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这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丁觉伸了个懒腰:“能有什么情况。想必公子的车顶一向有些玄机,那群人是盯着公子的车顶下手,放完箭就撤了。说起来倒是蹊跷,那段城墙虽然少人,但总也是有人把守的,我上去看,弓箭掉了一地,却没有人。你被我们扛回来,公子一见你满脸血,还认真动了气,该罚的人罚了一串,可不也没查出什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又是说大公子多疑,又是说三公子一回国就有人盯着她肃清异己。你倒好,大头朝下一栽,撒手不管了。”
傅琅一边心事重重,一边这才觉得头顶一丝丝的疼,伸手去摸,一边问道:“是这里吗?”
丁觉满不在乎:“没事,其实就是蹭破了皮,血流得多,看着吓人罢了,大概要留个小疤。哎,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你自己抠头皮玩吧!”说着就起身蹿了出去。傅琅心里有事,也懒得跟他闹。喝了乌兰端来的药,重新窝回被子里想着到底是什么人能跑到城墙上对裴瑟动手,又想那些人这次一击不中,下次肯定还会行刺。她心事重重,药力一起,又昏沉起来,心思转了几转,终于认命地转不动了,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有根手指轻轻抚在她额头伤口上,那手指肚在伤口上来回几圈,像是涂了什么东西,凉丝丝的,甚是舒服。舒服过后,又有些痒,她嘤咛一声,伸手捉住了那手指,顺着握住了那只手。那人的手温凉柔软,执剑多年的手心有一点薄薄的茧,被她握住,又握了回来。她皱了皱眉,又舒心起来,这只手她可太熟悉了,禁不住抬了抬嘴角。那人见她动了,却低声向旁边道:“还是出去吧,要把她吵醒了。”有人答应了一声,脚步渐远,她也说着就抽身要走。
傅琅才知道不是梦,心中一急,猛然挣醒了,伸手就抓住那人一片袖角。
只听那人在她耳边无奈道:“傅姑娘,你得放开我,手上沾着药膏,可不好洗。”
傅琅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原来已经天黑了,烛光晕黄,但室内陈设多得是亮闪闪的金银物件,闪闪烁烁,十分亮堂,在她头发上、耳廓上、肩膀上都留出一道暖融融的亮光。她穿了深衣,领口整整齐齐重重叠叠,看得出服制讲究,手?洗髯乓恢磺嘤窠渲福??隙偕??幌裾庖宦纷?谏砼缘娜耍?瓜窀鼍?酢?br /≈
其实裴瑟虽然生得苒弱,但本来就是通身遮都遮不住的气派,又是领军掌政的王长女。就算在军中万物简陋,出入也是前后拥趸无数。傅琅早就知道她派头大,全靠想象她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就已经觉得金碧辉煌高不可攀。此时她就穿着这么件衣服,随随便便往这屋子里一站,已经陡然生出陌生感来。傅琅心里别扭,手一松把她丢开,一面忍不住瘪嘴:“放开就放开。”
裴瑟没提防她一醒来就闹脾气,也是一愣:“傅姑娘,怎么不高兴了?”
傅琅心烦意乱,随便找了个由头:“一会傅姑娘,一会傅琅,那我叫你什么?公主殿下?”
裴瑟支着沾着药膏的手,闻言一愣,只当那晚她听见自己大着胆子说的话了,又觉得看情形不像,细想一下,她应该并没有听见。这才定了定神,重新坐下,看傅琅挣出了一头汗,另一只手便拿了手帕替她擦擦:“你就叫我裴瑟。这样很好。”
傅琅被她一碰就老实了,安安稳稳躺进被子里,拉拉她的袖子:“裴瑟,你刚刚在什么啊?凉丝丝的,好舒服。”
裴瑟把一边的小盒子拿给她看,里面是深绿的药膏:“我进宫看我父王,顺便跟医官要了药膏。我小时候磕碰着了,就用这个,好得快些,”她看了看傅琅头上一片又是破皮又是淤青,接着道:“医官来看过你了,你好好养着,就不会留疤痕。”说着就放下盒子,又沾了一点,往傅琅额头上轻轻地涂。
她的手指肚软软的暖暖的,缓缓滑动,药膏有股青草香味,混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傅琅舒服得直眯眼,一面听她提起齐王,问道:“你父王,怎么样?”
