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应了忙退下去去内库,出了门便听到楚昀和元狩帝道:“这不是上次二弟那边那个泡茶泡得好的内侍吗,父皇怎么就把他放在御书房了?”
元狩帝笑道:“朕身边正好有缺儿,看他谨慎小心,便让他跟着逢喜,偶尔使唤他泡个茶也趁便……”
双林去了内库传了口谕,内库那边的司库叫赵圆的笑道:“今儿怎么是傅公公亲自过来呢,您且坐一坐喝口茶,我让他们挑好了给您送过来,保准误不了您的差使。”
双林坐了下来问道:“你们一贯稳妥的,并非信不过你们,只是如今是赏太子殿下的,所以不得不小心点儿。”
赵圆笑道:“公公果然忠勤,只是您太久没在宫里当差,有所不知,陛下时时有赏赐给太子的,隔三岔五就来一次,但凡下头贡了什么好东西,陛下都念着要给太子一份儿呢,您放心,咱们都是做熟了的。”
双林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小内侍端了几托盘的香来供双林挑选,都一锭一锭用精美盒子装好的,上头有黄签子写着什么香,双林挑了挑,挑了三十锭出来,赵圆忙叫小内侍替他端着,一直送了他出门。
双林回到御书房,打发了内库的小厮,自己捧着那托盘香要进去,打帘子的当班内侍低声道:“陛下在召见礼部官员,太子殿下去了西暖阁那儿歇息呢,还得劳烦傅公公再辛苦次送过去了。”
双林点头便又自己捧了那托盘转去了西暖阁那头,才到窗边,便听到里头楚昀在说话:“母妃总是这样,如今父皇亲口给她下的禁足,孤怎么好大咧咧去看她?父皇到时候心里怎么想孤?”
有个内宦声音细细道:“娘娘不是让您忤逆上意,只是如今陛下宠您得很,又已近年了,您和陛下请求下,带着安哥儿说要看看娘娘,陛下看在孩子面上,总不好拂了您的意思。”
楚昀冷哼了声道:“你还是去和母妃说说,让她老实些给太后侍疾吧,别再给孤出什么幺蛾子了。父皇这次是动了真火,都气出病来了,他平日里是宠着孤,那也是孤小心谨慎伺候才换来的。母妃去年闹的那一出连累孤都不得父皇好脸色,日日顶着大太阳去求雨,也不知道孤当时费了多少力气让父皇回嗔作喜。父皇生病后让孤监国,焉知不是要考察孤是不是当真有做太子的资质?二弟再怎么样,也是孤亲弟弟,如今父皇还在,她就动手脚,偏偏手脚还动不干净,父皇本来就两个亲儿子,二弟被刺杀,哪里用证据?用脑子想想都知道是孤这边的人动的手,可怜孤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母妃给连累了,她平日里和个过了气的惠皇后争风都罢了,又去和那静嫔弄不自在,那静嫔一个高丽贱奴,便是如今生个皇子出来呢!又能有什么作为?父皇心里清楚得很,不是为了征狄,哪里需要去示恩于高丽?妇人心胸真正狭窄得很,满脑子不是情情爱爱就是只顾着娘家,哪里想到她如今立足之本却是在孤身上呢!结果弄巧成拙,难怪父皇空着皇后之位也始终不肯封她,依孤的意思,她安安分分在宫里伺候着太后,就是给孤帮最大的忙了!”
