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形婚

分卷阅读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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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捅捅母亲的胳膊:“你看你,本来挺高兴的,非要提这些……”

    “嗯,不提了不提了。回来就好,多吃点……”母亲擦着眼泪强打起笑容。

    阿河无言地吃着饭。他知道,父母咽下去的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情。他们始终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可他也相信,他们自始至终都爱着他。

    过年几天,阿河一直乖乖在家陪着父母,聊天,看电视。家里的气氛表面和谐,实际小心翼翼,每说一句话都如履薄冰,生怕提到了敏感的问题破坏了好不容易的天伦之乐。阿河想,就维持着这个假象吧,反正过完年他还要回去,何必非要惹父母不高兴呢。

    初五早上,阿河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了。火车是傍晚时分,所以不用着急。阿河慢慢腾腾起身穿好衣服,发现父母都出门了,桌子上摆好了早餐。他洗漱完毕吃饭刷碗,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东西都找不到了,行李包,衣服、手机,什么都找不到了。阿河纳闷,明明记得手机昨晚放在床头充电了,怎么找不到呢?父母又去哪里了呢?他想出门找一找,这才发现家门被反锁了。

    阿河觉得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不是吧,开什么玩笑?这是被父母……软禁了吗?不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他在家里转了几圈,手机、电脑,所有能跟外界联系的东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阿河懵了。

    正在这时,大门响了,父母走进来。阿河松了口气:“爸妈,你们去哪了?”

    父母走进来,阿河这才发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加上了一道铁栅栏,好像监狱。他觉得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你们干什么?”

    父母不说话,在他对面坐下来。

    “我的东西呢?”

    他们互相看看,还是不说话。

    阿河硬逼着自己冷静:“妈,把我东西给我吧,今天晚上要走呢……”

    “阿河,你就听妈一句吧……别走了!”母亲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可是我……”阿河无力地辩解着,却说不出什么来。

    “那个人已经结婚了!你就别再纠缠人家了!”

    阿河还试图解释:“他结婚是假的……”

    母亲痛心疾首:“只有你认为是假的!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人家已经打算好了,结婚生孩子,什么都不耽误,就在骗你一个人啊傻孩子!”

    “妈,真的不是这样的……”

    “阿河,你冷静点。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这是爱情,但是我跟你说,你不知道!”父亲企图跟他讲道理:“你这是心理疾病,我问了心理医生了,人家说是可以治疗的。”

    阿河无言以对。

    “你就听爸爸妈妈的,难道我们会害你吗?”

    父亲如释重负般给他开脱:“我就说你小时候就那么懂事,怎么会大了反而不省心了,因为你生病了,但是你自己不知道!”

    母亲拉着他的手:“阿河,心理医生说,只要用对了疗法,很快,一两个月就能治好的。你试试好不好?医生说,有保守的药物疗法,可以吃中药,或者什么……什么行为疗法,厌恶疗法什么的,很快你就好了。到时候你就发现,男人跟女人在一起结婚才是天经地义的,两个男人是反人道的,是变态的……”

    “别这么说孩子,他不知道他生病……”父亲劝着母亲,也为阿河找托词。

    阿河呆若木鸡,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抽回手,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

    “这就对了!”母亲以为他听从了,竟然很欣慰:“先别走了,啊?”

    阿河在房间里五脊六兽地转了两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觉得异常憋闷,脑子里要炸了。他拿起自己小时候心爱的铜质小雕像走出去,两眼发红,当着父母的面狠狠地砸着门锁。

    “啊……”母亲惊叫起来,两人同时上来制止他。

    “放我出去……让我走……”阿河哑着嗓子,不知道自己是在愤怒,还是在哀求。

    “阿河,求求你了……”母亲抱着他的胳膊哭。

    父亲用尽全力从背后控制住他的双手:“他妈,快把东西拿下来,别让孩子弄伤自己……”