裴瑟笑了笑:“那天晚上吓着你了吧?我父王一向身体不好,病了这些年,今年开春就有些凶险,所以我那时才吓了一跳。好在现在没事了。”
傅琅听她这么说,也不再问,手里还抓着她的袖子,这时细看,连袖口也是重重叠叠一层一层的,不由得拿在手上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到底有几层啊?早晨起床穿衣服,穿完天都要黑了。”
裴瑟哭笑不得:“在京中就得这样。不过你说得对,这深衣确实麻烦。”最后一句她是压低声音说的,似乎是怕别人听到。
裴瑟微微侧脸,露出了鼻梁边那粒小痣,傅琅眼睛闪了闪,突然抬起脖子凑了上来。两人气息相引,裴瑟不由得要躲,却听傅琅也压低了声音,绵软的声气拂在耳边:“麻烦有麻烦的好。裴瑟,你穿这个真好看,像神仙。”
自从到了平阳,傅琅还没出过裴瑟府邸,已经有众多事情是意料之外,其中一件就是这沧浪台。裴瑟其人,衣食住行虽然在王室礼规之下都极尽复杂,但目下无尘似的;住的沧浪台反倒极尽精细繁华,正是初春天气,杏花海棠扶桑哗啦啦一夜之间开放,映着日光和各处宝石陈设,花木几近灼目,白日里只觉得金光熠熠,天黑后再看,也是暗夜流光。从大门到后门,一路看过,草木枯山之后是潺潺溪流,溪流之上是青砖绵延,绵延之外是高挑?埽?苤?且宦返苹鹣嗨停?彼偷椒郯谆êi畲Αe嵘?氖榉看蠖?绽??偎??ǎ?认吕?在书房门前停脚,疏疏朗朗露出一片湖面,取景刁钻,十分宽广,青玉璧似的。
傅琅晃晃悠悠转了一大圈,总算是累了,一伸腿坐在廊下。那?苌瞎易疟《?赋さ姆缌澹?孀乓狗缁夯毫鞴??愣_俗飨欤?路鹚?蜗嘧病=畔履且环讲淮蟛恍〉乃?娴咕驳贸銎妫?匙旁律?枪猓?爸率呛玫贸銎妗道庞肿?艘换幔??接腥松?k?膊黄鹕恚??税肷危?盘?松?ソ?骸啊??牵?魈觳唤??耍?驮诟?铩!??唬?共灰欢ǎ?兴?歉髯宰鍪拢?槐乩促鞅āq卜烙?垦卜烙?酉吕醇柑於冀小??鄙?糇???牵?溉煌a讼吕矗?道抛?芬豢矗骸澳慊乩戳耍 ?br /≈
裴瑟见她双手撑在地上,两条腿悬在廊下晃晃荡荡,不由得微微笑起来:“你坐在那什么,快起来,小心一会掉进湖里去。”
傅琅道:“你可说对了,我正想呢,你再不回来我就跳湖。”
裴瑟又吩咐了几句,便让身后一群人都散了,走到跟前来把她拉起来:“要跳湖就好好跳湖,别坐地上,多凉。”
傅琅道:“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跳湖?好绝望啊,我现在就跳!”说着真的作势要跳,裴瑟连忙拉住了,含笑道:“那你为什么要跳湖?”
傅琅老实道:“我好闷,我好无聊,我好没事做。”
裴瑟道:“不是有丁觉陪你玩吗?”
傅琅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就跳脚:“你给我选的那个,那个谁,乌兰!丁觉这小子十成十是看上乌兰了,一天八百次地往我那里去欺负乌兰。他也太烦人了吧?明天你不是不进宫吗,你就在我房间门口数数,你别不信,真有八百次!”
裴瑟奇道:“他什么时候喜欢乌兰了?他才多大?怎么这么快就情窦初开了?”
傅琅道:“我也觉得啊!他才多大?我不管,我不跟他玩了,你让我出去玩。”
两个人这么边走边说,已经走到了书房。傅琅熟门熟路地往桌前一张新加的椅子上一坐,裴瑟也在对面坐好,又摊开了一堆书,闻言道:“出去?不行。”
傅琅一听“不行”顿时炸了毛似的,弹了起来:“我这么大个人,你说不行就不行?我什么时候归你管了!我要出去玩,你别让他们拦着我了!”
裴瑟坐得稳如泰山:“不行。”
傅琅道:“什么不行啊?为什么啊?我要出去啊!”
裴瑟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两天外面乱。你忘了前几天,你还在城门口遇刺了。头上一个大口子,这么快就忘了?”
傅琅一听她提起那件事情,便住了嘴。她这些天翻来覆去,想要对裴瑟说“我就是细作”,却张不了口。但毕竟怕那群人再次行刺裴瑟,便想自己出去一趟,沧浪台把守严密,但外面一定有人时时注意自己的行踪,到时多半会再冒出个人来跟自己联络,她就可以借机打探清楚是谁指使,这样裴瑟才可高枕无忧,她到时候才好吐露真相。她这么打定主意,又硬着头皮磨裴瑟:“有什么乱的嘛,再乱又不会冲着我来,谁知道我是谁啊?丁觉都告诉我了,那天那群人不过是冲着你的马车……可是为什么啊?你的马车有什么特别吗?我看着很普通啊。”
裴瑟摇摇头:“马车很普通,是我马车的车顶比较特别。”
傅琅好奇道:“怎么说?”
裴瑟道:“是我小时候体弱多灾厄,司天监说朱厌可解。可朱厌毕竟是凶兽,传说中会带来兵祸的。”
傅琅顺着话说下去:“所以就画在车顶这样不显眼的地方?你多大了,还信这个?”
裴瑟垂头,复又拿起笔,看着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本来不用了,后来赐给我的东西都是这样。”
傅琅道:“那想必是知道的人不多,要查不是很容易吗?”
裴瑟道:“知道的人本该是不多的,不过这些宫闱秘闻,民间最感兴趣,偶而传出去了也未可知。”她揉了揉眉心,看着像是很累的样子。
傅琅默了一会,旧事重提:“不管怎么说,我在你这里呆着也是无聊,不如出去逛一逛。”
裴瑟放下笔,叹了口气,正色道:“傅琅,上次你说得不错,我身边有细作。那是小贼,我自然不会有事。可这偌大齐国,若出国贼,可怎么办?”
傅琅道:“国贼?”
裴瑟道:“我上次去燕岭,除了身边亲信与朝中重臣,并没有人知道。可有人屡次刺杀,说明这消息并不安全。甚至,刺客还上了平阳城城墙。事关重大,确实不得不查。我之所以不让你出去,还是因为我之前提过的,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做个幌子。”
她神色凝重,傅琅也听进去了,一时之间书房里静了下来。门外微风吹过,烛火一跳,?芟路缌逄???窒炱鸷锰?乃?渲??e嵘?绦?档溃骸暗比唬?耸路缦詹恍。?延型蛉?摺h绻?憔醯谜庋??谇崧剩?也换崆壳蟆???br /≈
“裴瑟。”傅琅打断道,“裴瑟,你可记得雪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