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形婚

分卷阅读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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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宝心应了一声,收拾起他们的碗筷。

    阿河仍然在静静地吃着,碗里还有半碗多面条,吃得心事重重却不动声色。他终于察觉到了,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声不响地发生了变化。宝心刷着碗,水流四溅,碗筷轻轻碰触发出细碎的声音,她刻意刷的很慢,可是一直等到刷完,她回过身,阿河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于是,到了他们两个对峙的时刻。

    阿河看着碗里剩下的一口面条,问:“很好吃。怎么做的?”

    宝心半天答不出话来。阿河抬头看她,眼神淡淡的,异常冷峻。宝心叹口气回答:“最近看了个故事,觉得很好,按照那里面的菜谱做的。”

    “什么故事?讲讲啊。”

    “白水青菜。”

    是位叫作潘向黎的女作家的短篇小说。写了一个擅长烹饪的女人深爱她的丈夫,情愿辞了工作做家庭主妇,每天为他煲汤做饭。可是丈夫最终还是没抵御住诱惑出轨了,对方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女孩抓牢了男人的一切,唯独没抓住他的胃,竟然登门造访女人,向她请教做汤的方法。女人如实回答了她,却让女孩震惊,原来所谓的白水青菜汤竟然这么复杂,原来女人的爱情竟然如此深切,于是她知难而退。男人回归了家庭,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实际上一切都不同了。

    “……上好的排骨,金华火腿,苏北草鸡,太湖活虾,莫干山的笋,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时候加上一只阳澄湖的螃蟹,一切二,这些东西统统放进瓦罐,用慢火照三、四个钟头,水一次加足,不要放盐,不要放任何调料……好了以后,把那些东西都捞出去,一点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这些东西顺便能把油吸掉……”宝心一字一句地背诵着故事中的菜谱。

    阿河觉得刚刚吃着还很美味的食物突然五味陈杂起来,令他有些难受,胸口一个劲儿犯堵。

    宝心有点难过,她不想说出来的,她不想任何人发觉,可是她无法对阿河隐瞒。于是她兀自申辩:“……我没买到那么麻烦的材料,火腿不是金华的,草鸡也不是苏北的。虾跟蟹都不知道是哪里的,笋也不知道是竹笋还是菜笋……我就想做做试试……”

    阿河不发一言,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碗里剩下的面。

    虽然故作平静,还是难掩惊惶,宝心忽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像是跟阿河保证,也像是在告诫自己:“我没什么意思。我不想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波澜已经被他发现了,逐渐生长的秘密昭然若揭,令她在阿河灼灼的目光下无地自容。纵是明知道她不会背叛他们在两人中横插一杠,但是她情不自禁产生的爱意,已经造成了背叛的事实。她不再是他们那边的了。

    阿河起身,把最后一口面倒进垃圾桶,然后自己动手仔细洗干净碗筷,放好,转身轻轻地对宝心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似乎并没有责难的意思,只是在告知她一个事实。然后,阿河在楼梯处叫沈郁翔,声音有点做作地拉长:“翔……”

    “怎么了?上来啊。”翔跑出来招呼他。

    “我有点累了,想回家。”

    沈郁翔看看表说:“都快十点了,要不今天都在这儿住吧?客房好几间呢。”

    “不要,我想回家。咱们走吧?”

    “可是……”翔回头看了看,犹豫片刻:“好吧。你不上来看看孩子吗?”

    阿河硬挤出一个笑容:“我身上都是烟味儿,先不去了。”

    “哦,好吧。”翔上去招呼另外两个:“黎嵩,叶子,咱们走吧。”

    “这么急?”

    “阿河明天还得去工地呢,我们想早点睡。”

    两个孩子都一岁半了,会说些话,也不怕生,被逗得咯咯直笑,正在精神头上,见人要走感到忽然受了冷落,都不甘寂寞地哭了起来。叶飒跟黎嵩一人一个把孩子抱出来,沈郁翔拉着阿河交待宝心:“我今晚不在。今天麻烦你了,弄不了就叫我妈过来。”

    宝心点点头。

    安初安末乍巴乍巴地扑上去搂阿河的腿,一个月没见,他们想他了。阿河弯下身子,不舍地看着两个宝宝,都长得这么大了啊。那两个柔软的小肉团子,会说话了,会走了,很快会遍地跑,会理解这个人世。他们不是他的,他们是她的,如果她想要沈郁翔,如果她想要这个家,他们会站在她身后成为靠山。而他自己,除了沈郁翔的爱以外什么都没有。可他还能拥有这份爱多久呢?阿河抱起安初,高高举起又放下,又抱起安末重复这个动作,突然感到左胸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这到底是心脏痛,还是心痛呢?

