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静止的信天翁
这时其余三个人也都跟了上来,司马灰很清楚赵老憋注定能从匣子里逃脱,这个发生过的“事实”终究无法改变,但考古队则是吉凶难料,就算解决不掉赵老憋,也得设法从此人身上找到离开匣子的办法。
司马灰打定主意,就让通讯班长刘江河守在洞底看着背包,其余三人则戴上鲨鱼腮式防化呼吸器,分别从陨铁两眼的窟窿里爬到外壁,但见四周都被黑雾笼罩,到处都是灰烬般的厚重尘埃,时间与空间好像都已不复存在,安装在pith helmet上的矿灯光束,仅能照到身前三五步远,黑烟般的雾气间隙里能见度还能稍远一些,可看不到赵老憋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不过司马灰等人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也应该不会逃得太远,就攀着外壁向周围逐步摸索。搜寻了一阵,发现赵老憋果然就趴在不远处躲着,三人便相互打个手势迅速上前。
赵老憋也发觉众人逼近,他此时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见对方要动真格的,心里不免发慌,竟从陨铁外壁上翻身滚落。
司马灰眼睁睁看着赵老憋坠入黑雾,也不知那雾茫茫中有些什么,只闻发出砰的一声响,显然是没有直接摔下去,而是被某个物体挡住了,疼得赵老憋低声闷哼。
司马灰暗觉纳罕:“矗立于地底的陨铁四外皆空,周围哪有别的东西存在?”他急于看个究竟,就凭着声音传来的方位跃入雾中,发现落脚处是片冷冰冰的外壳,好像是什么浮在空中的机器,可什么机器能浮在空中?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飞机,却又怎会停留在黑雾中完全静止不动?
这时罗大舌头和胜香邻也循着灯光跟了过来,三人都是惊诧难言,感觉身下似是某架机体,却限于黑雾障眼,无法进一步确认。
正当踌躇不前之际,忽见赵老憋就伏在面前的雾中缓缓爬动,罗大舌头端起步枪就抠下了扳机,他虽然对状况不甚了解,却也知道司马灰想要活口,所以手下留情,枪口略微抬高了半分,子弹嗖地一下,紧擦着赵老憋的头皮打了过去,将那顶八块瓦的破帽子射了个对穿。
赵老憋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捡起破帽子返身就逃,他见前面的舱体上有个裂隙,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
司马灰等人借着矿灯光束,只看到赵老憋的身影一闪,便又消失在了雾中,立刻上前几步,也看到了机舱上的裂缝,又见两侧都有舷窗,里面则全是黑洞洞的没有半点光亮,怎么看怎么是架飞机。
此时眼中所见,实在是一幕令人窒息的情景,三人心中都是怦怦乱跳,呼吸也在防化面罩里变得粗重起来,周围的黑雾越来越浓,需要不断用手在身前拨动灰烬般的浓雾,才能勉强看到矿灯光束,完全无法确定身在何处,但脚下所踩的应该就是机翼,再向下则是黑暗死寂的虚空。
司马灰脑中浮出一个念头,出现在匣子中的不仅有考古队和赵老憋,还有1963年遭遇离奇事故的伊尔-12战术运输机,不过感觉机体的形状却又不像,而且这架飞机处于绝对静止状态,它外壳破裂受损,好像在坠毁前的一瞬间突然凝固在了半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时间只是事件运行的参数,又怎么会停止不动?
三人心下骇异,寻着赵老憋的踪迹钻入舱内,用矿灯四下一照,眼中所见更是惊心动魄,就看两侧黑压压地坐满了乘客,约有二三十人之多,但这些人鸦雀无声,一个个表情扭曲僵硬,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止了,竟然全是尸体,黑暗里分辨不出赵老憋是否藏身其中。
罗大舌头见运输机内没有黑雾,就摘掉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喘了几口粗气,愕然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我看那赵老憋肯定是从坟窟窿里跑出来的老黄皮子,咱这是中了它障眼的妖法了!”
司马灰也扯下罩在脸上的防化呼吸器,看四周情形真是令人心惊肉跳,他怀疑是中了赵老憋的障眼法,不过可以确定这架运输机,并非伊尔-12战术运输机,它应该是架美国造的道格拉斯-c47军用运输机,别称空中火车或信天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当初在缅甸都曾见到过。
可这架空中火车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这里边的人怎么都死了?它为什么会完全处于静止状态?这里的时间是不是凝固了?如果停止的不是时间,那就应该是什么别的地方出了问题,总之这情形实在太反常了。
胜香邻见此异状也深为恐惧,她强行克制情绪,提醒司马灰道:“看标志似乎是1949年,由重庆飞往乌鲁木齐的c47信天翁,航线是由南向西北,可在途中突然失踪。直到十年之后,才有人在罗布泊荒漠边缘发现了它的残骸,里面的乘员全都死了,没有一个生还者,也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途中改变航线转向正南。”
司马灰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看起来确实也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十分恐怖的疑问:“赵老憋曾是c47死亡航班里的乘客之一?”他低声问胜香邻:“那个什么尼古拉斯,有没有在他的匣子原理中解释过这种现象?时间这种东西,别说是在匣子里,就算是装进棺材,它也……不可能停止不动吧?”
