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形婚

分卷阅读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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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点头。刚刚听到那个律师讲到姜闯的案子时,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似乎所有积攒的情绪终于压制不住,想要找一个出口,可是随之而来的种种意外状况却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那大妈是她们家亲戚吗?有她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吐槽。

    阿河愣一下,笑起来。

    剩余的三个人也都笑了。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讲起来严肃,可实际上的纠葛永远少不了滑稽,即使那些最悲伤的事中也总有可笑之处。生与死同在,笑与泪相伴。

    中秋时分,二审开庭。还是那个戏很足的律师大妈,还是老一套说法,她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找。又经历了一番难以描述的庭审后,合议庭休庭讨论,都认为,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禁止一个人心怀杀意但是没有付诸实践。这个女人虽坦然承认她有杀人意图,但事实上确实没有任何举动,她的行为对于死者的死亡不构成责任。然后回来仍然是当庭宣判,维持原判决,驳回上诉,同时取消对宝心的民事责任追究,不应予以赔偿。

    二审终审制,意味着这件案子已经彻底定案了。

    庭审结束后,法官还没走,原告人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宝心凄厉地哭喊道:“你就不信会有报应吗?”

    因为有辩护人,宝心在庭上几乎一言未发。经历了两场滑稽得不能再滑稽的庭审,宝心已经麻木了,好像姜闯去世的痛苦已经恍如隔世,好像无惊无险的脱罪也不值一提。但是这句问话实在是太可笑了,是整场庭审中最可笑的,于是她不由得就笑出来了。她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笑了,越笑越停不下来,几乎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庭审已经结束,没人斥责她藐视法庭,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报应?

    她当然相信报应,她怎么会不相信报应!除了报应,她还能相信什么呢?她曾经相信一切,相信阳光,相信温暖,相信正义,相信公平。因为姜闯的存在,这个世界熠熠生辉五彩斑斓,她坚信世界的本质是美好的,所有人只要用心经营,就可以拥有完美的人生。可是最终,他们并没有辜负彼此,却是命运背叛了爱情。

    导致姜闯死亡的人是怎么做的呢?他逃避一切,逃避责任,逃避舆论,逃避公正。甚至在直面她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逃避,从而又导致了自己的死亡,留下这么一摊可笑至极的烂事,让活着的人们为此相互为难。

    是什么在称量每一个人的生命呢?是什么给人以公平?

    除了天道轮回、命运的必然,除了报应以外,宝心想不到别的。

    最后,她好终于停止大笑,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原告,眼神中饱含蔑视,也饱含怜悯。她用整个法庭都能听见的声音平静地说:“我当然相信报应。要不然,你们家现在经历的是什么呢?”

    第27章 112

    婚礼办完了,案子结束了,形婚生活步上了正轨,体外授孕也提上了日程。

    他们选择了一家有名的私立医院,因为人少,更方便。医院起先不同意体外授孕,说是男女双方没有问题,还是自然受孕最好。架不住沈郁翔各种说辞,希望要多胞胎啊、想要筛查基因之类的种种借口,而女方的态度明显也不反对。院方纳闷,有钱人真是烧得慌,最后还是拗不过,给他们做了体外受精。但是成功率并不高,一次不成需要多次尝试。对此,沈郁翔跟阿河都感觉对宝心很抱歉,她自己倒没什么别的表示,按照计划一次次往医院跑。

    随着儿子对业务越来越上手,潘小姐逐渐从公司里淡出,退出女强人的生活开始做模范婆婆,每天给儿媳妇变着花样做饭吃。宝心吃的不多,但是能感到婆婆的好意,她做的饭也确实很好吃,不过三四个月的工夫,就恢复到了正常的体重。她步入沈家之后一共就做了两件事,把所有积蓄给了婆婆,买下二楼自己的房间;在这房间恰好能看到的院子角落里,种下了一棵槐树。除了去医院之外,宝心几乎从不出门,每天坐在二楼她专属的房间里,望着窗外亲手栽下的槐树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沈郁翔每周不定三天会回到这边,跟母亲和妻子一起吃晚饭。潘小姐做饭真的很棒,每天都有自己的主题,吃得翔连连夸奖。她做的饭有种魅力,是一种改变餐桌气氛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边吃边聊天,营造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