    他顿时手臂无力,赶紧放下了孩子,生怕摔到他。

    “阿河。”

    “阿河。”

    两个孩子叫他,阿河在每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孩子们被胡茬扎痛,欢叫着跑开了。阿河站起来朝宝心笑:“再见,我们走了。”同时用手挽住翔的胳膊,像个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明明是笑着,眼睛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

    宝心把他们送到门外,心想,这个傻缺儿,用得着这么明目张胆秀恩爱吗?要是搁宫斗剧里,这种智商都活不过三集。但是,他确实达到了目的。就算再低级,再无趣,看着自己爱上的人拥着另一个人离开,她心里还是感到了痛。痛得很好,就是这样的痛楚,才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不至于麻木。

    第41章 152

    汉语真是博大精深。表示恋人间的嫉妒有个专门的词,吃醋。吃醋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这个词形容得太恰当了,不信的话可以尝一口醋试试,那种从嘴里到胃里,乃至到心窝处都酸酸麻麻不舒服的感觉,和看到恋人跟其他人在一起时生理上的感觉极其相似。

    人在吃醋的状态下会做出很多并不理智的事情来,完全和正常时的状态不一样。比如说话刻薄,比如指桑骂槐,比如无故找碴挑刺,比如突然间的情绪爆发。阿河就是再懂事再理智再克制,也觉得有时候自己实在不可理喻。但是他实在控制不住,也根本无法开口告诉沈郁翔,你知不知道,宝心背叛了我们,她爱上你了。

    阿河开始为了一两句话控制不住情绪跟翔吵架。比如,有一天翔顺口说了句,明天我回家住,阿河就突然不说话了,也不看他,重复着这句话问他,回哪里儿?翔没反应过来,仍然说,回家啊!阿河就抬眼冷淡地看他,不说话也不笑,一双眼睛像针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直到翔反应过来补充:回我妈家。

    他变得敏感而多疑,但是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发泄出来,只得靠繁重的工作来转移注意力。所有的猜疑都来源于不安,他没法相信宝心的保证,因为爱比恨更难以控制,她爱上了沈郁翔,最终会表现出来的。翔会一直拒绝吗?他能稳稳地站在他这边丝毫不动摇吗?他们光明正大,他们有孩子,有家。阿河想起肖董说,除非离婚,否则形婚会变成真的。他害怕自己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最后会落得一无所有。

    他在工作里也总是皱着眉头,小助手看出他心情不好,特意送了他一本《笑林广记》,阿河饶有兴致地翻了翻,不少笑话又黄又生动,甚至有很多同性恋的段子,看来古人比现代人开明多了。可是他看来看去,又笑不出来了,那些龙阳之好的男人全部都有家室,同性恋始终是作为某种癖好,而不是真正的婚姻关系存在。他想,可能真的是这样,只有能繁衍后代的爱情,才是符合生物本能的吧。这本笑话书让他更抑郁了。

    沈郁翔性格直爽,但并不等于性情好,他不是个特别有耐性的人,也不怎么敏感,甚至有些粗糙。最开始他以为是阿河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没在意,安抚过两次怎么都盖不到点上,想跟他仔细谈谈,他又什么都不说,还显得很烦躁,把沈郁翔弄得莫名其妙,也生了一肚子气。

    “我说你够了吧?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怎么。”阿河还是冷淡。

    沈郁翔看了他一会儿,有心发火,又想起之前他们吵过那唯一一次架,结果阿河就狠得自己去做了个手术,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他憋了一会儿,狠狠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到底把火气压了下去。

    这样高压的日子一直别扭了一个多月。

    直到七月,沈郁翔好像突然想通了,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阿河,一回来就腻歪得不行,恨不得他加班时都蹲在旁边看着。阿河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干嘛?”

