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下一秒开往地狱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立刻端起步枪,胜香邻也拨开了“五四式”的保险,三道矿灯的光束同时随着枪口向前投去,但舱内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视线都被遮挡,看不到声音的来源处,估计是躲在机舱深处的赵老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才发出这种动静,当即上前搜寻。
司马灰走在头里,首先发现接近驾驶舱的地方,摆着一口漆黑的乌木箱子,这箱子外观古旧,看年头可不浅了,两侧有式样古朴的铜饰,贴有暗黄色的纸符和封条,漆皮腐旧,大半都已剥落,表面带有土痕,仿佛是刚从地里刨出来不久,外观与乡下土炕上放置的躺箱类似,箱盖被揭开了一条很大的缝隙,封条也都破损了。
这架道格拉斯-c47空中列车是由美国生产制造,并根据战时租借法案提供给国民党政府,上面有“us”和“青天白日”徽章的标志,它于1949年从重庆飞往乌鲁木齐,随后改变航线,坠毁在罗布泊荒漠,当时西北西南地区尚未解放,c47信天翁主要担任军事输送任务,并非普通客机,不知道为什么装载这种来自民间的乌木躺箱,司马灰等人只推测里面可能是某位要员私运的古董,大概赵老憋慌不择路,就躲在了这口木箱里,可凑近了用矿灯照视,箱中却是空空如也。
司马灰见乌木躺箱里没有东西,也就不去理会,再往前已是c47信天翁的驾驶舱,一路搜索到此,都没见到赵老憋的踪迹,除非他与绿色坟墓的首脑一样,能在密室中凭空消失,否则只能躲进驾驶舱。
三人又向前摸索了几步,见前舱受损更为严重,看迹象似是受到了晴空湍流的冲击,舷窗已经破裂,两名驾驶员脸上血肉模糊,都挂满了脑浆,而赵老憋原本躲在乌木箱里,发觉众人搜索过来,只好又逃向驾驶舱,此时正偷偷摸摸将一个大皮口袋推向舱外,自己也打算跟着钻出去逃走,一回头看见司马灰已经到了身后,吓得魂儿都掉了,蹬着驾驶员的死尸就向舷窗外爬。
罗大舌头喝骂一声,上前动手擒拿,可这时c47信天翁的机舱猛然颠簸摇晃起来,似是进入了高空失压的状态,众人对此毫无防备,身不由己地失去重心,都跟着扑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
赵老憋则被一股剧烈运动的气流裹住,整个身体倒转着撞进了破裂的舷窗,他发觉自己要被强风带入黑洞,不由得面如土色,忙把那条六指的手臂伸向司马灰,声嘶力竭地求救道:“爷们儿你千万不能卖呆1啊,俺还有件你们知不道也想不到的大事没说,要是让俺归了位,你们可就永远知不道那个人……”
司马灰竭力稳住重心,也想探臂膀将赵老憋拽住,可他刚抬起手来,赵老憋的身体就已被扯出舱外,好似风中落叶坠入九渊,眨眼间便被黑暗吞没,深邃的虚空里只留下一声惨叫,再也不知所终。
与此同时,机舱开始大幅度抖动倾斜,在雷电滚滚的乌云中,只听周围气流呼啸轰鸣,舱体发出裂帛般的沉闷声响。
司马灰三人心知大势已去,万念尽同灰冷,匣子里的时间已经消失了,他们正在被这架注定有去无回的“死亡航班”带往坠机现场。
1 果敢:缅甸语“华人”。
此时c47信天翁开始出现剧烈的颠簸倾斜,司马灰知道情况不妙,时间像是一条平静的河,但离开了河道,也许就是大海狂啸般的惊涛骇浪,谁都无法预测那汹涌的暗流里存在这什么,匣子里的时间已经流逝到尽头了,众人即将随着这架1949年失事的信天翁,从黑洞中直接坠毁在罗布泊,变成空难事件的一部分。
罗大舌头咒骂道:“这辈子总共就他娘的坐过两回飞机,还都赶上坠毁了!”
