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乱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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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愕的赵小虎搞不懂自家旅座“拼了老命去救人救出来了又不给药”的逻辑,不过听着旅座那铿锵有力的腔调,似乎痛快,又似乎很不痛快,令人费解。

    杜云峰很不耐烦,把信纸折好塞进机要信封,嘱咐赵小虎:“你亲自给机要处,今晚就发出去,不用经过宋副官登记。”

    说完挥挥手,打发赵小虎快滚。

    赵小虎闲暇时候跑跑医院,那两人医药费用不菲,又不适合从军需支钱,赵小虎便去找宋副官,因为杜云峰的身家钱财都是宋副官一人掌管。

    宋书栋喜怒哀乐都挂脸上,对于这项花销很不满意,非要一项项核对。

    “连吗啡针都上了?”他问,“这年头烟土都暴涨了,何况吗啡,人家止痛针管用,他就非得上吗啡?”

    赵小虎对这位华而不实的宋副官非常没有好感,也就不想解释那姓贺的如何疼得浑身抽搐,于是他福至心灵的威胁了一句:“宋副官说的是,我也觉得这笔花销太大,要不我再请示请示旅座,咱不能当这冤大头。”

    宋书栋当然不肯,哑巴吃黄连的出了钱,连零头都算清楚了,一个子没多出。

    赵小虎拿着支票跑了,边跑心里边翻大白眼,又不是出你的钱,你抠门什么!

    吗啡针跟上了,贺驷的状态好了很多。

    如果那能叫好的话。

    他的伤腿无法愈合,一直在溃烂,单人病房里始终弥漫腐败的臭气,赵小虎都不爱久留。

    只有周澜跟长在贺驷病房一样,医生劝他回病房养伤,他婉言谢绝,医生几乎声色俱厉的告诉他他那条腿长不好,以后肯定瘸得厉害,他也不在乎,除了晚上睡觉,他寸步不离贺驷的单人病床。

    他跟医生询问病情,医生遵守诺言,只说是严重感染,情况不乐观,便不再多说其他的。

    周澜忧心忡忡,傍晚时候拉着贺驷的手,他难得的吞吞吐吐:“四哥,和你商量个事情。”

    贺驷半坐半躺靠在床头,刚刚挨过一阵抽搐,额角微微渗出薄汗,他微笑地等着下文。

    “我瘸了,你也不会嫌弃我的。”周澜说,不是在问,只是陈述。

    “当然不嫌弃。”贺驷声音虚弱。

    “所以,”周澜说出了真实想法,“你瘸了,我也不嫌弃你的,你知道。”

    贺驷没言语,只是温和地看着对方。

    “你的腿感染太严重了,恐怕治不好了,我天天看着,一天比一天差,四哥……截掉行吗?”他问。

    贺驷刚要说话,就听周澜抢着说:“你别害怕,有我在呢,我养你一辈子。”

    贺驷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周澜的手,温柔的抚摸,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转而问:“你说人一辈子有多长?”

    周澜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没心思思想这飘渺的问题,他问:“不打仗了,哪太平我们去哪,我要养你到长命百岁。”

    将周澜的手牵到嘴边,他很深情的吻了一下,不过他太虚弱了,光是动动手,都有点喘。

    “小慕安,”他平静的说:“人这一辈子长短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再长都是短,要是得不到深爱人的心,再短都是长。”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这腿咱不要了,咱保命成吗?”

    贺驷不为所动,依旧温和的说着:“我能得到你,是这辈子最无悔的事,我都不敢让人生重来一次,我怕我再没有这种幸运。”

    “所以啊,小慕安,”他不理会周澜的焦灼,继续不温不火的说:“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什么好遗憾的,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哪怕是挨打挨骂的那段日子,我为你做的所有事,我都不后悔,不论代价是什么,我做的都是对的。”

    “够了,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周澜不想听他的奇言怪语,他只想把他的恶疾解决,“我以前对你的不好,以后加倍补偿你,但你的腿真的不能再拖了,我……我……”

    周澜结巴起来,声音发颤,说不下去了。

    贺驷也有些紧张起来:“你怎么?”