    沈郁翔嘻嘻笑:“不干嘛啊,喜欢你。”

    阿河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摸摸他的头。虽然弄不清这家伙怎么了,可阿河多少感到些慰藉,至少他还爱自己。心中仍是不安,但也就逐渐能控制情绪,不再那么容易起急了。

    他不知道,其实沈郁翔已经发现了宝心爱上自己的事实。

    沈郁翔喜欢足球,踢倒是不怎么擅长,但重要赛事是绝不会错过的。阿河不喜欢运动,最多偶尔看看网球比赛,但是沈郁翔不喜欢,两个大老爷们儿对着个小球抽来抽去,还叫得那么浪荡,实在没什么看头。六月份,四年一度的世界杯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沈郁翔不管在哪边家里,只要有喜欢的队的比赛,熬夜也是必看的。那天,沈郁翔在宝心那边住,半夜爬起来到一楼看小组赛,刚开场几分钟,宝心睡眼惺忪地推开门走到楼梯上,问:“你干嘛呢?”

    “看球。吵到你了?”

    宝心摇摇头:“没。我睡不着,能跟你一起看吗?”

    翔很诧异:“随便。”

    宝心下楼,坐到沙发边上,真的看起球赛来。沈郁翔几分钟后就忽略了她,就着一瓶啤酒沉迷于赛事中。

    “这是谁跟谁啊?”宝心问。

    “英格兰对意大利。”

    “哦。中国队什么时候比啊?”

    沈郁翔无言了一会儿,说:“今年没有。”

    “为什么不参加啊?不是挺好的活动吗?”

    “人家不让。”

    “谁不让?联合国吗?”

    沈郁翔屏住呼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看就滚回去睡觉。”

    宝心不吭声了,茫然地盯着屏幕,伸手抓沈郁翔的零食。比赛结束,意大利获胜。沈郁翔随意喷了一会儿哪个哪个球员应该怎么怎么样,满足地站起来,宝心跟在他身后上楼。

    从那天开始,但凡沈郁翔在这边住,半夜起来看球,宝心都会跟着他看。阿河不干涉他看球,但也从来不跟他一起看,有个人陪着看球感觉是不一样的。沈郁翔开始不住嘴地评论着,间或跟宝心解释解释战况。那段时间,正赶上阿河闹的很凶,这边又这么和谐,沈郁翔就开始不自觉地往这边跑。

    直到有一天,沈郁翔在关键时刻低头吃了个花生,错过了一个画面,抬头只见裁判已经吹哨,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宝心在一边回答:“越位了。”

    沈郁翔觉得很好笑,正想要夸奖她懂得不少,突然就发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他看向她,宝心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视屏幕,虽然不吵不喊不像个球迷,但她是真的在看。比起三年前刚见到她的时候,她平和了很多,眼神也变得从容,充满神采。沈郁翔这才弄明白,阿河最近为什么表现得这么不讲理。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没办法开口。幸好,翔最终也发现了。

    剩下几分钟球赛,沈郁翔看得心不在焉,脑子里很乱。他很明白自己该怎么抉择,可是对于宝心……他得想个不伤害她的办法。

    世界杯已经到了尾声,沈郁翔还是不动声色地回来这边,跟宝心一起看完了半决赛和决赛。这几场踢的不尽如人意,有毫无悬念的大比分,也有进了点球大战的,最后的决赛倒是扣人心弦。世界杯结束后,沈郁翔对宝心的态度冷淡下来,变得越发客气,交谈仅限于日产生活所需和孩子们,甚至刻意避开她的眼睛。

    宝心有所察觉,她那双偶尔会不自觉热切起来的眼睛也再次蒙上尘埃,暗淡了下去。没办法,沈郁翔想,这是她自找的,她应该知道,就是这个结果。

    沈郁翔觉得自己很冷酷,但他没有办法。爱情与忠贞是密不可分的,他的爱和柔情早已有了归属,只能给那特定的一个人。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返回了阿河身边。

    七月底,阿河半夜被沈郁翔的手机吵醒,迷迷瞪瞪地捅着身边睡得死猪一样的人:“手机响了……”

    翔不情愿地翻个身:“喂?”

    几秒钟后,他猛然坐起来,连声答应着跳下床穿衣服往外走。

    阿河心里一紧:“怎么了?”

    “公司的货运出了事故,我得过去一趟。”翔简单地回答。

    “我跟你一起去。”阿河爬起来穿衣服。

    “不用了,你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翔回头:“我自己没问题。”

    “可是……”

    “真的,而且那边已经去了公司不少人,不方便……”翔说着,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回床上,笑着说:“没什么大事,你好好休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