那内宦声音弱了许多:“太子殿下息怒,只是如今贵妃娘娘也是满腹委屈,始终不得见外人也就罢了,这月例供奉上都差了许多,宫里一贯跟红顶白您也是知道的。听说肃王回了京,太后娘娘也十分担心,怕殿下无人参谋,有个行差踏错……那武靖侯夺爵的事,咱们已是棋差一筹了,如今撤藩的事,怕您把不准。”
楚昀冷哼了声:“他藩地都撤了,如今不过是个闲王,担心什么?太后就更是了,她就只知道宠着福王,把福王都宠成什么样儿了?孤从小就不得他喜欢,又总是纵着武靖公,当年武靖公当着大臣的面教训孤的样子,孤还记得呢,父皇也是她亲生的儿子,她就能偏心成那样儿,如今父皇和她母子离心成这样,不还是她自己种的苦果。再说到洛家,当时硬是给孤塞了洛家的女人,如今看来,哪里堪为太子妃了?胆色智谋学识,竟没一样成的。现在又是为了洛家袭爵的事来笼络孤了,那事父皇亲自带着孤微服私访去查探两边的品行,她们看中的那人,性格孤傲,全不把人放眼里,将来能帮孤做什么?父皇都亲自给孤掰开揉碎了讲清楚道理,这袭爵不是只看骨肉亲不亲,而是看将来好不好用,父皇还专程将这偌大恩情都让孤去施,就是想着以后让孤有人用,孤帮了他,他敢不对孤感恩戴德?从前武靖公那样眼里根本没孤的,势再大,不为孤所用,将来便是扶了孤,也是个被权臣遥控的傀儡罢了,这事父皇都深受其苦,如今还想让孤也走这条路呢。”
那内侍唯唯诺诺,不敢再说什么,楚昀又道:“你和母妃说,再等等,等如今撤藩的事都了了,父皇必定心情好,到时候孤会找时机和父皇求情的,如今父皇都让我领着春闱的差使呢,便是当年楚昭,也没碰过这么重要的差使,你让她稍安勿躁,莫要画蛇添足了。”
双林听到这里,忙悄悄退到墙角,看着那内侍走出了门,才缓缓当做才到的样子,到了暖阁帘子外低声回禀:“太子殿下,陛下赏的香小的已从内库取了来,您要看看吗?”
楚昀刚得了母妃的传话,正有些心烦意乱,听到他禀报,也不以为意,只道:“不必了,交给跟我来的人送回东宫去便好。”
双林便出去找了跟楚昀的内侍,交接后回了御书房。心里却暗暗想着今日所见所闻……洛太后形同软禁,洛贵妃则被禁足,洛家大势已去,而楚昀却被元狩帝笼络在手掌心内——另外一个能干的嫡子楚昭,如今也被削掉了羽翼回到京城,即便如此也对父皇毫无怨怼,而外头的撤藩大戏仍在轰轰烈烈的进行。
这大概是元狩帝登基以来将朝局控制得最得心应手的时候了,至于谁到底才是他中意的继承人?无论哪个儿子,他都已牢牢掌握在掌心中,玩弄于股掌,他也猜不出元狩帝究竟会选哪一个,毕竟,他还算得上壮年,继承人选暧昧不清,反而让朝臣们不敢站队,只能乖乖忠于陛下。
到了冬至大宴,洛贵妃果然终于解了禁足,出席了大宴。傅双林送东西路过内命妇宴请的暖殿,远远看到她下了舆车,在宫娥女官们的簇拥下进殿。也是数年不见过她了,看她衰老了许多,虽然仍然是珠翠满头,笑容凌厉,却遮掩不住眼角嘴角鱼尾纹透出来的衰老。
第115章 落水
朝廷冬至大宴对朝臣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对命妇们是难得的炫耀的场合,惠皇后今年却告了病,洛太后又一直养病,没几个位份特别高的,大概因此洛贵妃才出来主持了后宫的命妇大宴,这次冬至宴,难得连三品官员除了诰命夫人以外,也允许携带未嫁嫡女入宫,人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给肃王选妃了。
因着大节,御书房的事也少了,许多小内侍都借机跑到前头去当差凑热闹去了,唯有傅双林宫里办事办老的,知道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容易生事,因此看过一眼,也不逗留,一个人在御书房里整理奏折和书本,并不到前头去,到时候见了楚昭,不过又是白白一场不自在罢了。
他在书房里低头将字一个一个抄上签子上,夹入奏折中,一本本摞好,方便今后查找,正收拾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跑动,他看出去,看到新来的一个小内侍跑了过去,脸上有着慌张之色,看到他打开窗忙收了脚行礼,傅双林问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小内侍道:“履霜公公适才在前头当差,不知怎的掉到湖里去了!前头忙乱了一阵,天寒地冻的,听说捞上来了时候已不行了,贵妃娘娘还说这大节下好晦气,叫内宫上下不许议论……傅……不,小傅公公才来了没几日,也没认识几个人,我想着一同当差一场,叫几个小兄弟一同送送他。”
双林一愣,前几日乾清宫里又从内务司拨了几个内侍过来使唤,其中有两个安喜公公起了名字一个履霜一个坚冰,偏偏那叫履霜的也姓傅,旁人还说这名字和他有些相似,他当时也只是庆幸了下没给他改名,到没多想,如今这新来的内侍突如其来的死亡,让他浑身发凉,他让那小内侍下去,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跺了跺脚,忙往前头赐宴朝臣的谨身殿快步走了过去。
他到了谨身殿外,远远看了眼宴席上头上座的,按说楚昭是一品亲王,应该位次就在太子楚昀之下,然而那边却空着,他拉了刚刚从里头出来的一位内侍低声道:“借问下,肃王殿下怎么不在殿上?”
