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酒店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木盆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接着所有人都听到楼上传来不知是谁的呼喊，“大家快来看呐！这里有人要自杀啦！”
此时的雷木冈尔刚点了一壶小酒一盘小菜，正无聊地玩弄着碗筷，虽然听到了楼上的声音，却只是无动于衷。
看到周围渐渐骚动起来的人群，雷木冈尔感到非常不屑，觉得人家要自杀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新奇的演出。但看到不远处的少女竟然也随着人群上楼，出于好奇，他也起身跟了上去，一方面是便于接近那名女子，一方面也看看这些人到底对此激动些什么。
在他的国家虽然也有人会因为一时的想不开而轻生，但大家都会遵守本分的留在自己的岗位上，轻生的人也会尽量避免打扰到大家。
就像有序又有些冰冷的机械，不过也正因此他们国家才显得更加效率。
“都走开！你们都走开！”还没走上楼，雷木冈尔就听到上面传来的年轻嗓音，听来无不撕心裂肺，却不得不说其中也夹杂了不少害羞和胆怯。
“真是的，年纪轻轻就想着自杀，也不给自家老人想想。”
“是啊，老人一辈子养大一人不容易，结果还不等想享清福，这孩子就急着轻生。”
“要我说啊，这种人就是太自私，干什么都只为自己着想。”
“活该”
人们低沉着腔调大肆讨论着，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其中也不乏一些中年大叔拍着肚子诉说着可惜。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叹了口气，但这声叹息汇入人群的喧闹里，还没等飘远就已经散去了。
谈论声、嬉闹声、悲叹声此时从小小的酒馆里回荡，不久前大家还各自安好地吃着早饭，如今看起来却如同跻身于一处鲜有秩序的闹市。
上楼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地宣传“有人自杀”的消息，一边想要尽力多往前挤上一些，好看清楚那屋内少年的面孔。如今随着人流的扩大，就连过路的游客都开始好奇地走上前去，想要凑上一凑这样稀奇的热闹，像是赶着去观看一场马戏团的表演。
“你们快下去！”屋内的少年又喊道。
随着声源，雷木冈尔扭头朝店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有一群人搬来了一把扶梯，此时扶梯搭在酒店外面，爬上去看到的房间正好属于那位轻生的少年。
但是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那处扶梯所在的地面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崩坏，泥土从地表深陷下去，如同地面以下的土地都已经被挖空，于是搭在那块土地上的扶梯失去支撑，直挺挺从楼上倒了下去，还顺带撞碎了酒店的招牌。
雷木冈尔看到了那爬上扶梯的几位青年，结实的肌肉紧绷在臂膀上，黝黑的肤色看上去久经风雨的洗礼，但脸上的猥琐却显露出他们的卑微和无知。
看见扶梯突然倒下，扶梯周围的人群一哄而散，凭那几名年轻人跌落在地上就那么昏了过去。
雷木冈尔摇了摇头，心想那几名青年虽然行为恶劣，却不至于如此就遭到所有人的冷视，倒也真不愧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当他又看到周围那些嘘声摇头的路人们时，心底又不由的生出一种无关喜怒感到可怜可悲的情感，想那些人前一刻还纵容帮助着那几名青年，下一刻却任凭他们摔晕而无人作为。
真是滑稽好笑，大凉原来还有这么可悲的一面！
雷木冈尔突然对大凉这个古老的国家产生了一丝怜悯，像是对一位即将走向刑场的人展露出对他往年经历过的无数风霜的默哀。
当他再回神看向前方时，才发现之前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他的视线，而且如今这里聚集的人流渐渐增多，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不是早已经离开了这个酒馆，或是发现了一直注意着他的雷木冈尔
就在他渐渐感到心烦和焦虑时，前方有人爆出一阵赞叹，“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啊！”
随即人群中又有人附和道，“只是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历。”
于是人们渐渐开始转变讨论的方向，都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轻生的少年上，而是猜想着那位女子的身世来历，好像世界上的一切没有什么是不能交谈的。
“或许只是个羡慕人家公子的思春姑娘呢？”人群中冒出一声尖利的嗓音，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挤出人群，鼻尖顶着一颗黑硬的斑点，来到了人群稀疏的房间门口。
但只有几个人悄悄瞥了她一眼，大多数人还是将目光停留在前方的屋子里。
那女人见没有人应和自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手瓜子，轻蔑地扫视了周围一眼，边嗑瓜子边融入到了看戏的人群里了。
屋内，眼神冰冷的少女站在距离少年的不远处，那少年脚踩木凳，颈部系着一根粗绳，绳子另一端绑在了屋檐上，眼看就是命悬一线了，但奈何少年无论怎样踢着木凳，就是不能将木凳踢开。
“你难道就一定要这样吗？”女子不久前才挤出人群，但在她刚挤出人群时就直接走向了少年，好像她来此的初衷就是向着那少年而来。
那少年又狠狠踢了几下脚下的木凳，发现仍然不能挪动其半分，义愤填膺道，“我不去死难不成这样活下去吗？”说着他瞪了门外的众人一眼，稚嫩的脸蛋顿时涨得通红。
“那你为什么要死？总要有个理由吧。”女子说完搬来了屋内另一把椅子，靠在墙角坐了下来，如同身处在休闲的院落里，对面是熟识的友人。
那少年眼看自己这个方法是不可能成功了，于是索性摘下脖子上的粗绳跳下了木凳。
屋外围观的人群里此时又有人评论道，“真是的，我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去死，要说去死那谁不怕啊。”
还不等其余人跟着起哄，那少年径直走去门口狠狠闭上了房门，木头制作的门框发出凄厉的声响，一块木板从门沿上掉了下来。少年回到屋内正视着女子，却没有直接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在我说理由之前，你先说说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明明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偏偏想到轻生，你是对这世界有什么误解吗？”女子轻佻地回答，丝毫不像在讨论一个沉重的有关生命的话题。