司马灰感觉到机身倾斜加剧,但回头一看后舱的乘客,仍像死尸般毫无反应,看来不是匣子已经消失了,而是匣子正在黑洞中消失。
这时舱内木箱的盖子滑落,直向司马灰撞来,他抬手推开,无意中瞥见盖板下有阴刻的星图,心想:“也许c47里运载的不是古董,而是宅仙一类的陨石。”
胜香邻也在旁看得清楚,她曾根据特斯拉的匣子猜想,推测考古队接下来将会面临的四种结果,一是从赵老憋身上找到逃脱的办法;二是成为c47信天翁中的死难者;三是在匣子消失后,被黑洞彻底吞没;第四种结果是凭自己的能力,在匣子中找到出口。
可现在一想,这其中又涉及一个悖论原则——在特斯拉猜想中,一个人绝不可能遇到另一个真实的自己。因此前两种结果也许并不成立,作为几个相对独立的事件,在匣子内部被扭曲到了一起,但每个事件都拥有自身的质量和重力,比如活着的赵老憋,就永远不可能在考古队所处的时间坐标内出现,赵老憋根本没有提前掌握逃离匣子的方法,但他本身就是通道,正因为他活着逃出生天的结果早已存在,所以一切复杂的逻辑和原因,都是基于这个结果才会形成。
胜香邻想到此事,立刻告诉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二人,应该尽快离开机舱,再设法寻找通道,但即使找到了匣子里的通道,又会被它带到哪里,则根本无法确定。不过赵老憋也许就是因为陨石的关系才能活着离开,考古队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忽略了陨铁的作用,屹立在地底沙海中亿万年之久的大铁人,除了可以在黑暗的深渊里导航,它更是时光潮汐中唯一永恒不变的固定坐标,返回到陨铁内部,就不会被黑洞吞噬。
司马灰一想不错,此刻形势紧迫,也无暇多顾,就拽起扑倒在地的罗大舌头,重新戴上防化呼吸器,按原路退向舱体破裂处,冒着乱流爬上倾斜的机翼,这时浓厚的黑雾已经开始消散,可用矿灯向四周一照,都感到心底生寒。
c47信天翁在匣子中的物理速度缓慢得接近静止,但这只是相对于司马灰等人而言,事实上它仍在持续运行,加之受到乱流影响,机翼逐渐偏离了原位,冥冥默默的空间里,已经看不到陨铁究竟在哪儿,四外都是无底深渊,谁又敢舍身一跳?
三人正自束手无策,忽见机尾高处的黑暗里,有一道白惨惨的微弱光束,司马灰心想那多半是通讯班长刘江河的矿灯,此时也无法喊话呼叫,只好用灯光发出信号进行联络。
通讯班长在洞窟中苦等众人不回,心中不免发起慌来,此刻正探着身子向下察看,见到下方有矿灯闪烁,接连拽出了几道光圈,知道是求救信号,他立刻找来绳钩接应。
那三人接住荡过来的绳钩,攀回陨铁顶端的洞窟,他们立足未稳,就听远处有巨雷击下,借着闪电俯视深渊,那架坠毁前的c47信天翁已经消失,无边的黑暗中撕裂开了几条缝隙,呈现出深沉的暗红,其中有密密麻麻几百只冰冷诡异的眼睛,在“死循环”的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从黑洞中扭曲了时间,使人胆战心惊,不敢注视。
众人周身上下毛发俱竖,三魂没了七魄,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些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都仿佛感到胸口被铁锤重重一击,好像是绝望带来的窒息,也好像是潜意识中对黑暗与未知的深层恐惧。
过了片刻,风暴般的尘埃渐渐烟消云散,四周归于寂静,可表盘上的指针并未回到12∶30,仍在延续匣子里的时间不断流逝,也无法确定时间坐标有没有恢复了正常,更不知考古队今后的命运,是否将陷入一个更大的死循环。
现在瞑目一想前事,众人都觉浑浑噩噩,就像发了一场大梦,没办法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时间,又在匣子里遇到那个早该死去多年的赵老憋,可这明显又不是地压综合征带来的幻觉。
四人心下迷茫,待到稍为宁定,就从铁人顶部爬下沙海,看四外黑漆漆的并无变化,司马灰又攀到另一尊铁人内部进行探察,也没有什么发现,返回来的时候,其余三人正在检点物资,估算凭借现有的水粮和电池,能在地底维持几天。
司马灰对通讯班长刘江河说:“这回真是多亏了有你接应,要不然咱们全都得报销,我先给你记上一功。”
罗大舌头说:“看来咱这位通讯班长还是比较可靠,是个经得住考验的同志,我估计你回去之后最损也混个一等功,全军通报表扬不在话下,至于特级战斗英雄你就别指望了,那基本上不是给活人准备的荣誉。”
通讯班长刘江河对参军立功之事极为看重,牧区农场里的子弟能立下军功,就意味着有提干的可能性,排长以上才算干部,提了干就能一直留在部队,找媳妇也容易多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他听司马灰等人如此说,虽然甚是向往,却也不敢奢望还能从地底活着回去,而且深觉惶惑,当时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要拿穆营长的话来说,真以为死球了,看来还是革命意志不够坚定。
罗大舌头说:“别忘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你今后多向我学习就行,我罗大舌头向来注重培养自己的英雄品质,什么是英雄好汉?那就是一顿饭能吃八个馒头,外带二斤酱牛肉……”
司马灰说:“扯淡,我告诉你们什么是英雄,英雄就是宁肯粉身碎骨,也不跟这狗屎一般的世界妥协。”
通讯班长刘江河听了这二位的高论,真是呆若木鸡,怔怔地无言以对。
胜香邻对他们三人说:“你们凑在一起就不能讨论些有意义的事吗?”
