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盆子,架上炕桌,围了桌被,抱着被子坐在桌子前,被子盖在腿上,脚搭在碳盆子边缘烘着,只双手露出来做针线,手儿冷得受不了了就把手缩进桌子底下烤火,倒不觉得冷。
因为要办宁成嗣的案子何珩好些天没回来,月华她们主仆几个也都过得简单,平日里不大讲究,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汤是熬得粘稠的猪肉芋头汤,放了一把姜片,热乎乎的端上来,一碗喝下去,肚子暖暖的,月华都不想吃饭,几碗汤就饱了,撂下饭碗拿手抓一块腊鱼吃。
这腊鱼是栗子爹提来的,熏干了也有二三尺长,草鱼做的腊鱼,没什么刺,背上的肉很厚,剁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用菜油煎了,很香不咸,外焦里嫩,白嘴当零食吃正好。
“夫人,咱们也做点儿香肠吧”栗子最好吃提议道:“这个时候做了香肠,熏了,过年正好吵炒着吃。”
月华被栗子带着也好吃了起来:“可惜没人会做。”
“我家的香肠都是我在做,这倒没什么,买上十斤猪肉和肠衣我来做便罢了。”
月华吃过栗子从家里带来的香肠,特别好吃,一听她会做立刻取了钱支使她出去卖猪肉。
下午的时候三个女人围在厨房里做香肠。
做香肠的肉要肥瘦适度的猪后腿肉,肥瘦大约三比七,剁碎,但是不能剁得太碎,黄豆大小的肉块儿成了,先用汾酒和白糖腌一会儿,再用汾酒、盐、硝、生抽在腌制四个时辰,肥肉和瘦肉都腌透了,把肉灌在买的肠衣中,不用灌满,九成就差不多了,前后绑麻绳上,打上结就罢了,每一节一尺来长,大约三十来节,晒在堂屋擦得干干净净的竹竿上,栗子端来三盆柳木碳,在地下烤着,这还不算完,月华只看见栗子弄了一根竹筷子,拿柴刀削尖了在香肠上戳洞,透气儿。
月华看见盆里的肉还有多,这肉腌过了,剁的很碎,炒不得菜,觉得的可惜,干脆拿来做煎饼,晚上主仆四个就吃腌肉煎饼,别说肉不似一般的煎饼里头的馅儿那么松嫩,一粒粒的,咬一口不注意的话,肉得从饼里掉出来。
但是肉腌过得,味道好,跟松嫩的馅儿比起来别样的好吃。栗子不用说吃了七八个,就连一向斯文的李家的都吃了四个,月华吃了三个,吃得肚子圆不溜秋的,只要茶喝。
吃了饭天还没黑,月华她们三个女人做针线,李平在一旁编草鞋,天黑了就熄了灯睡觉去。
宁遣得了钱仍去找嫣红,宁遣自己都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儿贱性,他在嫣红身上花的钱够在外头包几个窑姐儿了,窑姐儿得了他钱,服侍起来简直就跟把他皇帝似的,这嫣红泼辣得紧,平日里要了肥鸡又要吃鹅,得了金镯子又要玉簪子,稍不满意就赶人,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宁遣,可是宁遣就爱去嫣红那儿,甚至连窑姐儿那儿都去得少了。
宁遣把从丁夫人那儿得来的簪子给了嫣红,嫣红略瞧了一眼,看这簪子的成色还好,做工也还精细,扯了个笑脸,抢到手里:“这回我看还成,就勉强让你在这儿住几天便罢了,你要惹我不高兴了,我明儿照样把你赶出去。”
宁遣被嫣红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这会子只拿好话哄她:“我供着你,你还不给我个笑脸儿。”
嫣红听了扑哧一笑,啐了一口:“看到了笑脸给你了。”说完又瘪瘪嘴:“没看见我可不给了,要我再笑,你得哄我高兴。”
“这样哄算不算”
两人白天关上门又开始胡混起来。
何珩在家的时候两夫妻一块儿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何珩不在家月华也有办法把日子过得舒坦,反而何珩经常不在家,在一起的时候乐乐呵呵,彼此迁就,不吵架不拌嘴,反而比一般的夫妻过得好。
归根结底还是月华这人有没有何珩都一样过日子,何珩也很务实,平日里自己在衙门里干活儿,不在外头鬼混,也不在外头招三招四,有了时间就回来,两夫妻不用黏在一起舌头和牙齿打架,有事儿一块儿说了,也不用猜忌来猜忌去。
南边儿一年四季都可以腌咸鸭蛋,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咸蛋,月华听栗子讲,住在河边儿靠打鱼为生的渔民,渔船一开半个月就在水上,家里头的婆娘只给准备一袋米,一兜子咸鸭蛋,一罐子咸菜,渔夫饿了在船上生火做饭,煮一锅米饭再烧一锅鱼汤,半个咸鸭蛋,一筷子咸菜就这样吃。