1 尼古拉·特斯拉(1856~1946年),世界著名的发明家、物理学家、机械工程师和电机工程师,塞尔维亚人。他对电和磁性的研究贡献,推动了第二次工业革命。但他被视为疯狂的科学家,晚年经常宣称各种怪异的科学理论,由此也常被许多科幻作品提及。
此时罗大舌头突然发觉情况不妙,低声对司马灰道:“谁说时间停止了,我怎么觉得机舱里这些死人……正在盯着咱们看呢?”
听罗大舌头这么一说,司马灰和胜香邻都觉得脖子后边冷飕飕的,像是有阵阴风刮过,也说不清是感到可怕还是怪异,或者两者兼有,毕竟从没听说过死尸还能盯着人看。
司马灰大着胆子拿矿灯向左右照了照,发现机舱里确实有几个死人睁着眼,但双眼都是一动不动,瞳孔对光线没有任何反映,只是没有了生命的死尸而已,他低声告诉罗大舌头:“可能是你疑心生暗鬼的错觉,你总盯着这些尸体看,自然会觉得它们也在看着你。”
罗大舌头可不认为那是错觉:“你要是不看这些死人,怎么知道它们现在没盯着你?你们俩再仔细瞧瞧,千万别眨眼。”
司马灰压低声音说:“你以为是王八瞪绿豆啊,还千万别眨眼?不用管这些死人,先找赵老憋要紧,他可能就躲在附近。”
但是三人都察觉到c47机舱里充满了诡秘古怪的气氛,在还没有探明状况之前,也不敢贸然到机舱深处搜索。
这时胜香邻壮着胆子摸了摸旁边两具尸体的静动脉,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生命反应,但尸身并不僵硬,好像刚死不久,她定下神来想了想,心下更是骇异:“这些人虽然没有了心跳和呼吸,可好像都还活着……”
罗大舌头感到莫名其妙:“没有呼吸和心跳还能活着,那是不是……活尸?”
司马灰却若有所悟,这架1949年失事于罗布泊荒漠边缘的道格拉斯-c47信天翁运输机, 应该也是在途中遇到了航空事故,导致机舱破裂,它是即将抵达地狱深渊的死亡航班,可就在它坠毁之前的一瞬间,却以完全静止的形态出现在了匣子中。
这里的时间凝固不动,就如同播放中的电影胶片突然卡住了一样,甚至连机舱里全部乘客的呼吸和心跳都定格了,所以让人感觉这些乘客都是完全没有呼吸和心跳的尸体,虽然他们此刻已经无限接近死亡了。
司马灰自觉平生遭际之奇,应当以此时为最了,他以前对时间的概念较为模糊,直到近两天来,才知道如果没有事件发生,就不会有时间存在,因此时间并不是某种具体的物质,也根本不会有时间静止不动这种情况出现,除非天地重新归于混沌。
然而这架突然出现在匣子里的c47信天翁,却处于绝对静止状态,除了用时间凝固来形容它之外,还能找到哪种原理能解释这一现象?可若说是时间停滞,不再流逝,那为什么考古队的几个人,以及逃入此处的赵老憋,仍可以正常行动?
如果说人类自身最大谜是命运,这个世界最大的谜就是时间,前人对它的理解就是“日月穿梭,古往今来”,司马灰本来已对时间的本质有了些许认知,但此刻满是疑惑,才发觉自己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时间的意义。
罗大舌头更是满脑袋高粱花子,对胜香邻之言全然不懂,也问道:“时间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它真能停下来不动?”
胜香邻还是坚持既有的观点,时间不可能静止,如果时间不再流逝,那应该是分子意义上的停止,甚至连光线都会消失,人体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感知和思维,所以只要空间仍然持续存在,时间就不会凝固。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觉得怪就怪在这里了,虽然理论上时间不会静止,可眼前这情形又是怎么回事?时间好像应该是有参照物才能感受得到,咱们三个人的参照物就是你、我、他,要参照机舱里这些一动不动的死人,时间就是凝固住了,而且是比死亡更为深沉的寂静,这是否可以理解为——考古队和赵老憋的时间仍然正常,只有c47信天翁的时间突然静止了?
