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击节而歌《东风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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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用罢晚饭,单廷服了汤药,额间渗出汗水。阮淝观察了片刻,教他除去衣物,施以针灸,单廷盘膝闭眼,任凭一根根长长的银针在腿脚上“扎根”。秦明在一旁观看,见阮淝全神贯注,下针仔细谨慎;单廷垂首喘气,不停地出汗,双眉紧锁,似在忍受痛苦。秦明虽明知是施诊,但也看得心中惴惴。细看针刺穴位,自足底而上,乃是“大钟”、“太溪”、“涌泉”、“然谷”、“照海”、“水泉”、“复流”,直至“筑宾”。他不懂医术,但习武之人自会认穴,暗想这些穴位全处在足少阴肾经之上,莫非下一处便是“阴谷”?见阮淝持针上溯,果在膝部内侧扎下。
阮淝瞥见秦明神色恍然,似有所悟,便和言悦色道:“骨寒热者,病无所安,汗注不休,取其少阴于阴股之络。病理原是不难,循脉络而针灸,寒气自会慢慢驱除。”他见单廷痛楚难当,秦明面现忧色,故出言解说,使病人放松身心,缓解痛苦。说话间,三支针已分别刺入“横骨”、“大赫”、“气穴”。又点燃艾炷,去熏“大钟”穴。
此时单廷微微发抖,带动身躯上的银针抖动不止。又汗流浃背,汗珠竟滴落在阮淝手上。喘气越发粗重。阮淝问:“将军莫不是十分烦躁,骨节疼痛?”单廷咬牙道:“先生明察,正是如此!”他本是强忍痛楚,一开口更难以自制,又叫道:“好冷!”其时室内炉火甚旺,温暖如春,单廷又刚服了滚热的药汁,纵然裸身,也不致冷得发抖,可见体内寒气之烈。秦明心下骇然。
阮淝屏息凝神,又在“俞府”、“或中”、“神藏”三处下针,用艾炷将针刺穴道细细熏过。为何空出“灵虚”、“神封”直至“四满”这些胸腹间穴道不刺,莫非另有深意?秦明不敢多问,暗自揣测。
针灸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阮淝终于将针拔去,见单廷几近虚脱,扶他睡下。
在另一间内宅,阮淝将病情与秦明讲述:“藏寒生满病,其治宜灸。学生连日为单将军服药,今日方施针灸,实是为了等待本神完足之时,驱除体内郁结的寒气。但今晚一观,将军堪忧。”
秦明心中一凛,似已明白先生所指。拱手道:“人各生死有命,我等厮杀了一生,死于敌国之手亦属平常。有救固然是好事,若无幸,就此为国捐躯亦无憾。”阮淝见秦明神色慷慨,心生敬佩,说道:“学生医术浅薄,至此已无他法。单将军寒气入骨,即使神医来救,也须在十日之内施手。”秦明暗忖,眼下戴宗、王定六尚无音讯,宋江这支海州军多半已撤回海州,就算自己跨鹤南行去请安道全,也绝无在十日内往返的可能。除却就近寻医,当真无可奈何。
阮淝又道:“但单将军绝不能说没救,只是这条活命的路啊,艰险曲折得紧哩!”秦明见有一线生机,当即展颜道:“某又不是学塾里的孩童,先生卖关子则甚?直言无妨,即便是刀山火海,秦某也愿去走一遭!”