    新生活看起来似乎对谁都不错。

    潘小姐成功地挽回了儿子。沈郁翔跟阿河的关系得到了母亲的默认。宝心从沦为阶下囚的边缘变身成为不劳而获的沈太太。

    都只是表面,全部的美好都只是表面。

    冬至那天,宝心跟翔面对面坐在餐桌上,用微波炉热好昨晚潘小姐准备的饺子。翔大口嚼着,一边赞叹着好吃,一边看手机。宝心思量了片刻,开口问:“昨晚你做梦了,还记得吗?”

    “啊?我说梦话了吗?”

    沈郁翔睡相极差,打呼噜说梦话扬手尥蹶子的,特别烦人。

    “你说‘阿河快尝尝这个’,然后伸手戳到我脸上。”

    “哈哈哈哈……”沈郁翔捧腹大笑:“谁让你非要跟我一起睡的。”既然是协议达成的条件,两个人对于同床共枕这件事情都泰然处之,平淡得像合租一张床的室友。

    宝心也笑:“除了吃,跟阿河,就没别的对你很重要了吗?”

    “暂时没有。”

    宝心后仰靠到椅子上,说:“我倒真想看看明年这时候你怎么当爸爸。”

    “不就当爸爸吗?别人能当我也……”沈郁翔漫不经心地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两眼灼灼放光:“什么意思?明年这时候?”

    宝心朝他点点头:“嗯,我怀孕了。恭喜你们。”

    “哇……”沈郁翔兴奋地扔下筷子,冲过来紧紧抱住宝心:“谢谢!谢谢你!”他的呼吸急促地喷在宝心颈窝处,弄得她直痒痒,沉静许久的心中突然有点动容,是某种久违了的感觉。

    沈郁翔短暂地拥抱了她一会儿就放开了,抓起手机给阿河打电话,掩饰不住地激动:“阿河,咱们要有孩子了……”

    听着他喜悦地朝阿河汇报,宝心感到自己脸上刚刚不由自主涌上的红晕又渐渐消退了下去。刚刚竟然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啊,她怀了孕,可是孩子是他们的,她只是个容器。这是他们的喜事,他们的快乐,所有的幸福关自己什么事儿呢?只有痛才是她的。

    确定怀孕之后,准爸爸准妈妈倒不操心,最操心的是潘小姐跟阿河。

    潘小姐知道宝心怀孕后喜极而泣,她是艰苦奋斗了多少年,才终于迎来跟同龄人一样当上奶奶的日子。本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结婚生子,老去,孩子再结婚生子,人生不过就是经历个两三轮这个过程,然后在家人或悲伤或窃喜的复杂注视中离开世界。可是潘小姐中年丧夫,独自带着儿子长大,其中的艰难根本无法向外人道。好容易事业有成,儿子也长大成人了,居然又领回个男人。寻死觅活丢了老脸,才找来个半死不活无精打采的媳妇,结了个乱七八糟的婚,这回终于有了第三代,潘小姐不是准备做奶奶,而是想要弥补自己的遗憾,重新当一回母亲。

    阿河的心境更复杂。他爱沈郁翔,由始至终都爱得情深意切,可是早早就晓得他们两个绝对没有办法拥有属于两个人的孩子,这在基因上是件困难的事儿。倒是知道有人有两条y染色体的,虽然没什么大影响,可是也没必要非要自己去挑战这种医学问题,所以,代孕是最好的办法。两个人其实根本都不计较孩子是谁亲生的,只要能有就已经很幸运了。可是,因为潘小姐从中干预,导致这孩子的妈妈也要夹杂在他们的生活里,这有点别扭。可是除了接受以外,阿河没有别的选择。他觉得自己付出的远远不够,阿河想,既然他们不能有一个孩子,他能做的就是给这个孩子所有的爱吧。

