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乱世行

分卷阅读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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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澜背对他一下下胡噜贺驷的心口,安抚他刚才抽搐的疼痛,虽然对方此刻感觉不到。他穿着病号服,宽松满是褶皱,头发长了,挡住了眉眼,令杜云峰看不清他。只听他说:“云峰,话早就说清楚了,谢谢你还惦记我。我和贺驷,以后应该会出国,你知道我最早的理想就是出国读书,可是总想活得更好点,想当人上人,可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个好地方,脱了衣服全是伤,腿也废了,难道还带着贺驷亡命吗?我要带他走,这是我现在唯一想做,也唯一能做到的了。”

    他说了这一堆,杜云峰听出来了,周澜根本不知道贺驷病情的真相!

    贺驷在拖着。

    拖什么呢?这种事早晚要知道的,怕他伤心吗?他早晚要伤心的。

    杜云峰目光一沉,看着周澜单薄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已经不是嫉妒了,是心疼。

    周澜,还想着贺驷的以后呢,贺驷哪有以后呢?

    “黑四儿去不了了,他没得治了。”杜云峰突然说,“他没和你说,那我就来做这个恶人吧!”

    周澜猛然回头,直勾勾的看着他。再看一旁,门口赵小虎也臊眉耷眼的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同情。

    周澜神色慌了一瞬,低声说不会的,突然双手推着轮椅往外滑。

    杜云峰沉默的看着他,跟着他,却并不劝慰他。

    周澜嘀咕着不可能,双手划着车轮却在不自觉地发抖,往护士站的路,被他划了个七扭八歪。

    其实早就有预感了,预感强烈到不敢跟医生深问,他是久经战场的,见过各种死伤,腿烂成这样,他心里知道大事不好了,可是他就是不问不想。

    那个病床上的贺驷虽然虚弱,可是还活着呢,他每天掩耳盗铃地安慰自己。

    抬手大力砸护士台的玻璃,把护士吓得够呛,周澜大吼着问贺驷到底什么病,护士面面相觑不敢回答,周澜已经打翻了一摞摞的病例,便找边丢,几乎发狂。

    直到医生赶来问清了状况,才终于决定不再为贺驷保守秘密。

    这秘密也保守不住了。

    杜云峰离开医院前也问了医生,还有多久,医生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杜云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还有药能治吗?别管国内国外的。

    医生只是摇头,发作起来没救了。

    当周澜从安定药物的作用中醒来的时候,贺驷已经醒了,他心情不错地拿出照片端详,那是他和周澜的合影,二人都坐在椅子上,西装革履,神色安然。

    他拉周澜的手,周澜眼圈就红了。

    “四哥,”他低声说。

    “嗯”贺驷答应。

    “四哥”他又叫了一声。

    “嗯”贺驷轻轻的答应。

    事到如今,回天无力,谁都没办法了。

    破伤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一天四五支吗啡针,贺驷会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医生说痉挛已经涉及内脏,食管和胃都在抽搐,很难控制。

    秋日暖阳的中午,周澜勉强把贺驷抱在自己怀里,他忽然发现,这么久以来,都是贺驷抱着他保护他,他从没像抱孩子一样,将对方往怀里裹过。

    “四哥,”唇贴着对方的耳朵,他低声问:“四哥,下辈子你还当我的警卫班长吗?”

    “当啊,”贺驷说,然后俏皮地问,“从小就当,行吗?”

    “行,”周澜紧紧搂着他,用鼻尖蹭他的脖颈和耳后,他都闻不出对方臭了,“可是下辈子什么时候来啊?”

    听到这,贺驷费力地抬手,不过力气不够,半空中就落了下去。

    周澜眼疾手快地拾起他的手按在脸颊上。

    “小慕安,”贺驷微微扭头,对上周澜的脸,“你一辈子一定很长很长,别做傻事,行吗?”

    周澜眼圈红了,咬着牙没言语。

    “不要辜负我,”贺驷忽然一改多日的和颜悦色,一脸正色,眼圈也红了,“别让我死的不值得。”

    没有拥抱对方的力气,贺驷却不依不饶的要一个承诺,周澜在泣不成声中点了头。

    “这才乖,”贺驷带着眼泪笑了,“我先走一步而已,警卫不就是去开路的吗?我在那边把牛鬼蛇神都给你毙了,等你老了,我来接你。”

    “好,”周澜说话走调,“等着我。”

    贺驷:“一言为定。”

    当晚杜云峰的军队开拔,杜云峰又赶来医院,他当着贺驷的面问周澜:“和我一起走吗?”

