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市委书记似乎欢迎这场游行
多年以后，常行健回忆起今天的场景时，感慨道，有些事情，真是想得到开头，想不到结尾！
陪同黄副省长去新泰路视察时，他就感到今天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最明显的标志，是乔建华也一起去了。这样的视察，乔建华原本不应该陪同的。这不是他的工作。他是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他应该陪同政法方面的领导参观视察。但是今天他却跟过来了。这位精明的老公安战士行事一定都有他的原因。要么是得到了什么情报，要么是预感到了什么。多半还是得到了情报。因为前天晚上他对自己说过，那帮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找机会做点什么。他还提到了黄副省长的到来。果然，机会来了。还有比副省长的考察更好的机会吗？那帮人是肯定会有所行动的。一路上，常行健也时不时地观察了一下乔建华。这位乔老爷的心思显然不在黄副省长身上，也不在欧西桥身上。他的目光时刻扫射着四周，一只手始终插在兜里——那里握着手机呢。
果然，快进新泰路时，乔建华突然拿出了手机，到一旁接电话去了。随后，他就凑到了欧西桥身边，低声地耳语了几句。欧西桥点了点头，笑了笑，继续陪着黄副省长往前走。一行人在一帮记者的长枪短炮下很快就上了新泰路。一到新泰路，黄副省长笑容就在脸上凝滞住了。他看了看前面，问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欧西桥对旁边的一个市委办公室的秘书问道，你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很显然，他在装糊涂。他为什么要装糊涂呢？常行健没有想明白，但是，既然欧西桥都在装糊涂，自己也就跟着装糊涂吧。秘书很快就跑回来了，他说道，前面有人在游行，把路都给堵住了。
黄骏问道，游行，游什么行啊？
秘书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好像，是一些建筑工人。
黄骏有些不高兴了，他说道，走，过去看看！
这时，一旁一直未开金口的何万长终于开口了，黄省长，这个，还是不看了吧？
黄骏问道，为什么不看？
何万长回答道，估计工人们对政府有些意见，我怕他们冲撞了黄省长。
黄骏冷眼道，要是政府工作真没做好，他们不仅该骂我，也该骂骂你们！
说着，迈开大步就朝前走去。欧西桥朝后面看了看，示意大家赶紧跟上。于是一群人赶紧跟了上去。乔建华走在最后面，他正对着手机里说着什么，等他把手机关掉时，已经是一脸的平静了，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终于走到了游行队伍跟前，汹涌的人群和巨大的横幅都清晰地显现在眼前。黄骏认真地看了看那些标语，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欧西桥，欧西桥却正在和乔建华小声说着话。他显然知道，这位副省长一向爱出风头，他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那就先让他出够风头好了。
果然，黄骏见欧西桥没有什么表示，便朝着前方摆了摆手，喧弄立即静止了下来，除了远方传来的杂乱的汽车喇叭声，周围便没有了其他声音。黄骏朝人群喊道，我看到了你们的标语是写着，请黄副省长为我们做主，我就是黄骏，你们要我为你们做什么主啊？
没有人回答。
黄骏于是又追问了一句，你们哪个是领头的啊？我们谈谈吧。或者派个代表也可以啊。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了一个小个子，他头戴安全帽，一身的蓝色工作服，脸上还有着一些灰尘，一看就是个建筑工人。
黄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小个子反应很快，马上回答道，对不起，黄省长，我只是个普通的建筑工人。我的名字微不足道，我只是代表所有的工友来跟您说说心里话，汇报一下我们的想法。
黄骏说道，那好吧。你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说。
小个子说道，黄省长，我们这些人当中，有些是海川人，有些不是海川人，但是，我们现在都生活在海川，都是海川人中的一份子，对吧。我们来到海川，就是为海川的城市建设作贡献的。可是，我们感到海川市政府却不把我当海川人，我们对此感到很失望。
黄骏问道，不把你们当作海川人？他们有什么歧视行为吗？
小个子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想知道，电子工业园区，这么大的工程，为什么居然没有考虑到一个海川的建筑企业？作为本土的建筑企业，我们本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政府却完全无视我们，他们选择了省城的企业，省外的企业，甚至国外的企业，可就是把我们海川的本土企业排除在外，我们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如今我们企业生存和发展都遇到了困难，工人们都快发不出工资来了。政府却不考虑关照一下我们本市的企业，我们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黄骏想了想，回头用手指了手续常行健，答道，这个可以由具体负责的常市长来回答。行健同志，你来答复这位工人同志吧。