胜香邻说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速度,因为时间不存在唯一的标准,同样是迷失在匣子中,考古队和c47的速度却完全不同。
胜香邻清楚时间匣子只是一种猜想,所有关于它的原理,都是特斯拉根据一切已知物理定律推论后作出的假设。特斯拉推测匣子完全脱离时间坐标,其内部的时间自成体系。如果更准确的形容,匣子应该是从时间坐标的各个点中,被不确定因素扭曲在一起的事件。匣子本身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的沙漏,从中流逝掉的沙子则不再具有方向性和可逆性,它们将甄灭在黑洞里,永远不复存在。所以既不是考古队遇到了已经死亡的赵老憋,也不是赵老憋遇到了来自1974年的考古队,众人与这架即将坠毁的c47信天翁一样,都是同时经历着正在匣子中发生的现在。不过各自进入匣子的通道不同,所经历事件的物理速度也不同,对考古队的人来说时间流逝了几个小时,但对c47信天翁而言,也许仅仅是它坠毁前几秒钟的一个瞬间。
如今众人置身的这个匣子,可能是由于地底陨冰爆炸时,受重磁力高速挤压空间而形成的波动。还不能确定罗布泊荒漠里经常发生的神秘失踪现象,是否全都与此有关。不过根据遇到的一系列情况推测,在地底沙海中躲避黑雾的考古队、单独行动的赵老憋以及偏离航线的c47信天翁,本身都是一个个相对独立存在的事件,它们分别是憋宝事件、考古事件、空难事件。这三个本该独立存在的事件,却在匣子中被统一力扭曲成了螺旋形的一个事件,因此从陨铁的任何一边跳下来,都会落在处于坠毁过程中的c47信天翁上,空间的常规概念在匣子里已经不适用了。
胜香邻明知很难让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理解这些事,三两句话也讲不清楚,只能说是速度不同造成的原因。赵老憋与考古队的速度一致或极为接近,所以他不可能来自遭遇空难的c47信天翁。
但是现在也已经来不及再去搜寻赵老憋了,因为匣子里的时间随时都可能流逝到尽头,到时候扭曲在一起的各个事件就会分离,c47信天翁必定是在荒漠边缘坠毁,乘员全部死亡,这件事早已在1949年就已经发生过了,是一个根本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考古队就只能面临两种结果,一是在匣子消失后被黑洞甄灭;二是成为c47信天翁坠机事故中的死难者。
罗大舌头听得心中发毛:“原来时间的本质就是什么物理速度,而且这些速度还不太一样?难怪我听村里老乡们讲‘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敢情这倒不是迷信无知的说法?”他又对司马灰说:“这两种死法可都够惨的,究竟选择哪一种确实很让人伤脑筋,依我罗大舌头之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还是先别管赵老憋了,赶紧撤吧!”
司马灰寻思匣子中至少存在两个出口,因为赵老憋和这架c47信天翁,最终都没有消失在黑洞中,但这两条脱离的通道,分别是一生一死,47信天翁舱体已经破裂,它离开匣子之后,就将立即失事坠毁。倘若继续留在机舱内,也许在下一秒钟就会被它带往坠机现场。
眼下唯一能活着逃离匣子的赵老憋,又躲在这机舱里,要是考古队无法找到此人,就会面临无法想象的恐怖结果。现在局势异常紧张,每个人的生命都悬于一线,究竟是继续搜寻赵老憋,还是再设法去找别的出口,必须立即做出取舍。
司马灰意识到置身于匣子形成的死循环中,谁也无法改变泄密的事实,因为过去不能更改,但考古队却可以利用这个事实,不管赵老憋是直接还是间接,总之他是将黄金蜘蛛城里的秘密透露给了绿色坟墓,那考古队就可以在泄露的秘密中,故意留下一个暗号,它在今后也许会变成一颗情报炸弹,从而揭开绿色坟墓首脑的真实面目。
只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复杂状况,司马灰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个念头,所以必须再次找到赵老憋,装作无意中又透露了某些秘密,才能留下情报炸弹,这就是“未渴先掘井,补漏趁天晴”。因此他决定冒险到c47信天翁的机舱深处继续搜索,并让罗大舌头和胜香邻先退回去,会合通讯班长刘江河,设法寻找脱离匣子的出口。
罗大舌头不放心扔下司马灰,唯恐他再也回不去了,就找理由说:“那赵老憋简直比成精的黄鼠狼子还要鬼道,你一个人要捉活的恐怕不易。”
胜香邻也道:“大伙同进同退,先找到赵老憋再说。”
司马灰发觉机舱出现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好像速度在逐渐增加,可能匣子里的时间已经快到尽头了,不过只要赵老憋还在,匣子就不会消失,此时他顾不上再多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三人正要分头搜寻前后机舱,忽听黑暗的前舱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木板开合发出的动静,这个声音在死一般寂静的c47信天翁里突然出现,甚是悚人毛骨,三人听得清楚,心中均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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