    “我……”周澜紧紧攥住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感觉心里很慌,我……很怕会失去你,别说截掉你一条腿,就算手脚都截下去,你能活着就好,我不许你死,你别留下我不管。”

    ……

    病房的窗户开着,可是腐败的恶臭依然无法散尽,源源不断的从贺驷的生命里蒸发散逸出来,满屋都是无形的死亡召唤。

    “小慕安,”贺驷回握他的手,“不要怕,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第109章 爱别离

    在周澜的争执下,贺驷同意截肢,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在手术前,他希望四肢齐全的和周澜照张像,要留下两个人完整的样子。

    周澜没办法只得答应他,他不知道贺驷这么难伺候,不仅要照相,要非要穿一身好衣裳。

    没办法,他被士兵推着去了不远的成衣铺,给了大概的尺寸,挑了两身勉强像样的西装。

    战时各种物资紧缺,那两身衣服尺码不太合适,但也没得选了,周澜买不到衬衫只得又去了裁缝铺,老裁缝剪了纸样,约定了最快两天能取到成衣。

    “两天啊?”贺驷感慨地问,说完整个人抽搐起来。

    他的情况愈发的不好,原来只是伤腿抽搐,现在全身都不受控制,周澜赶紧大声喊医护。

    医生护士跑过来强行按住了贺驷,又往他嘴里填了纱布,才没让他把舌头咬断。

    一针吗啡下去,贺驷才安静下来。

    周澜坐在轮椅上,远远退到病房一角,他唯一能帮上的就是不碍事。

    看着忙乱的身影,他心跳如鼓的想,还好我的钱够,贺驷病好了,肯定也戒不掉吗啡针了,还好,还好,还好我有钱。

    其实在周澜去成衣铺的时候,赵小虎正好来了贺驷病房。他现在很少来,因为旅座根本不想知道医院的消息,不过他总是多长了个心眼儿,这医院里的病号可不是旅座的一般人,气是气,万一旅座哪天突然想问一嘴呢?

    他进病房的时候,贺驷正看着门口,是个望眼欲穿的样子。

    “贺营长,”他赶紧进屋打招呼,“你还好吧?在等周师长吗?”

    贺驷的眼神跟着他,直到他走得足够近了,才声音虚弱的说:“赵班长,我在等你。”

    “等我?”

    “我有事想辛苦你一趟。”贺驷讨好地笑笑,“劳烦你请你们旅座来一趟。”

    “我们旅座?”赵小虎迟疑了一下,“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吧,我肯定帮你转达,我们旅座军务很忙,这几天就要开拔了,未必有时间……”

    “你跟他说我快死了。”贺驷说。

    赵小虎觉得这个逻辑似乎顺畅,旅座烦贺营长烦的要命,恨不得手刃其人,现在姓贺的真要要不行了,他想见旅座,那旅座心愿达成,还不得载歌载舞地来看他的下场?

    于是,他带着点亢奋,跑回去和杜云峰汇报了。

    本以为旅座得说几句风凉话,仰天大笑几声,却没想到杜云峰只是厌恶地说“我谁都不想见。”

    赵小虎把杜云峰的拒绝带给了贺驷,很简单,就六个字“我谁都不想见”。

    贺驷闪过一丝失望。

    他想,他是真恨我啊。

    不过他理解。

    就在赵小虎转身要离开臭气熏天的屋子的时候,贺驷叫住了他。

    “赵班长,”他决定最后尝试一次,“你帮我给杜旅长捎句话。”

    “什么话?”

    贺驷咬了咬嘴唇,说:“你跟他说,我想见‘大哥’。”

    传声筒赵小虎又跑回了营里,他以为就“大哥”两个字没啥好稀奇的,搞不好旅座心烦了,还得熊他一顿,都说了多少次了,不想见人,不想知道医院的情况。

    可是真是见鬼了,杜云峰听到“大哥”两个字楞了一会儿,出乎赵小虎意料的是,杜云峰没发脾气,过了一会儿,杜云峰挥手赶走了赵小虎。

    他的部队整饬的差不多了,运兵火车明晚就能到达。

    上海的战事持续了两个多月,几十个师投入进去,已经有坚持不住的迹象。江南平原一马平川,失去上海,沿江一路到湖南,都没有天险可守。

    半个中国就要亡了。

    重庆大后方的命令是杜旅撤往徐州,看来是打算舍弃淞沪了。

    他军务缠身,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坐在行军床上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句“大哥”。

    合衣躺了几分钟,他一股脑的爬起来。

    “还有脸叫大哥,我倒要看看他哪来的脸。”他突然就窝起一肚子的火,披上薄大氅出了卧室。

    谁也没带,只叫了赵小虎开车,在后半夜锃亮的大月亮地里独行,没多久就到了医院。

    值班护士没敢拦他,因为这医院里都是伤兵,天天有各级长官来来往往,她们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