那内侍迷茫了下回忆起来:“哦,适才好像是喝了些酒有些不适,到后头歇息去了。我看他行走是有些不稳,由内侍扶着,想是喝多了不支。”
他称谢后,也顾不得避讳了,忙往后头供宗室歇息的后头西暖阁跑去,到了门口,正好英顺从里头挑了帘子出来,看到他,吃了一惊,忙偏身让他进去,低声道:“殿下惊到了,我刚叫人传了个疏邪定惊的猪心柴胡汤,你赶紧进去见见他——我在门口守着。”
双林心头一缩,走进去,室内并无他人,果然看到楚昭怔怔坐在座位上,面色灰败,有人进去他也僵坐着,仿佛无动于衷,眼珠子只是木然盯着一处发呆,他忙走过去附身跪在他膝边道:“殿下?”
楚昭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他,却仿佛根本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犹如死木败石一般,双林伸了手去握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冰冷得吓人,手心里却湿漉漉地全是汗,双林忙紧握了他的手道:“殿下,是我。”
楚昭感觉到双林的手暖而热,微微动了下反握了过来,双林看他这样子,心里痛得不行,索性起身紧紧拥抱了他一下:“是我在这里,傅双林。”
楚昭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许久以后才慢慢在双林的怀里平息了下来,缓缓道:“是你……有内侍议论说后头女眷宴会那里有个御前新来的内侍落水没了,说是姓傅的。”
双林忍着眼眶发热,轻声道:“吓到殿下了,是另外个内侍,可巧也姓傅。我今儿前头本来无差使,在御书房抄写着奏折呢,想着殿下万一听了消息,怕是要误会,就赶过来了。”
楚昭伸了手缓缓从他的脊背一路抚摸下来,又转到前头轻轻抚摩他的脸颊,凝视了一会儿,才松开了道:“那会儿也是这样,孤在大本堂写字,忽然就有人来报说三郎落水了……明明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和孤一起用早膳……”
双林看他面容明明淡漠之极,语气也很平静,但眼睛里已全是血丝,心里很是怕他急出病来,缓缓道:“洛贵妃一直被禁足到前几日才出了来,洛太后也病得很,他们手伸不到那么长的,殿下放心,我也不是三岁稚子,毫无反抗之力,殿下只管放心。”
楚昭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他:“他们是主,你是奴,真处置起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孤错了,孤就不该带你回京……你在孤身边这么久,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在御书房好好呆着……”他胸膛忽然剧烈起伏起来,呼吸急促,双目血红,双林忙上前再次拥抱他道:“殿下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别想太多,御书房的人,他们那里就敢乱伸手呢,他们不怕让陛下猜忌吗?”
楚昭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谁知道父皇是不是要借刀杀人……你走吧,孤给你安排,你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就当从来不认识孤吧……孤是个没用的人……”他忽然泪水落了下来,仓促闭了眼睛不敢再看双林。整个人都仿佛卸下了这些日子辛苦伪装着的外壳,露出了柔软脆弱惶惶不可终日的内在,却又有着自卑厌恶悔恨憎恶的情绪犹如毒汁一般缠绕在他的心上。
双林慌忙替他擦泪:“殿下是吓到了,哪至于这样,陛下待我很是宽厚,他对您寄予厚望,您可莫要行差踏错,露出痕迹来了,我自有自保的办法,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楚昭急促呼吸了许久,似乎整个人才渐渐平静了下来,英顺端了定惊汤进来,双林亲手替他一勺一勺喂了,又让英顺出去包了一帕子雪来,替他敷了眼睛,洗过头脸,将后背的冷汗都擦过,看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平静多了,虽然仿佛仍有些恍惚,看着总算不那么异常。英顺才道:“前头离席太久了,恐陛下要问,殿下还是回席上吧?”