阮淝见秦明面对险阻亦泰然自若,心中也为之一宽,慢慢讲道:“桃蹊村东南四十里,有座海门谷,谷中腹地有个治病的先生,唤作‘唐九华’,医术高超得离谱,直似药王再世。但此人行为怪戾,不近人情。传言他逢着患病之人,救与不救全凭一己好恶。想治的,精心调练,从阎王手里夺人。不想治的便见死不救,甚至入谷者杀!近年来老而弥辣,没听说他救过谁,倒听说不少人丧生海门谷。”
秦明问:“不知他好什么、恶什么?”阮淝苦笑道:“没听说他救过谁,不知他好什么。但恶的颇多,油滑的、木讷的、长舌的、刁泼的、阴骘的,都被‘治’死过,甚至貌丑的、驼背的,都难活命。”
秦明越听越是摇头,心想这也太过荒唐,多半是乡村愚夫愚妇讹传。皱眉问:“既然恁地乖张,学医做甚?”阮淝道:“不知,可能天生爱钻研医理。其实传言不足深信,病急乱投医,去去无妨。总之这位先生异于常人,防着些儿就是了。”秦明心想阮淝满腹经纶,毕竟有些见识,和他相视一笑。
次日一早,用过早餐,秦明、阮淝收拾行装动身,正在鞴马,忽然从门外涌进十几个孩子,其中一个道:“先生,我们随你一同去罢!”抬起头来,眼睛盈盈望着先生,正是喜娃儿。大家也都吵着要去。阮淝俯下身子,诚恳地道:“海门谷是个没去过的去处,有些凶险,也不好耍子。先生十日之内便回,你们在家读书罢,别劳烦爹娘挂念。”摸摸他头,就要作别。一个胖胖的孩子道:“爹娘听说我们要随先生同去,都允准了。还说和先生共事,什么都有得学哩!”众孩童一齐点头:“是啊是啊!”
阮淝听闻信任与夸奖,十分高兴,嘴上却说:“唉,过誉。娃子们,同去着实多有不便,记住先生的话,咱们就此别过。”认蹬上马。秦明跟在后面,兀自见孩子们送出门来。
二人并骑疾行,午牌时到达一处,见山石远近凹凸,形成交相掩映的断续层次,光秃秃的杨树枝丫突兀在风中,霜风呜呜,凄紧冷落。阮淝转头望望秦明,意即传言中的海门谷到了。秦明道:“秦某在前面走罢,凡事好抵挡。”阮淝道:“小心了!”催马跟上。
行了一里远近,除了山石杂乱,殊无异状,登高一望,前方岔路甚多,山岩高高低低地遮掩着,这山谷占地恐怕百十亩有余。只见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一袭布衣,相貌清癯,背负一个空的荆条筐,骑匹黑驴走来。
秦明下马打个问询:“动问阿哥,前往谷中腹地怎生走法?”那男子打量一下二人,转动眼睛,笑道:“岔道多了些不是?休慌,拣最通顺的走便是啦。”阮淝道:“不曾走过,未知哪条通顺。”那人答:“又宽又平,进得去出得来的,方为大道。”斜眼一笑,口中“儿”一声,催驴去也。
秦明心中有火,望着那人背影道:“问了如同没问,我瞧这厮不是个良善之人。若非秦某自重,适才已赏他一鞭。”阮淝笑道:“何苦与这乡愚一般见识,没他指引便找不着大夫?咱偏要显显自个儿的本事。”秦明听了,也是一笑。
说话间绕过一个山嘴,迎面吹来的风中透出一丝腥味,秦明警觉,往阮淝身边靠近了些。突觉眼角一动,两头黄斑豹子从树上跃下,“呜哇”一声低嗥,向二人扑来。秦明伏在马背,让豹子凌空越过。急忙看阮淝,他的坐骑吓得前腿跪倒,豹子落地,立即便要转身伤人。秦明右手“唰”一个“撒手锏”飞去,同时滚鞍下马,左手拄地一挑,将另一头着地扑来的豹子挑了个筋斗,此时撒手锏正中扑咬阮淝的豹子的前胸,震得它滚翻在地。
秦明应变极速,飞锏、下马、挑锏在瞬间一气呵成,力道刚猛,准头精确。若非秦明武勇,二人已被畜生所伤。
阮淝跌下马来,连忙躲在秦明的马后,那马神骏得紧,不惊不跑。阮淝按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自嘲:“好极了,开门见豹,财到福到!”
