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金钏记

第42章 旌旗依旧长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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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旌旗依旧长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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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楚歈又在逗自己,芸娘笑答:“你这人怎么这样不通透,还能是哪种清音自然是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的意思。”

    楚歈收回手笑道:“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倒是合乎情景。斜分细水,恰对遥山,原本也是个好所在。来日若有机会修缮,不管它原本叫什么,我必定易名为清音阁,到时再邀你登临同赏,岂不有趣”

    还未等芸娘作答,忽闻几声鹤唳,连天而来,随风而散,引得二人齐齐看去。只见一队白鹤自松风水月氤氲地振翮高飞,于浮云缭乱处延颈盘旋,奕奕然翱翔之态,卓卓乎鸣舞之姿,白羽在日影下熠煜流闪,竟渐飞渐高,清响犹在耳畔,它们又向萧疏的园池深处飞去了。所过之处,世人只能凭着游目驰怀追随罢了。

    二人皆无言静听,良久后,鹤唳已幻化成疏林落木的萧骚遗响,楚歈方道:“自从辽东聘来后,这些仙鹤已伴我三年。来日走了,只怕下人懒散,不肯细心照料它们。”

    芸娘正恍惚,猛然看向楚歈,惊道:“怎么,你要走”

    楚歈摇头看着芸娘,笑道:“哎,我来到荆州也不是为了消闲。夷陵大战在即,自然要去阵前。”

    芸娘埋头无语,却把腰间的绦子都绞乱了,嘴唇也抿得发白,似有万语千言要从齿间破出,都被薄唇止住,生生咽了下去,化作柔肠中理不尽的缠绵,只问道:“这场仗要打多久”

    楚歈道:“我不敢指定归期,只怕到了日子不能归来,反叫你空等。”

    芸娘却把脸别过去,佯嗔道:“谁要等你。”又问道:“阿文随你去吗”

    楚歈道:“你既爱他若珍宝,不忍见他出征,我便让他留下陪你,免叫你在府里孤独无依。只是他年少气盛,总是爱砥行立名,眼看着同袍们建功成业,必然不甘心,多劝他。”

    芸娘只应了声“嗳”。想着弟弟能留在身边,楚歈却要到那横刀跃马的沙场上去了。早知他贯经戎马生涯,可如今偏偏腿上不便,还刚刚病过,多叫人忧心且不说敌人如何,只怕他一日不在眼前,久久不来音信,自己又没有办法留他,别说他们不是夫妻,便是夫妻,也没有强押着主帅不上战场的道理。情思辗转,无头无绪,无来无去,那远处烟波上的凉风竟似贴面吹来,罗衣也有些不胜秋寒了。

    楚歈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放心,我一定安好,一定回来。”

    若是往常,芸娘绝对要抽回手去,可此时毕竟舍不得了,任由他的温热停留在自己掌心,感知他的心思也是一样的温热有力。放开他的手,却放不开他紧紧跟随的心思,也罢,就让这一刹那停滞得更长些吧。向他的眼看去,两人的目光似乎已构成了一个二元的世界,非我即你,再也容不下其他。

    自从知道楚歈要出征,芸娘便恹恹的,又不想让他看出破绽,强颜欢笑了一阵,却终究声里含悲,眼里添愁,倒有种怯弱的哀艳。

    楚歈见她如此,一半疼惜,一半安心,知道芸娘心中必定有自己,否则何必惹来这等闲愁闲闷因体惜她畏寒,索性折返回去,好个乘兴而来败兴去,可情怀中陡然添得明镜,既然谁也抛舍不下彼此,姻缘之路应是较之前更为平顺了,是以这兴致也败得值得。

    三日后,楚歈的大军在鸡鸣前便集结了。芸娘也通宵未曾睡去,挨在围屏上出神,一会儿恍惚在渝州,一会儿恍惚在荆州。耳闻得画角自楼头起,便知是祭祀牙旗时的鼓吹。祭祀一毕,大军就要踏上征程。芸娘也不顾早寒,匆匆推开窗格,却只见墙头的衰草,碧梧的老枝,虽挡不住欲曙青天,却遮住了楚歈的旌旗,更遑论他的形影。可只消这么漫无目的的看着,心里便好受些,知道在层层殿宇外,那个发誓要回来的人还未离开。

    楚歈走后,日子依旧是一天天过去。卫夫人风疾刚见好便筹划着要赶去夷陵,通府的丫鬟婆子都劝她将养,她却不依,又嫌别人不明白她的一片慈心,日间见了芸娘,免不了向她倾诉:“我半百的人了,所感所念只有已故的姐姐和这些个侄儿,其余的闲事我还不愿管呢,乐得修身养性。她们这些丫鬟平日还好,可终究不懂我的用心。”

    卫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抚着胸口,似有消不去的闷气。芸娘替她化开丸药,劝道:“夫人切莫和她们置气,当心身体。”