楚昭看向双林,双林握了握他的手道:“殿下还是回席上,略应酬一会儿,这席也快散了,殿下安心回王府,请柯大夫给您把把脉开个方,好生调养,早点歇息,莫要多想了。”楚昭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握着手只不放,双林低叹了口气道:“殿下这般,叫小的如何安心?若是差事上总是心神不宁,怕是要出纰漏……”说完上前,低了头轻轻吻了下楚昭的嘴唇。
楚昭才徐徐松了手,仿佛贪婪一般地看着他的眉眼,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的道:“你再忍忍……孤迟早……迟早想到办法。”
双林笑了笑:“好,我等着殿下。”
第116章 风满楼
送走了楚昭,双林回了御书房,心里也是十分不痛快,收拾了些银钱,叫人送去给那履霜家人送去,心里却是反复思量,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安喜在这紧要关头为什么要给一个小内侍起和自己相似的名字?是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势力的洛家人下手选错了目标,还是元狩帝对自己儿子的一个警告和测试?
昏乱的夜里,他在辗转反侧的思想中,直到天明才陷入了混乱的梦魇之中,梦里他依然能感觉到楚昭背上湿凉细密的汗,他仿佛感同身受到了楚昭那仿佛窒息一样的悲伤和痛苦,他和白天一样想伸出手去拥抱他,给他抚慰,替他擦汗,然而他发现他再也伸不出手,他整个人冰冷寒凉僵硬着,一动不能动,魂灵仿佛飞起来,他低头看到自己泡在寒冷水里变形泡胀,死了吗?他可以回去了吗?他迷茫地想,看到楚昭面无表情拿了一支桃花放在了他那泡得发白变形的脸上,双眸漆黑如墨,双唇紧抿。
然后那心脏仿佛被穿透一般的痛苦让他醒了过来,感觉到了身上的汗层层冒出,已经浸湿了中衣,而外头天已蒙蒙亮,他该去当差了。他这一世心脏病已没有了,然而梦里,他却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和前世一样的痛苦。
这之后数日双林除了在御书房当差就是回院子里,哪里都不去,便是不当差的日子,也不似别的内侍一般想法子出宫去,整个人谨慎非常,当差更不必说,但凡过手的奏折,一再清点,但凡当的差使,必定反复盘查,稳稳妥妥的过了十五,想起去岁十五和楚昭在藩地过的元宵恍如隔世,那自由自在的时刻,自己犹嫌不足,如今犹如囚徒一般关在宫里,方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会儿太不惜福,而那遥远的觉明岛上的桃花,他只能凭想象开春以后那些夭夭灼灼了。
元宵过后,宫里便发放了春季的夹衣和靴子等份例,双林去领了回来。虽然已过元宵,这日仍是纷纷扬扬下着雪,路过夹道之时,听到保和殿那边有喧哗声,他走过去,远远看到一身太子服色的楚昀正摔着马鞭在一个侍卫身上,骂了几句,然后看到几个侍卫都跪了下来,楚昀似乎犹未解恨,又摔了几鞭子才走了,只留下那几个侍卫还跪在那里。
双林远远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那为首的侍卫看着有些眼熟,看那边有几位小内侍从那边走了过来,双林上前问道:“你们从那边过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小内侍看双林服色知道是有品级的御前太监,忙道:“是太子殿下才从御书房那边面圣出来,今日雪大,陛下特许太子殿下骑马回东宫,结果不知为何那马惊了,太子殿下几乎堕马,殿下大怒,说旁边那几位侍卫护驾不力,让他们罚跪呢。”
双林道:“那几位侍卫可知名姓?”