    潘小姐每天变着花样给宝心做各种好吃的,催着她出去走走,运动运动。宝心不怎么想动,但是婆婆盛情难却,不好拒绝。

    阿河说孕妇的心情会影响到身体,当然也会影响孩子,所以蹿腾沈郁翔有空时就把宝心带出来,他们两个陪着她逛街、吃东西,买婴儿和孕妇服装,也去看电影,放松心情。

    宝心真的非常不想出门,但是每次都架不住沈郁翔连拉带拽被强迫着出了门,阿河也笑嘻嘻地等在车里了。阿河特别会照顾人,无论是吃饭还是聊天,他总是细心观察到宝心的所有喜好,尽量让她开心。

    坦白说,姜闯去世后,宝心就失去了对整个世界的兴趣,食欲、物语、精神需求,一概丧失了,只不过也不想主动寻死。她不回忆从前,也不憧憬未来,就那么浑浑噩噩一天到晚地坐着,任生活推着她往前走。回过头来看那段时光,是这几个人硬把宝心扯出了那个麻木阶段,让她重新步入现实生活的。尽管她的心思还呆坐在窗前看着那棵槐树,可是身体已经重新开始适应新的阶段了。她应该感谢他们,当然,也感谢孩子们。

    转眼又到了年根儿。沈郁翔跟阿河商量,过年那天他回母亲那边,然后大年初一订去海南的机票,两人去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旅游,好好放松几天。自从七月份翔结了婚,又回了自己家公司上班,他俩总是聚少离多,已经有好久没有渡过每天待在一起的日子了。

    阿河想,等到明年孩子出生了,太小的时候不好总往出带,恐怕自己没有多少见的机会,翔也一定会多回那边照料一下,两个人见面机会就更少了,就要等到两三年后才能恢复正常……可是,他还会回来吗?他们睡在一起,有两个人的孩子,有保护他们的母亲,有全世界的认可。当他为人夫为人父习惯了,当他拥有普通的幸福家庭习惯了,他还会想起自己有见不得光的另一种生活吗?自己,还能等得到他吗?

    十年,十年怎么这么久啊。

    阿河最近常常会突然一下陷入这种慌乱的情绪,好像长久以来经营的生活瞬间崩塌了,假象成了真,而他沦为被放弃的多余的人。然后他深吸几口气平静下来,不要紧的,翔一定会回来,因为他是翔嘛。是自己信誓旦旦地承诺可以忍耐的,刚刚半年,怎么好意思说我承受不住了?阿河咬咬牙告诉自己,这还差得远呢。

    自从去年回家时暴露了状况,阿河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他的父母常常打来电话,除了问些普通的话题外,总是欲言又止,阿河一听到话风有变,就赶紧找借口挂断。不过他知道,父母一直在通过叶飒询问他的情况,那家伙又是个从小宁愿挨欺负都不愿意撒谎的,自然吭吭哧哧一点一点露馅了。

    八月份时,阿河正在上班,接到母亲的电话,刚接起来,对面就传来压抑的哭泣,阿河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厕所仔细询问。母亲什么话都不说,开始时还是哽咽,然后就成了抽泣,不管他一再追问,仍是哭,无助地、悲伤地嚎啕大哭。阿河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急得要死,结果半天听到母亲断断续续地讲,他被人骗了,才瞬间反应过来,她已经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了。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听着那边愈演愈烈的哭声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憋闷、发紧,然后就是压上来的闷痛,痛得他不由也流下泪来。阿河挂断电话独自在厕所隔间哭了好一会儿,母亲又拨过来,仍是无休无止的哭泣。母子俩通过电话对着哭了好久,阿河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一遍遍告诉母亲,同性恋不是错误,不是罪过,形婚只是为了要孩子,他们在一起很幸福……说到后来,他自己也哭得说不成句来,母亲不做任何评价,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父母永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之间已经互相伤透了心。