小个子一走出来，常行健就一直盯着他，从打扮上来看，他是一个工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老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他开口之后，从他的那些用词用语中，常行健感到更加不对劲。这时，他听到身后的乔建华正在电话里轻声吩咐道，马上给我拍下这个人的照片，查明他的身份。常行健心里更加疑惑了。此时，见黄骏在叫他，他赶紧走上前去。
常行健回答道，这位工人同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的这次竞标活动，所坚持的基本原则就是六个字：公开、公平、公正。为了贯彻这个原则，我们特别聘请了国内一流的建筑专家，来组成我们的评审组。最后，经过两轮遴选，我们才从众多的投标企业中选中了如今的这几家企业。
小个子接着问道，常市长，您刚才说的基本原则，是公开、公平、公正，那么，我们很想知道，那些所谓的专家是从哪里来的？是常市长私自找来的，还是通过正规的渠道选出来的？
这个问题确实问得很有水准，因为这些专家的确是由常行健请来的。如果他直截了当地回答是自己找来的，显然就会被他进一步责难。常行健回答道，这些专家都是国内一流的建筑专家，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博导以及建筑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有据可查，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是怎么来的，我可以告诉你，是由我们电子工业园区领导小组下属的办公室选来的，经过市委、市政府的认可，最终确定的。
小个子接着说道，常市长，对不起，我下面的话可能有些不客气。如果那些专家接受了贿赂，再专门替一些企业说话呢，那怎么办？如何才能保证这些情况不发生？
这句话就有些过分了，常行健再好的脾气也无法控制了，他怒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竞标活动中，有不正常竞争手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以请组织、请司法机关来调查好了！但是，在没有证据之前，请你不要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小个子对于常行健的怒火却有些不在乎，他接着说道，对不起，常市长，让您生气了。您所说的意见，也正是我们的意见，我们要求司法机关对这次竞标工作进行公开调查，还公众一个知情权！
这个时候，常行健已经能够确信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个子决不是普通的工人，他处心积虑，把自己引入到一个圈套里，自己居然就这么钻了进去。如果真的有司法机关介入，他倒不怕，可是，势必就会影响电子工业园区的正常建设。眼下，拆迁工作即将完成，接下来就要开始园区的施工工作了，时间耽误不起。于是，常行健冷笑了一声，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权力范围内的事，我的工作就是保证电子工业园区建设的正常进行。黄省长，我的回答完了。
然而，小个子却不依不饶，他今天似乎是专来找常行健的碴的，他回过头去，高声喊道，同事们，工友们，今天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了常市长，但是，他却不愿意倾听我们工人的呼声，大家说，怎么办？
后面的工人一起大声叫道，我们要请常市长说清楚！
这时，人群中有人递过一个高音喇叭给小个子，小个子接了过来，又把喇叭递向常行健，常行健没有接，黄骏一把接过喇叭，说道，工人同志们，请你们相信党，相信政府。这次竞标工作，是完全按照规范的操作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有问题还可以通过正规的渠道向组织反映！
这时，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
黄省长替他们说话，是不是得到他们什么好处？
是啊，听说黄省长有亲戚也在这一次竞标中中标了，难怪会帮他们说话。
对，他们就是一伙的！
我们不相信姓黄的，我们要到省城去找省长！
我们要去北京，去找中央反映！
……
黄骏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得，他回头看了看欧西桥，一把把喇叭扔到了他怀里。欧西桥赶紧说道，黄省长，我们还是先回市委吧，这边的事情让他们来处理。
黄骏铁青着脸，说道，你是想回避吗？矛盾是回避不了的，欧西桥同志！我要在这里看着你们，你们怎么来把矛盾解决掉！
欧西桥回头看了看乔建华，乔建华也正看着他，很显然，乔建华正一直等着他发号施令呢。于是，他朝乔建华微微点了点头，乔建华随即拿出手机，轻轻地说出了两个字：行动！
几分钟后，从马路两边走出了一群便衣，他们迅速地朝人群里走去，很快就融进了人群里。随后，乔建华又走到了常行健身边，把手中的手机递给了他。常行健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内容，会心地笑了笑。随后，他走到了欧西桥身边，拿过了喇叭，转身朝向了游行队伍。
孙少刚！