小内侍道:“只认得为首的是豹韬卫裴统领,唉,这大雪天的……也不知要罚跪到几时。”那小内侍到底不敢抱怨,只是面上露了同病相怜之色来,这雪天罚跪,再好的身体也要落下病根子,宫里奴仆谁不知道其中滋味,虽然侍卫们平日里高贵,在上位者眼里,不还是一样的蝼蚁,说罚就罚。
双林心想着果然是裴柏年,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即便是大雪中跪着也脊背挺直,犹如青松一般挺拔的身影,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卷入这些宫廷纷争中,如今自己自身难保,但是想起那个高大英挺的青年曾替自己上药解围,心里又十分抑郁。
他找了个小内侍替他将东西拿回院子,看着雪势越来越大,想了想,还是去了御书房。果然元狩帝正在御书房里,他一贯勤政,如今说是病好了些,更是日日手不释卷,他悄悄走了上去在一侧磨墨,心里斟酌着不知找个什么时机替裴柏年开脱说情。
元狩帝正垂头看着几个奏折沉思着,不时拿了朱笔写上朱批,双林知道这时候万万不能打扰,只是偶尔看着外头的雪花心里着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元狩帝才将一摞奏折批完,双林忙过去替他斟了杯热参茶,元狩帝接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有事想和朕说?”
双林吓了一跳,元狩帝一双锐利双眼看了他道:“今日不该你当值,可你来了,磨墨虽然小心,却时时往窗外看,和从前那谨慎小心大不同,朕想着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朕?”
双林额上微微出了汗,跪下道:“陛下明察秋毫,小的只是适才从前殿过来,看到太子殿下因马惊了,责罚了几位护驾不力的御前侍卫,罚跪在殿前,只是后来下起雪来,大概太子殿下之前也未想到后来会下雪,小的想着这样大雪,若是几位侍卫罚跪出了好歹,倒是有损陛下、太子殿下一贯的仁厚之名。”
元狩帝饮了口参茶,若有所思看了看他,饶有兴味道:“一贯的仁厚之名?”
双林低头不语,元狩帝笑了下道:“肃王倒是一贯有着仁厚之名的,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罢了,既然你开了口,那便出去传朕口谕免了他们的罚吧,你去传口谕,让他们罚跪改为罚俸一月,今后小心当差便是,这人情也索性让你来卖了罢了。”双林背上的汗已湿透,元狩帝不会以为自己是为了肃王,而中伤太子楚昀吧?他心下微微后悔,怕连累了楚昭,元狩帝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道:“你行事缜密,在肃王身边小心当差多年,也立有大功却不矜不伐,在朕面前,实不必如此拘谨,你看看安喜逢喜他们,在朕面前也还能说几句笑话,你来了后,谨小慎微,未尝稍懈,事上以敬,事下以宽,朕心里有数,这点小事,不必多想,只管去吧。”
双林磕了头下去,走去了前边传了陛下口谕,裴柏年跪在下头,冠上明盔上都已积了雪,唇已冻得发青,身姿却依然笔挺,几个侍卫都是脸色青白僵硬如冰,看到双林过来传了口谕,脸上都有着感恩之色,只是谢恩却有些不灵便了,唯有裴柏年看到是他,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和了然的神色,双林传了口谕,又命了几个小内侍上前扶了他们,叫人给他们披了毛毡,灌了姜汤,也没多说话,又匆匆走了。
这事又过了半月,眼看元狩帝待他一如往常,待楚昭也仍是颇为器重,似乎并无猜忌之意,双林才渐渐放了心。
这日他在宫中行走,忽然身后被一只强壮的手臂拉住,他第一反应是头迅速往后用力一撞,只听到后头嗳哟一声,声音挺熟,双林转过头看到裴柏年低着头捂着鼻子,两眼都被撞出了泪水来。
他啊了一声,十分愧疚道:“怎么是你,也不招呼我一声,没事吧?”
