——
一杖又一杖,坚毅的男子,双手反抓,抓住了吊落的铁链,唇瓣破碎开来,流出鲜红血丝,脸色自是煞白,汗如雨下黑发,却是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仿佛他不过一个无知无觉的沙包,击打除了会发出砰砰的声音,再无其他。
转眼便过了十杖,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却还是没有声音。
砰砰砰——
阿德勒拿着茶盏,呆若木鸡一般看着阿罕,看着那前后摇摆的身子,依旧很直,直得那般可怕,像是永远不会屈服。
“叫啊!怎么不叫?!你哑巴了你!装什么装?!你们怎么回事!没吃饭吗?!打!给我重重地打!打到出声为止!”茶盏被砸碎在地上,阿德勒也是满额的汗水,叽哩哇啦一通鬼吼,把草原勇者该有的傲气摔了一地,一如碎开的瓷器。
“呵……”阿罕终是发出了声音,他笑了,那跳梁小丑一般的人,实在太过好笑,这样的人,竟是他们部落的将军?!
“阿罕将军……还有三十杖,您要不要歇歇?”行刑者满目的敬佩,压根不把叫嚣着的阿德勒放在眼里,想来也与阿罕想法相似。
“歇什么歇?!还不继续?!误了曝刑,谁担待得起?!”阿德勒又是一通吼叫,憋红了脸,略显怀疑地俯身去看,只见阿罕肌理分明的腹部一片紫红充血,若真如传言,余毒未清,应是痛极,怎会如此没有反应?!“听到没?当心治你们的罪!”
“……无……碍……”阿罕吃力地开了开口,那两个字微弱地几乎听不到,却重重地敲击在行刑者的心上。
“阿德勒将军,请让让,您妨碍我们行刑了!”行刑者皱着眉,满眼厌恶。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将军!”阿德勒自是听得出来那语气里的嫌恶。
“将军请让让,若将军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告了我们。”行刑者作势挥起了手中的军杖,“若是不小心伤了将军,可就怪不得属下了。”
“哼!”阿德勒冷哼一声让到一边,抱胸而立,一副高傲姿态俯视跪着的受刑者,却不知已是输了多少。
“阿罕将军,要来了,您撑着!”行刑者看着阿罕肩背上交叠的青紫肿胀,紧了紧手中的军杖,又是毫不留情地招呼上去!
沉寂的刑室里,发着血肉之躯压抑的闷响,军杖再也没有停下来,所有人都屏息望着,望着那个不知看向何处,不知想着什么的年轻男子,望着他可怕的坚毅隐忍,铮铮铁骨,永不低头。
“阿罕将军,您别再忍着了……”
“您喊出来吧,喊出来,我们心里也好受一些……”
“……”
到第四十杖开始,几乎每一杖落下,阿罕的身子就跟着一震,呕出一口血来,最后的十杖打完,地面已是印染出一滩血迹,自然是那铁凳角的“功劳”。
“如何?这铁凳的滋味如何?”
一盆冷水直浇而下,疼昏过去的阿罕渐渐苏醒过来,眼前得意的笑脸渐渐清楚,阿罕扯了扯嘴角,将一口残血吐在地上,虚弱地笑道:“阿德勒将军……自相残杀……好笑吗……”
“……”阿德勒一愣,笑容瞬间消失得一二净,眼前只余一双深沉黑眸,该有的刑伤痛苦没有,有的全是愤怒指责。
亲者痛,仇者快,真正的怒其不争!
耳边,那闷响还在萦绕,压在心上,让人觉得窒息,没有哀嚎低吟的一场刑罚,触动了什么,刻印了什么。
“阿德勒将军,我们要带阿罕将军去执行曝刑了,请让一让。”
手上脚上的锁链松开了,阿罕却没有倒下,有人小心地扶着他,撑着他,一如他宽阔肩膀之上,一力承担起的所有罪与罚。
“阿罕将军,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有人在耳边轻轻地问。
“不可说……”他轻轻地答,带着轻轻的笑。
曝刑,事实上就是被绑在空旷的草原之上,忍受日晒雨淋之苦,示众羞辱、以儆效尤的意味多于伤害。
直立的木头、绑缚的锁链,支撑着无力的身子,草原上清风阵阵,带着淡淡的香味儿,他穿着净的衣服,遮掩着所有伤痕累累,静静地受刑。
没有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三日,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直笑着,轻柔地笑着,就像是蓝天上的白云,一般的清透。
三日后,塔达努将他从刑架上放下来,小心避开伤处扶着,他闭着眸子,血迹未的唇角依旧带着笑,喃喃唤着:“丫头……”
湛蓝的天,洁白的云,碧绿的草原之上,少女坐在青年身侧,盈盈而笑,弯弯的眸子,看着青年的样子,陪着,伴着,支撑着。
风吹过,黑发与青草一起飞扬,谁看到了,这草原上最美的一幕。
第五回:衡虑困心
五日后,赫连戗穹带着塔达努等几十名勇士隐卫,离开了草原。看似温和无害的赫连戗穹自然也有着自己的部署和计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暖暖的死,触到了他的底限。五年的明察暗访,隐藏在撩特尔背后的势力,渐渐显出端倪,所有矛头都直指向中原。在中原,他安了亲信,与人结盟联手,精密安排,布置了据点,五年的准备已经足够,他的时间也已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