常行健突然大喊了一声，只见那个小个子突然一哆嗦，他看了看常行健，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你个工人同志！常行健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那个小个子，小个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你是建筑工人，请问，你是哪个公司的？
小个子回答道，这个，我不便告诉你，以免你们打击报复！
那好。常行健接着问道，我再问问你，你说，你们公司所用的混凝土粉碎机，一天能工作多少个小时？你们通常所用的水泥，水泥密度是多少？如果你觉得这些问题复杂了，那我问你几个简单点的：你们的吊车，下面有几个轮子？你们的混凝土粉碎机，可以粉碎十公斤的石头吗？
小个子显然没想到常行健会问这些问题，他变得有些结结巴巴起来，这个，这个，我不是管这个的……我是……
哈哈哈……常行健大笑起来，说得对！你的确不是做这个的，因为你压根儿就不是个建筑工人，你是建阴县二中的一名政治教师！你的大名叫孙少刚。你今天表现得不错，不过，我更希望你在课堂上面对学生，教书育人，传道授业解惑时，能有这样的表现。那样的话，我会代表二中的学生和学生家长谢谢你！但现在，我还是想再问问你，有人给了你多少钱，来这里冒充工人的？
这个，我……小个子的脸刹那间涨得通红，他一声不吭，转身往人群里钻去。这时，两个便衣走上前去，要抓那个小个子，常行健却摆了摆手，算了，随他去吧！
他举起话筒，对工人们喊道，工人同志们，你们都看到了，这个人，压根儿就不是建筑工人，他是别人雇来的，他们有着不可靠人的目的！我相信，我们真正的工人同志，都是通情达理、希望海川经济取得发展的。因为只有整个海川的经济发展了，大家才有好日子过。你们长年奋斗在一线，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建设这座城市，为的是挣钱养家糊口。可是，怎么挣？要靠正规手段。现在我们国家搞的是市场经济，一切都要通过正当的竞争来达到目的。大家都知道，电子工业园区是海川市这几年一切工作中的重中之重，事关全市未来经济发展的走向。大家试想一想，这么大的一项工程，我们能够交给一个不放心的企业吗？我们这些政府官员，敢背着这千古骂名吗？请同志们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这时，欧西桥走了过来，常行健赶紧把喇叭交给了他，他知道，自己的戏已经演完了，接下来，该主角出场了。欧西桥接过喇叭，高声说道，工人同志们，不要再上当了，请回去吧！
只见队伍里松动了一下。
欧西桥再次高声说道，都回去吧，同志们！
队伍再次出现松动，有人开始打算往外走了。
欧西桥又一次举起话筒，没等他说话，远处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汽笛声。随后，奇迹发生了，整个队伍开始像洪水一样，往另外一个方向涌去。欧西桥朝乔建华点了点头，乔建华又掏出手机，说了几句话。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宽阔的阔新泰路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欧西桥回过头来，对黄骏说道，黄省长，没事了。工人们只是受了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蛊惑，现在他们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都走了。您还上不上新泰社区看看？
黄骏的兴致显然已经被完全破坏了，他摇了摇头，算了，不看了。等你们搞出点规模来，我再来看吧！
欧西桥点了点头，好的，请黄省长上车吧。
掉头往回走时，常行健看到欧西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宜觉察的微笑。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今天的这一场闹剧，欧西桥显然早就成竹在胸，他之所以还要让他们演下去，就是想让黄骏看看：他领导下来的海川市委、市政府有多强的凝聚力，他才是海川市最能干的市委书记。这个过程中，一直陪伴在黄骏身边的杜子腾一直一言不发，他太了解他的这位官场上的老对手了，最可怜的是，他却有苦难言，什么都不能说。常行健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也很可悲：无意之中，自己就成为了他人的一颗棋子，帮别人演了一出戏，虽然这出戏中，自己也很出彩。但是，他不知不觉中就被欧西桥拉到了一起，至少在别人的眼里是如此。
那么，这些游行的人，到底是谁组织的呢？谁是他们背后真正的指挥者或者策划者？策划者的目的，显然还是想企图挽回商场上竞争的失败，重新在电子工业园区分回一杯羹。他四处看了看，想看看何万长，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进了车里。此时，他的身后，只剩下了乔建华。这位乔老爷又恢复了往日的表情，笑呵呵地冲着他点了点头，慢悠悠地朝前面的车子走去。常行健突然明白了：别人的戏都演完了，他的戏可还没有演完。这一场闹剧中，收获最大的，应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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