    周澜不看他,把脸埋在贺驷瘦得指节分明的手掌里,难过得摇头。

    “留几个兵吧,”贺驷说,“慕安腿不方便。”

    腿不方便,还有很多事要忙活,毕竟就是这几天了。

    杜云峰果真不再询问,周澜心里都是贺驷,他要陪他,杜云峰自问没资格管。

    杜旅的兵和武器当晚成批的上了火车,汽笛一声响,浩浩荡荡的开拔了。

    贺驷是在杜云峰走后的第三天去世的。

    吗啡针已经压制不住破伤风病毒,他上吐下泻一塌糊涂,三天三夜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周澜衣不解带的守着他,一声声“四哥”的叫他,四哥清醒的时候“嗯”一声,后来在虚弱了,就淡淡的朝他笑,再后来,只能轻微的动动眼珠了。

    他走的时候,周澜一直拉着他的手叫四哥,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贺驷的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他的目光一直朝着周澜的方向,没有闭上。

    他不说,他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深夜的便当作业,最虐的部分结束了,要努力学会把甜捡起来了。

    第110章 时间牌止痛针

    杜云峰到了徐州整饬队伍,加紧建筑防御工事,淞沪之战的日军在杭州湾登陆,上海沦陷。山东的日本兵马上亢奋起来,虽然“三月亡华”的目标失败了,日本侵略者却确实拿下了华东沿线一系列重要城市。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蚕食河南江苏了。

    每多一分的准备,就是多一分坚持的希望,杜云峰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战场上。

    周澜全军覆没了,没兵了,杜云峰反倒不担心了。等贺驷的事情一了,杜云峰琢磨着,就派兵把周澜和家里其他人护卫到重庆去,那里山多水险,相对安全。

    天天都在死人,刚刚还一起吃饭的兵娃娃,转眼在战场上就被铁甲战车碾成肉泥。

    人都不是人了,都成了战争机器和炮火灰烬,而他经历了得到失去,爱恨交织的变故之后,心失去了流血的能力,对一切都麻木起来。

    对他来说,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带着他的小兵,活过这炮火纷飞的一天。

    他在炮声隆隆里迎接了二十七岁的生日。

    而生日这一天除了地对地,地对空的猛烈炮火,让他几乎震穿耳膜的还有宋书栋的吼声。

    重庆那边发来了一纸调令,将宋书栋调往重庆,协助军事委员会战时临时后勤保障部建设大后方军师工业。

    这是个安全又体面的肥差。

    “我不走,”宋书栋大吼,“我就呆在你身边,我不去什么重庆,他们凭什么调我走?”

    杜云峰的耳朵被炮火震得有些失聪,即使当下暂时停战修整,他也觉得周围轰隆隆的响,仿佛有火车驶过,所以宋书栋的激愤,在他听起来既没有穿透力,也没有震慑力。

    只听他不咸不淡的说:“去吧,那里安全,是我写信给以前的师长保荐你去的。”

    “我不去,我就在杜旅,我不走。”宋书栋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以为杜云峰会骂他打他,更可能会与他冷战,却没想到他能一竿子把他支得老远山西的,“云峰,你还在打仗,我怎么能自己走呢?”

    “可是杜旅不需要你。”杜云峰脱下马靴,甩在地上,疲惫坐上木椅子,“我怎么敢用一个假传军情的副官呢?”

    宋书栋彻底慌了,杜云峰不与他论私人恩怨,嘴里都是公事公办了。

    不论宋书栋怎么恳请,杜云峰都充耳不闻,当宋书栋口不择言地说道:“你睡我睡那么久,说不要就不要了?”

    杜云峰才心烦地皱起了眉头,他拎起宋书栋的衣领,差点把人提了起来。

    “给大家都留点脸吧。”他说,“书栋,如果你不是有恩于我,你干的事,够我枪毙你一万次。”

    当天,在杜云峰的口谕下,赵小虎一众卫士把宋书栋“护卫”上了火车,两名卫士按照吩咐,一路将宋副官“护卫”去了重庆,直到军事委员会后勤报道为止。

    报了道,就不能当逃兵了,战时逃兵抓住就是枪毙的重罪。

    而一周之后,商丘的士兵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