栗子教月华在家中腌咸鸭蛋,这一框刚腌好,敲碎了上头的黄沙,煮熟了,就着白粥当早饭吃。
腌咸鸭蛋谁都吃过,但是栗子的鸭蛋真是做得好,敲开壳儿,筷子戳进去就能戳出油来,真是吃过的最好的鸭蛋了。
宁成嗣的案子越是差下去,牵连就越是广,一开始只查出来跟兵部有牵连,查着查着居然查到户部的头上去了。
月华日子过得舒服,何珩就没这么轻松了,宁成嗣的事儿看似不大,但是查下去才知道牵扯太深了,几乎把大半个国家都给牵扯进去了。
兵部拆东墙补西墙,是因为户部波银子不及时,牵进去了兵部还不算,末了还牵扯进了户部,这可就不好办了。
户部为什么会支出不及时
钱到了那里呢
这钱被西北郭怀安支去了。
郭怀安是谁当年皇上黄袍加身时候的功臣,手上掌管着魏国八十万的兵马郭怀安要钱干嘛扩充西北军,扩充西北军又干嘛贵淮安是皇上的肱股之臣,这个就只能问皇上了。
何珩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宁成嗣这样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这案子查不出个结果,何珩只能佩服宁成嗣聪明,这个时候把兵部牵扯出来,也就间接的把郭怀安牵扯进来了,定国大将军也不好再继续追查下去了,这个案子只能到此为止。
这案子,归根结底还是朝廷亏空了,没有钱,只能先紧着西北这块重中之重,其他地方都得缓缓,亏空的事儿皇上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只能下头的人从东边挪了填上西边窟窿,又从南边儿挪了银子吧西边的补上。
可是这案子闹大了,最后还得结了,怎么结案子变成了一个问题。
何珩这些日子也在头痛这事儿。
如果草草结案对于大将军来讲,是致命的,他好不容易把西南的局面渐渐掌控起来,这个时候妥协,等于说前功尽弃。
定国大将军也很难办了,可是这案子总得办下去,那就得找个替死鬼。
找谁合适才是个问题。
宁成嗣不行,他做了替死鬼,狗急跳墙,把朝廷亏空的事儿大肆宣扬宣扬出去,这个时候大理国蠢蠢欲动,西北边儿也不是绝对太平,绝对不能传出去。
那么只能另找了,找谁呢
宁成嗣的案子没了结之前,何珩只回来过一次,回来了只交代月华去山里躲一躲。
这次虽然何珩他们拿下了泗州,泗州易守难攻,大理国这会子还没办法把泗州抢过去,他们只好在别的地方找场子。
这些天变管道处发生大大小小的暴动,在拿下四周的案子中,何珩的贡献很大,他怕大理国的人报复,他这会子没有办法抽出空当来,这会子只好让月华住进山里去,保护她的平安。
二则何珩也怕宁成嗣打击报复,捏着月华做软肋,这个时候还是离开的好。
边关将士的夫人或多或少都得做一些牺牲,月华心里明白,痛痛快快的收拾了东西,去哪儿成了个问题。
两人在边关没有亲戚,这个时候只好去山上的庙里小住一段日子避风头,月华去观音庙烧香,可是她住不惯庙堂,住了一个晚上就浑身不舒服,最后留了李平夫妇看家,自己带着栗子去栗子家里住去了。
时隔几个月月华见了多日不见的栗子娘,她倒是利索,把自己住的屋子让出来,自己跟孩子们挤在一起。
栗子回了自己的家,也不似在月华那儿有的吃有得玩了,每天早上很早起来做活儿。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早上都起得早,天儿越来越冷,为了怕地里的庄家冻坏,早上还没天亮就得起来烧温水,挑了温水去田里浇地。古达没有蔬菜大棚,这是我小时候听奶奶说得等到天亮之前最冷的那段时间过去,太阳出来了,菜就不怕冻了。
可黎明之前菜觉得冷,人也觉得冷,这么一大早出去浇水,也是难为人,农民为了这点儿粮食可真不容易,月华也为栗子心疼。
栗子挑了几担水浇地,顺手抱了一抱菜薹回来,早上露水重,身上都沾湿了,乡下人习惯了,也不讲究,菜扔在地上就出去干活儿去了,到底儿月华看不过去:“你身上湿了,进去换件衣服,老了小心风湿骨头疼。”
“习惯了,不碍事儿。”
“换了去吧我替你把衣服找出来,你换上了,我横竖坐着没事儿,替你把衣服烤干。”
栗子推不过,把衣服给月华,月华坐在火前帮她烤衣服。