    阿河平静下来后才洗了脸回办公室。他根本没发现,刚刚厕所里还有别人在。

    当晚,叶飒跑到阿河家上门谢罪,抱歉地跟阿河说,今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逼问,我实在没法瞒她,就把翔形婚的事儿照实说了。

    阿河点点头:“我知道。”

    “你生气吗?”叶飒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阿河笑笑,说:“来,转过来。”叶飒不知所措地转了个身,阿河照着屁股给了他一脚,直接蹬出了大门。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样呢?谁都无可奈何。自此,阿河的父母再没给他打过电话,阿河忐忑地给父亲打了几次,都被挂断了,便也对他们的态度心知肚明,不再去惹他们厌烦了。

    直到过年前,阿河母亲突然惊慌失措地打来电话,说他爸爸中风住院了,让他赶紧回去,阿河吓得取消了全部计划,连夜坐飞机赶了回去。

    第28章 113

    阿河满心忐忑地到了家,发现父亲正在沙发上好端端地坐着,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母亲看着他叹口气:“妈要不这么说,你今年过年又不回来了吧?”

    确实是这样。

    “不管怎样,好歹你也是我们儿子,过年得回家来看看啊。”父亲接过他的东西,语气闷闷地说。

    阿河犹豫着进了屋,心情很复杂。有些埋怨,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愧疚,让父母担心的愧疚。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都是他最喜欢的。一家人围着小圆桌坐下,默默地开始吃饭。母亲不住给阿河夹菜,夹着夹着,就不由地擦着眼泪,阿河只能低着头装作看不到。

    父亲边看电视边随便聊着,不知不觉提起了阿河小时候的趣事,餐桌上的气氛开始缓解,三个人都轻松了一点。

    “……你六岁的时候,你妈妈跟我都带毕业班,轮流上晚自习。有时候两个人同时去了,只能把你也带到学校。开始的时候怕你吵,就把你一个人扔在办公室里,给你个作业本自己画画玩,还记得吗?”

    “嗯。”阿河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是个崭新的作业本,散发着纸页的味道。他觉得自己画的不好看,可惜了这么好的纸张,就故意把每个图案都画的很小,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画了很多。

    “人家的孩子都会撕纸到处扔,你连本子皮儿都不舍得弄皱。同事们都说你又乖又懂事。”父亲回忆着:“后来还把你带到过班级里,我上自习,你就在旁边坐着,那些哥哥姐姐都喜欢你……那届学生现在都有四十来岁了吧?”

    “有了。前些天我在街上看到你们班那个班长了,带个十来岁的孩子跟我打招呼……”母亲自然地接过话茬。

    “二十多年了啊……”两人感慨着。

    “你上初中的时候参加运动会,把脚扭了,硬是没告诉我们,自己挺了好几天,我才发现你走路不对劲儿……到了医院,医生把我好好骂了一顿……”母亲回忆着。

    “还有一次我们同事聚餐,我喝多了,你妈妈不在家,你自己连扶带拽把我带回家,又烧水又打扫的……当时你才十二岁。”

    阿河默默听着,觉得有些温暖,又有些无奈。这些事情他全都记得。扭脚的时候是春季运动会,当时快要高考了,父母都忙得很,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添麻烦,结果想不到肿得越来越严重。接喝醉的父亲回家,一路上,他几乎是背着父亲走的,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到家,他想给爸爸沏杯茶醒酒,自己烧了壶热水,倒的时候还不小心烫到了手。他以为父母早就忘掉了这些陈年旧事,没想到他们也都记得,提起来的时候又是自豪又是心疼。一个孩子为什么会一直懂事,除了因为他天性体贴善良,大概就是因为看到父母会为此而高兴吧。看到他们的神情,阿河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你越是懂事,我们就越担心你一个人在外边。像是去年,你自己做了那么大的手术,连说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母亲忍不住埋怨,说起来就有些哽咽。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