    “爸……我真的没病……”阿河挣扎着喊,他的手不小心划过母亲的脸,铜雕像一下子将她的下巴磕青了一大块。

    “阿河你冷静点……”父亲喊着,加大了力量。

    阿河又是伤心又是内疚,一下子泄了力。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们,他宁愿自己死掉。这两个正在极力控制他伤害他的人,是他的父母啊!是他们给了他生命,是他们养育他二十几年,是他在世界上至亲的人。他们爱他,这是毋庸置疑的,正因如此,他们的不理解才比全世界的歧视都更让阿河心痛。母亲抱住他哄着:“没事了没事了,好孩子,妈妈没事儿,你冷静点就好了……”

    这时候,阿河真希望自己还没做手术,如果是那样的状态,这么激动地折腾一番肯定会昏过去,运气好了大概能当场死掉。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不会轻易晕倒,可是现在这个状态,真是生不如死。

    他们自以为是地为他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却是最让他伤心的方式。

    阿河好像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没再抵抗,回到自己房间,只觉得全身瑟瑟发抖。他关着门,只听父母的声音从门外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他们说,会好的,都会好的。他们说,治疗方法有很多种,药物、心理治疗也是有效的,可以先尝试,实在不行,还有电击疗法。他们说,你还小,不知道世道险恶,人家自己的人生路走的好好的,偏偏要把你带歪。他们说,人生的意义就是传宗接代,没有后代,就没有意义。

    阿河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被无尽的愤怒和咆哮填满了。他一直在耳鸣,时而听得到父母的劝说,时而只能听到尖厉的划玻璃声。自己已经被世界上最该支持自己的人抛弃了,或者说,遭受了来自他们的伤害。他们是爱自己的,可是这爱敌不过偏见。阿河真的很恨自己,很想做点什么来发泄。他可以打碎玻璃,可以跳楼。可是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还有沈郁翔啊。翔在家里等他回去,他们就快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他们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可是他们还有幸福的时候啊!阿河眼前一片漆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用头撞着墙,他感受不到疼,他只想远远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只想回到沈郁翔身边。

    晚上,阿河试图趁父母睡着时悄悄离开,结果父母防着他,又引发了新一轮冲突。他对离开牢笼彻底绝望了,转身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他最爱最亲的父母,要求他去做电击疗法治疗原本无罪的性取向。他没有手机,没法跟外界联络,估计翔要急疯了吧。他会怎样想呢?是以为他出了意外设法找他,还是认为他放弃了,就此了断不再来打扰他?他会不会其实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呢?他会不会早就把他们之间的爱情当成了人生的负担呢?

    种种不安和猜想几乎要把阿河折磨疯,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干脆连卧室门也不出,接下去的两天滴水未进。他听到父母在门外哀求他出去,让他吃点东西,求他正常一点……可是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正常不了了。

    直到第三天早上,阿河听到外面敲门的声音,有人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阿河的身体和心理本来都已经接近崩溃,突然分辨出了沈郁翔的声音。他觉得原本已经混沌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有光射了进来。于是他跳起来打开门冲到客厅回应翔:“我在这儿……”

    “阿河!阿河你在家吗?”

    “我在呢……我被锁起来了……”

    “你还好吗?”

    哽咽到了喉咙,阿河说不出话来。父亲无声地将他拖回了屋子,锁上卧室门。外面的声音模糊起来,他听到父母在哭,他听到沈郁翔砸着门喊他,而他什么都无能为力。阿河朝窗口看了看,一拳打碎了玻璃,用碎玻璃狠狠朝自己手腕划下去。他感到整个世界越来越安静,直到他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的时候,他在医院,床边是满脸焦灼的沈郁翔,看到他睁开眼睛,翔长出了一口气:“你醒了……”

    阿河在两年内已经有三次在医院苏醒的经历,这个经历让人厌烦。他这才知道,是邻居看到有人气势汹汹砸他家门,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就报了警。警察赶到时,正好父母发现他倒在房间里,着急忙慌地把他背出来。这回,父母想要隐瞒的所有事情都昭然天下了。他听完了事情经过,想象到自己被从家里弄出来时的困窘样子,觉得就好像被脱光了衣服在大庭广众下展览。自己的所有隐私、秘密、羞耻,全都成为了他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他闭上眼睛,恨不得现在死去算了。