栗子娘进来看见月华替栗子烤衣服,以前栗子要去给月华做丫头,她心里还不乐意,虽说家里几个孩子,日子也不大好过的,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疼,孩子出去给人家做丫头,受人家气她心里也难过。
月华住进自家里,日常只随着栗子一家吃饭,不挑不拣,说话做事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动不动就悄悄地塞给栗子的钱,前后几次加起来几乎等于她们这半个月的家用了,一点儿也不占便宜,跟人家添麻烦。
从小事儿上看人,虽说帮着烤衣服是小事儿,难得的是心里头知道心疼丫头。
栗子娘越发喜欢月华,对她更加感恩戴德,唯独好好做活儿回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吃糖
月华把栗子的衣服给栗子烤干了,栗子换了那身儿旧衣服拿着柴刀出去砍柴去了,快到中午的时候背上背了个框,框里全是从山里采来的野蘑菇和野木耳,手里还提了一捆柴搁在院子里,灰布裤子挽到了,深秋快入冬了,脚上穿着草鞋,冻得红彤彤的。
她把篮子扔在地上,又去外头抱了一捆干柴准备烧火做饭,南方潮湿,砍的柴至少要再外头晒半个月,里头完全晒干晒枯才能用,栗子一家包了别人家的地,平日里没时间上山砍柴,只好做活儿的时候捎带着弄点儿柴火回来对付。
要不是月华来她家住,她家这个时节家里头都不烧火,屋里一天到黑都冷冰冰的,本来要不是月华来了,她家这会子也全在外头干活儿,屋里也没人。
月华心知给人家添麻烦,这会子笑道:“今儿中午做什么菜吃”
“拿菜油炒点儿菜薹吃,香煎腊鱼,还有野蘑菇汤,干笋腊肉”
这是一家子能拿出来的招待月华的最好的东西了,月华笑着从袋儿里摸出钱来:“你去割一斤猪肉来吧,中午炒个白肉木耳,都是腊肉腊鱼的,我想吃点儿新鲜的。”
栗子看月华给的钱都够买五六斤猪肉了,她自己又不是个爱挑剔的,几乎做什么菜就吃什么菜,这会子不大好意思:“您到我家来,那儿用得上您掏钱,正好村口王家娶媳妇杀猪,我去割一斤来便罢了。”
“给你你就拿着吧,我自己要加餐怎好让你们出钱,如果看到了货郎担,糖块、糕点不拘买个几样回来,剩下的你拿着做私房钱的了。”
栗子看了一眼手上的钱,只得答应,出去割了肉买了糖块什么的回来,月华抓了一把糖给栗子的小弟,自己吃了两块放在灶台上,村里有孩子来家里玩,一看见灶台上有糖,眼巴巴的看着。
月华以前日子苦,有什么吃的喝的都悄悄地吃,成了亲,钱财上富足了一些,人也大方了些,又是做夫人的,不好在丫头、仆妇跟前太小气,总买些零嘴儿搁在家里,家里人想吃了就自己拿。
月华是存了心给栗子家的小孩儿打牙祭,自己是做东家的,就连栗子娘见到月华都是小心客气,底下的小孩子也不敢在她跟前放肆,她怕小孩子吃完了不好意思找她拿,剩下的糖粒子搁在灶台上,他们吃完了自己拿就罢了。
这会子被小孩儿看见了,小孩儿眼馋,月华一人抓一小把与他们吃,一个个闹哄哄的进来,笑嘻嘻的出去,
栗子看不过去了:“村里的孩子可不比城里的,你这样动不动就发糖,小孩子天天往家里窜,赶都赶不走。”栗子的意思是让月华藏起来。
“左不过是一斤糖,买回来一人一大把就去了大半斤,这也没多少,小孩儿想吃就抓点儿,也没什么。”
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自己很节约,倒不是真的大方到见人就给东西,不过确实做不出怕人家吃就把东西藏起来这种事儿。
小孩儿找大人要糖,舍不得还藏起来,传出去都抠抠搜搜的,真舍不得,下回买了好东西,自家吃了不拿出来就是了,家里不摆吃的小孩子也不会再往家里跑。
果然几个孩子在栗子家里窜了一个下午就有农妇提了扫把冲进来了:“猴儿做得,家里头是不给你吃了,一张嘴巴跟狗似的,到处刁东西吃。”其中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子见着娘了就躲开,那个妇人冲过去把手里的糖抢过去,还给月华,那个妇人一脸不好意思:“这糖你留着家里吃,小孩子不懂规矩,大人可不能不能让他乱来,我也不是没教他呀还这样,回去我揭了他一层皮。”
月华觉得这个妇人粗鲁但是脾气耿直可爱,笑道:“买了就是给大家吃的。”说着抓了一把递给小孩儿。
小孩儿被母亲抢了糖,憋着嘴巴,想哭又怕母亲打不敢哭,眼巴巴的望着糖,眼里包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