    卫夫人气急道:“论起别的事,我是从不放在心上的。可我分明在姐姐面前立了誓,一辈子不离歈儿半步。之前没随他去夷陵,果然出了差池。现在他又到那里去,却叫我留在荆州便不是为了他娘,只是为了他,我也一刻等不得,快收拾行李,现在就备船”

    芸娘进门前,元秀已再三嘱咐过,切不可由着卫夫人的性子。只因她的风疾病根深重,若不调理得当,再受了车船劳碌,只恐后患无穷。芸娘因而劝道:“夷陵虽是屯兵之地,可仗还没打起来呢。夫人过些日子再动身也不迟。”

    如此相劝再三,卫夫人终是不听,还反问芸娘是否真心挂念楚歈的安危,倒把芸娘问得愣住了。

    好在卫氏的丫鬟中,一个名唤和宜的最是温顺驯良,笑模笑样地劝道:“夫人这么说可是伤了张娘子的心呢我姥姥常说”她的姥姥便是昔日见过的郑婆婆,“少年夫妻还有说不清话、拌嘴的时候,可母女间有什么讲不明的呢话虽粗糙些,可夫人爱护娘子的心也同慈母无异了。娘子便是不为成全远处的二爷,只为了眼前夫人的身体,也该劝您卧床休养。”

    见卫夫人脸色和缓些,和宜又道:“眼看着就十月初一了,夫人年年要在此日放焰口、烧寒衣的,今年若是争着上路,错过了反倒不好不如过了初一,病也大好了,斋醮也齐全了,下人也有预备行程的时间,那时再走岂不正好”

    卫夫人匀着气道:“如此倒也罢了,依你。”又转怒为笑道:“你们这些牙尖嘴利的,可别诳我”

    众人也都活泛起来,笑道“不能,不能”,还闹着命人去安排。笑了一场,见卫夫人精神不济,便依次散了。芸娘走时,卫夫人特使人取来一包益脾润肺的松黄,一瓮西域进贡的阿剌吉美酒,嘱咐她趁着秋尽前好生将息。芸娘知她言下之意,恭顺地告退了。

    回到桐雨轩,才听说垂文已来找了三四趟,现在府门外的廊台下休息。芸娘连忙唤人请他过来,见他果然十分泄气,蹀躞带子都松垮下来,不禁戏谑道:“怎么,不上战场就这么难受吗不是你们二爷嫌弃你,是他怕我无依无靠才留下你的,要怪就怪我吧。”

    垂文搓了搓脸,无奈笑道:“这事也不是全赖姐姐,还有更深的缘由。近来军中排斥蜀人的风气十分严重,心累呀。”

    芸娘把玩着玉连环的手忽然停了,问道:“楚氏待部下不是一视同仁,不论出身吗”

    垂文道:“上面高瞻远瞩,下面未必懂得这番苦心。说来也不怪他们,此事原有个引子姐姐可知二爷是怎么受重伤,又是为何流落到渝州的吗”

    芸娘睁大了眼睛,问道:“莫非和蜀人有关”

    垂文点头道:“正是。先前有个虞侯,名叫郭皓,与我年龄相仿,出身也相似,都是从蜀国俘虏中选拔、出来的。素日来武艺盖过同侪,更受二爷垂青。可前遭征战夷陵时,他竟在战场上遇到了他老子”

    说到此,芸娘赶紧止住他:“什么老子,从军汉处学了些混话,好好说”

    垂文道:“嗳,是父亲。父子兵戎相见已是大忌,谁知郭皓一不留心,一刀劈死了他老父亲,父亲。后来他就受了刺激,不知是想复仇还是怎的,趁着二爷在江滨微服勘察地势时,惊了二爷的马,害二爷坠江,自己也跳崖死了。可二爷是什么人,福高命大,摔在了货船上,一路到了渝州,只伤了腿。”

    芸娘双手合十,念了声保佑,又问道:“可怜,可怜,那造孽的郭皓呢”

    垂文耸肩道:“死了。可至此之后,军中的蜀人就成了众矢之的,屡遭排挤。”

    芸娘叹道:“在死人驿时,周朗就曾刁难你,看不见的地方定然更艰难。避避风头也好。”

    垂文苦笑道:“不知要避到何时。”又环顾四周,问道:“咦,怎么只见翠儿,宛贞姐呢”

    正在理绣线的翠儿也纳闷,说道:“是了,我也找她呢。回来路上还在,一转眼就没影了。敢是娘子派她出去”

    芸娘摇头道:“不曾派事给她。阿文为什么专门找她”

    垂文脸色微晕,说道:“随口一提罢了既然姐姐安好,我便回去了,二爷带走了许多虞侯,戍守司马府的任务却不容松懈,轮班的频率更勤了。”

    芸娘又勉励了他几句便放他走了,自己留在房里,还是和翠儿一同绕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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