司马灰心想,自打考古队进了大沙坂开始,每天过得都跟世界末日似的,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竭尽所能周旋到底而已,因为匣子中的死循环已经成为了过去,它就像是宿命中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如今留在现实中的只有结果,不管是否情愿,都得接受死循环中出现的结果。
这个结果就是:考古队无意中泄露了有关幽灵电波的部分秘密;道格拉斯-c47空中列车于1949年坠毁在罗布泊荒漠;赵老憋意外偷走了情报和机舱里的某些东西,又在勾结法国探险队深入大漠盗宝掘藏的时候,受地压综合征影响死于黑门。地压综合征直到近些年才被逐步发现认知,五十年代之前完全没有这种概念,因为以往的地下洞窟,最深的只有几百米,远远达不到地压超出负荷的深度,人类对地底的探测范围又十分有限,赵老憋勾结法国人在沙漠里寻宝那会儿,也根本不知道世上存在这么一种致命现象,所以无从防范。
但从这个结果中又衍生出了一连串的谜团,基本可以归为三条主要线索:一是赵老憋已于民国年间死在新疆大漠,为什么解放后又在湖南长沙现身?同一个人怎会先后死亡两次?而且赵老憋逃出匣子的时候,显然从c47的机舱内顺手偷走了某件古物,他最后说有一个紧要之事还没告诉考古队,这件事会不会与绿色坟墓有关?还有赵老憋又是如何将幽灵电波的情报泄露出去的?
二是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的首脑早在几个月前,就从古城密室中取得了幽灵电波,既然它掌握了通道的秘密,这条通道又确实存在于世,那么绿色坟墓肯定要去寻找神庙,还不知道进展如何,此外绿色坟墓首脑的真实身份,以及该组织的结构与规模,也都被瞒得密不透风。
这些疑问此时全部无解,如今考古队深处地底,只能寻着古老的航标,继续前往沙海的尽头,探明一个未知的真相。1958年中苏联合考察队的去向、夏朝龙印与灭火古国的起源、迷航失踪的z-615苏军潜水艇,似乎全都与它有关。可以说一切难以解释的谜团,都是纵横交错的树冠,而那座接近地心的神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树根,只要考古队能够挖出树根,全部的谜团都会迎刃而解。所以应该摒弃杂念,把着眼点和行动重心放在这第三条线上。
胜香邻听了司马灰的分析,觉得思路详明,方略还算得当。但具体实施起来却很艰难,不确定因素也太多了,因为考古队只知道这座神庙,处在接近地心的未知区域,而极渊只是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还无法确定沙海尽头是否存在无底神庙,听赵老憋所言,神庙中应该有些极为可怕的东西,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可能只有绿色坟墓的首脑才真正清楚。另外地底极渊内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地下隐藏着灭火古国的起源,这应该是一个自夏商周三代时期开始,就从黄河流域迁入地穴深处生存的古老文明,历史上对它的记载等同于一片空白,那些诡秘奇异的夏朝龙印,早在一千年前就已无人能识,据说安徽有块镇水的“禹王碑”,那上面就遗有夏朝龙印,郭沫若同志用了三年时间,才认出来三个字,还不知道认得准不准,神庙的存在肯定也与这个地下古国有关。
胜香邻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匣子消失的一瞬间,考古队似乎在深渊里,看到了一个长有千百只眼睛的恐怖生物,它深处在时间裂缝的黑洞中,会不会与那座地下神庙有关?而现在幸存下来的四名成员,只有两个来历可疑又根本没有工作证的考古队员,一个无线连通讯班的班长,以及一名地质测绘员,缺少真正的考古专家,凭借现有的能力和装备,就算活着找到那座地下神庙,大概也破解不了其中的谜团。
司马灰听胜香邻所言在理,对未来的不可知和不可预见性,确实是让现在这支考古队感到力有不及。但司马灰跟着宋地球参加考古队之前,曾是缅共人民军特务连骨干成员,说什么对历史有追求,对考古有热情,那纯属自欺欺人,可论起杀人爆破之类的军事行动,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因此对于能否破解地下神庙之谜并不在乎,大不了拼着性命将神庙里的秘密毁了。
罗大舌头连称妙计,让绿色坟墓黄鼠狼扑鸡毛掸子——空欢喜一场,只是想想也觉得挺解恨。
胜香邻猜测司马灰祖上或从艺的师傅多半不是善主儿,否则也不可能会使蝎子倒爬城之类的绿林绝技。那些山林的盗寇、海岛的水贼,杀人放火、劫城踹营才是其擅长的手段,习惯采取极端方式解决问题。可如今别无他策,也只能按司马灰所言行事——如果解不开神庙里的秘密,那就彻底毁掉这个秘密,总之要尽量抢在绿色坟墓之前,但愿这一切都还为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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