    沈郁翔温柔地用手指擦拭着阿河的脸:“我在呢。”

    阿河爱他,可是这一刻,他却也恨他。如果没有遇到他,如果没有接受他,是不是这些可耻的经历都不用发生呢?他会平淡活到老,会家庭美满和和睦睦。可这是阿河自己的选择,他宁愿经历这一切就是为了跟翔在一起,那还有什么可恨的呢?爱都来不及。阿河把翔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他到底是来找自己了,他们还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了。

    等阿河恢复了体力,跟翔去派出所做笔录。他的父母在另一个房间,执意不肯见面。

    年轻警察摸摸脑袋小声抱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他妈什么事儿,俩同性恋要私奔,闹的要死要活的…… ”

    一个年长的警察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怎么说话呢?”

    小警察不满地揉着肩膀:“本来就是!队长,你看这笔录,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报警的邻居听说了都觉得臊得慌……哎呦,我错了错了……”

    年长警察放开掰着下属胳膊的手,挥挥手把他轰走了,然后坐下来跟沈郁翔说:“他是个成人了,你再不放心,也应该采取点温和的方式,这回闹得天下皆知,你高兴了?”

    沈郁翔摇摇头。

    对方叹口气:“你父母囚禁你,肯定也是违法的,如果你追究,他们可能还要付刑事责任,你真的要追究吗?“

    阿河也无力地摇摇头。

    “你们这情况,其实在我们接警的案子里也不算少见。我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但是也不做评价。你们自己的行为对家里的伤害,希望你们自己能负起责任来。”他起身到走廊里跟同事说话。

    沈郁翔一直紧握着阿河的双手,看着他几天内又瘦了一圈,又看他手腕上的绷带,不禁心疼得红了眼睛。

    “嗨嗨嗨,别缠绵了哎。这是你父母拿来的东西,”警察走进来,拎着阿河的包,“他们不想见你,说,你要是走了,就别回来了。”

    阿河接过自己的行李,看到里面的身份证和手机,默默点头。

    “父母跟子女,可能有一时的误会,没有永远的仇恨。你们还年轻,再好好想想吧。将来他们老了,该给他们养老还是得尽责任。”

    阿河没摇头也没点头。他已经决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临走的时候,警察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突然拍拍阿河的肩,说:“人生都不容易,别恨你父母。祝你们俩幸福。”

    沈郁翔回头看着他笑得满脸灿烂:“一定的。”

    第29章 121

    因为被家里硬扣了三天,又没有手机联络,阿河回来时早就超过了假期,他到单位跟所长说父亲病危,算是给了个解释。所长看了他一会儿,说:“小江啊,你前年生病请长假,到档案室清闲了半年,刚回来做设计,今年又闹这么一出,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阿河连声道歉。

    所长又随便对他的工作发了几句牢骚,最后说:“你们年轻人啊,观念总是跟我们这种单位不大一样。我们这儿又累,工资还低,有合适的机会呢,也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嘛。”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好像隐含着别的意思。

    阿河还在为自己无故旷工感到抱歉,除了一再道歉外,也没往深里多想。

    等他从所长那里出来,回到大办公室的时候,在门外就听见里面正在发生冲突。有人正大声嚷嚷:“……又不关别人事儿,就别干涉人家私事了……”这声音是办公室里一个比阿河大十来岁的热心大姐,一向好打听别人的事,常要给他介绍女朋友的。

    阿河听见副所长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那大姐又说:“这年头同性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还挺流行的呢……怕什么……”

    刚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阿河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在厕所跟母亲通电话时的情景,看来,大家是都知道了。

    这么一想,他才反应过来,几个月来,大家对他的态度似乎确实有所改变。原来私下里勾肩搭背大大咧咧找他吃饭的两个男同事,现在总是找借口不和他一起了;实习的小姑娘最开始对他有些意思,也是十月份左右就不太搭理他了;有几次加班,他都被单独分到一个项目,没人跟他共事。他以为这些都是偶然,他以为都是错觉,原来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