但或许对她来说生命也不过是流浪在世间的亡灵吧……从她一直以来对待周围一切的冰冷眼神来看，似乎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
看见少年对她的话似乎不满，她又补充道，“如果你还想继续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就好像在说我为什么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我和你的关系不比外面的那些混蛋好多少。”
听到女子的解释，少年的本来期待的眼神还没等发亮就再次暗淡了下去。
接着他像在转瞬间换了一个人，眼神中的折影透露出满载人间烟雨的沧桑，缓缓道，“我想那么做也同样没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只是觉得人这一生过的很可笑而已，每天重复的奋斗到最后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不知道这样下去的话会有什么未来，但我知道如果我这样离开，或许大家只是会觉得热闹。”
女子听到少年的诉说，冷冷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多么幼稚的玩笑。
她看着少年因此有些怒意的眼神，却固执地露出她一直以来的第一个微笑，“明明有大好年华可以挥霍却想着早早结束，而那些戛然终止的生命却只能沉寂在阴冷的地下。”说着她不再去看少年，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秋色下叶落花黄，和在寒冷萧瑟的环境里凋零到最后只剩下残秃枝杆的树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女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不等少年如何回答，她就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叙述。
少年撇撇嘴，却没有打断女子的故事，反正他如今也没什么事可做，就算听的是一个无聊的故事也不过在荒寂的人生里多添一笔无关紧要的浪费而已吧
女子看这窗外坐落的街道，缓缓道，“数十年前的一个平常无趣的日子，在凉朝北方汴州的一座小城外，赶着风尘远远走来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共四口人，有三四十岁就显出苍老的父母，还有两个年纪轻轻尚且天真烂漫的小孩。大人肩膀上扛着两袋行李，据他们对城门口士兵的陈述，那些包裹里包着的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但在旁人看来，那些不过只够平常人不到半年的花销。”
女子渐渐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少年却突然感到有些寒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听着女子的讲述，“自从那户人家住进小城里，过去本就清冷的街市开始变得更加冷寂，所有人都不怎么喜欢这新入住的人家，不是因为那户人家给他们带去了多少麻烦，只因为他们从出生起就没有接触过外来人口，他们从心底里抵触外界的一切。
但那户人家只是平淡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也从没有人对每天的孤独感到压抑，因为他们从外界一路走来，早就习惯了和每天清晨的露珠或傍晚的夕阳为伴，所以他们内心里只有满足。
但好景不长，久违的满足感对于那户刚刚结束跌宕旅途的家庭来说或许太过奢侈，也或许是所谓美好的事物在斑驳的世界里总会有一天走向消亡。总之，在那一天，数十年间本就鲜有来者的小城在一年间接连迎来了第二位客人，那位新来的客人像是尾随着上一户人家的足迹而来，如同穿着光鲜亮丽的食尸鬼，他沿途观察着这座小城里的每一位姑娘，不像是单纯欣赏她们的姿色，倒像是一头觅食的野兽。”
说到这里，女子之前有些沉迷在故事里渐渐迷茫的眼神再次被冰冷的寒芒覆盖，像是眼前出现了久违的仇人，她接着说道，“可是这座本该随尘土深埋在地下的古老小城里怎么会有他所能看得上的猎物呢？直到他来到了那户新来的人家门前，像是终于闻到了心仪的气息。居住在小城里的人们看到那新来的怪人终于走进了上一户新来的人家里，纷纷如同摆脱了噩梦一样松了口气，各自离开去忙碌自己的事了。
那天之后，小城里再也没人见过新入住的人家有人出门走动，那后来的怪人也再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那两次的到访者如同在同一天晚上从世间蒸发，而小城的人们则继续重复着过去的日子，像是从没有人去过那里。”
“后来呢？”听到女子戛然而止的讲述，少年忍着寒意问到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女子叹了口气，“后来就是那城里的人继续很久以前就一直重复的忙碌生活，只有一些人注意到城外不远处的野地里不知什么时候隆起来了三座土包。一切又回到了从前，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那也真是一个无聊的故事。”少年感慨道，“所以你想说其实生活就应该是那样枯燥麻木吗？”他问道。
女子回答道，“不，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市民们有着自己漠不关心的生活，那户人家有自己孤独的生活，后来的游历者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癫狂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怎样的生活不在于生活本该如此，重要的是我们赋予了它怎样的意义。就像尽管引导世界的人终会死去，而生活在世界中的人们还是要一如既往的活着，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那倒也真是多彩。”少年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之前还叫嚣着赶去自杀，如今沉迷在女子讲述的话语中，像是重新燃起了久违的青春。
女子看了少年一眼，自嘲的笑笑，安静的从窗户中翻了出去，尽量没有打扰到思考的少年。
在她落在酒店后面的泥土地上时，一只蝴蝶从她的脚下飞起，在寒风中舞动着花纹艳丽的彩翼，没过多久就陨落在黄叶堆积的坟墓里了。
看到这一幕，女子轻生叹息道，“有时候越是多彩美好的东西，似乎带给人的痛苦就越加沉重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