裴柏年捂着鼻子揉了半晌才眼泪汪汪笑道:“谁知道你这般警惕。”宫里侍卫和内侍也是不能来往过密的,双林看他这样子,知道他恐怕是不想惊动旁人,没想到被最近神经紧张的自己打伤了,裴柏年拉了他到了一处夹道巷子里道:“前儿的事多谢你了。”
双林摇头道:“我只是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句,还是陛下仁厚赦了你们,你身子没事吧?我看跪了时间也颇长。”
裴柏年叹道:“没事,回去家里立刻便请了良医来调治了这些日子方才让我进宫当差。你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在宫里这是常事了,咱们这边还好,听说东宫侍卫那边动辄被杖责的,陛下对太子宠爱得很,这种小事,哪里会过问,这次若不是你,咱们兄弟几个腿估计都要废了,他们家里也都备了厚礼,可惜没找到门路送你,家里长辈也叫我多谢你。”
双林只是微笑,裴柏年却道:“你如今却也是要避着些风头才是,前儿听说你又替礼部一个侍郎说情,免了他的罚?”
双林吃了一惊道:“哪有此事?”
裴柏年惊讶道:“外头如今都有传说御前秉笔太监傅双林是陛下跟前十分得用的,深得陛下宠幸,吏部那侍郎叫李常桂的,听说那日面圣触怒了陛下,陛下当时已叫人除了他的官帽,显然是要免职了,后来听说却是你居中转圜,才免了只是罚俸。”
双林回忆了下道:“这事我记得,只是那日他奏答不符上意,陛下盛怒之下叫他跪在外头反省,我正好路过送奏折,他似乎病急乱投医和我求了两句让我在陛下面前美言求情,又许以重金,说的话很不成体统,我并没有应他,便进了御书房当差,后来陛下自己大概息怒了,也没罚他,只叫他回去反省罢了,我可一个字都没在陛下面前提过的。”
裴柏年骇然道:“但是外头言之凿凿是你在陛下面前为之转圜求情,要知道禁中之事,外头一贯知之甚少,若你没做,这流言是如何传出的?包括你替我们几个受罚的侍卫求情的事,外头勋贵人家也都知道了,毕竟那日几个兄弟,出身也都是勋贵世家了。有人还说了你在辽东时的事,听说辽东指挥使雷恺对你也是赞誉有加的。”两人对视,都有些毛骨悚然,裴柏年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怕有人在刻意宣扬老弟,也不知是何等心思,老弟此后,千万小心了,都怪愚兄不争气,害得你如今这般,你救了我们,只怕又得罪了太子……”
双林道:“裴大哥不必歉疚,这些事既是冲着我来的,没有你那事也有别的事,就好比那李侍郎的事,无中生有起来,我难道又能一个个去分解辩白么?只是有一事不明,你家从前不是洛家那一系的吗?如何那日太子倒要罚你?”
裴柏年苦笑了声,低声道:“他根本就不认得我,那日回去我家长辈也动了真火,毕竟我这一辈儿如今也就我有些出息,差点就折了。如今家里说洛家和东宫这边有些不对,行事狂悖,毫不遮掩,如今尚且如此,将来又能有什么指望,反之肃王羽翼已丰,朝中又多有拥护者,潜龙将成,只待时机罢了,因此也不愿意我还在宫里浪费时间,如今已谋着让我去京营当差了,大概就这几个月调令也就要下了。”
双林道:“原来如此,太子竟是自毁长城了。”裴柏年摇头道:“他那里看得上我们这点助力,听说如今正紧着和争取文臣那边的支持,今春春闱,他好不容易活动者让颜阁老做了主考官,听说这些时日一直在忙着和进京的士子们见面,笼络人心呢。也不看看如今正是撤藩的当口上,眼看朝廷刀兵就要大兴,家里让我去京营也是这个意思,撤藩一事必会兴兵,让我借此立个军功,将来又能兴上几代,我们这些勋贵人家,陛下这些时日都多有笼络,他竟是看不清,也难怪,他从前背后有洛家,何曾把我们这些人家看在眼里呢。”
双林点头道:“还要预祝裴兄马上封侯,建功立业了。”
裴柏年握了他的手,脸上却有了些愧色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听说你进了京,后来又进了宫,我想着你是肃王身边的人,要避着嫌疑,因此也没去找你,你却念着从前那一点情分,不避嫌疑,救了我,如今白白担了嫌隙,我心中羞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