从马背上望过去,那两头豹子在雪地上打了滚,站起来一左一右与秦明对峙,二豹瞪着黄褐色的眼睛绕行,与秦明始终处在一条线上。秦明扎稳弓箭步,双手持锏一横一竖,摆个“闲窥石镜”式,不动如山。
豹子怪吼一声,再次攻上,一个窜高,一个伏低,欲教秦明无法闪避。秦明倏地后仰,双锏点地,身子离地向左打转,左豹扑到,被双锏借旋转之力兜头一击,“噗”地一声闷响,左豹滚落在雪中。右豹却自下方窜过,扑了个空。秦明落地不待站稳,再向左一个鹘落,连人带锏砸中左豹,那畜生惨嗥一声。此时右豹卷土重来,秦明双手提起连受两次重击动弹不得的左豹,在空中打了个漩儿,迎面砸中了右豹。两只豹子一同滚翻在两丈开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身来,眼中透出惧意。终于低嗥一声,落荒而逃。
阮淝大声喝彩,赞道:“好俊的武艺!”秦明拱手一笑,拾起双锏。阮淝若有所思:“野兽冬天难觅吃食,某却未听人说左近有豹子祸害牲畜,莫非……莫非这豹子是有主的?”秦明也想,一入谷便撞上怪人猛兽,也忒邪门了。正待开口,忽闻来路传来豹子的叫声,二人一惊,先想到的是豹子又杀回来了,但仔细一想不对,这次的叫声凄厉得多,像是遭受了重创。二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这时,来路的山嘴后转出一伙人,高矮胖瘦的共四个男子,抬着一副担架,步行前来。像是怕担架上的人不适,是以步履沉稳,却也迅速,须臾走近。山道逼仄,秦、阮并骑,左近更无多少余隙。秦明正待让路,听那四人中一人喝道:“来,借过!”语气十分蛮横,吐音也不纯。秦明大怒,勒缰不动。阮淝却策马而前,闪在一旁,让他们过去。
四人经过时,秦明细看,前面两人,左首的粗眉浓须,神情威严,左耳一只金环闪闪发光;右首的胖子满面和气;后面两人,一个身材高瘦,另一个是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不停地东张西望。担架上那人被一袭棉裘盖得严严实实,连嘴都遮住了。面目看不甚清,惟见双目紧闭、鬓角花白。
四人只有一点雷同,乃是他们皆着胡服,左衽短襟袍,腰系吐鹘带,辫发垂后,以色丝系之。典型的女真族戎装。
那个高瘦的经过时,双目射出寒光,瞪视秦明。秦明毫不示弱,扬起脸睁圆虎目,凝神还以颜色。二人就这样“虎视眈眈”地互相逼视,恨不得眼睛里伸出利爪将对方抓翻。四人渐渐远去,正视改为斜视,斜视改为漠视,终于在前方消失。
阮淝道:“这瘦狗眼神恁地怨毒,莫不是其母曾遭汉人玷污?”秦明听来甚觉解气,哈哈一笑。阮淝又道:“那戴金环的气宇轩昂,似是他们的首领。”秦明冷哼一声:“海门谷这下要热闹了。”
秦、阮连人带兽地受惊三次,之后顺顺利利地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又看见那四个金人歇脚。阮淝顿感头疼,秦明心道莫非又有古怪?飞身上树眺望,果见前方开阔,只是山石、枯草、树木、小溪吞吐错落,隐约拼成一个八卦形状,内中开阖有度。心想这鸟山谷古怪真多,倘若此阵是唐九华布下的,倒也说明此人确有才学。
秦明下树告知所见,阮淝道:“怪不得那些番儿子不敢过去,原来是等咱引路。看那唐大夫猛兽迎客的险恶用心,没准儿这直娘贼的阵里埋着炸药。某非亲见不可,”一吐舌头笑道:“只是不会上树。”一边从褡裢里取出纸笔,秦明托他上去。阮淝坐在枝丫上战战兢兢地描画起来,须臾道:“成了!”借力溜下树,长吁一口气。
此阵唤作“八阵图”,蜀汉时,诸葛武候在江边以乱石步下此阵,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抵御东吴精兵。之后阵法流传后世。此地亦依古法而建,阮淝自然识得,讲与秦明后,二人从“生”门而入。一瞥眼,果见那些金人不远不近地随后跟来。不予理会,按图迂回疾行。一盏茶时分,从“开”门出来。
眼前的景象不再诡异:远岸冰河闪闪,平畦数亩良田,虽非耕种时节,却能看出积雪之下是一行行整齐的田垄。不远处有房舍十几间,篱笆重重,俨然一个农家村落。村落里有很多人,三三两两地倚在房檐下、篱笆旁,衣着各异,有破旧的也有光鲜的,男女老幼足有三四十号人,大多精神委顿,形形色色的表情在众人面上闪烁:迷惘、沮丧、沉思、焦虑、郁悒、淡然、忧愁、企盼……在医者门前,总是呈现这样一幅鲜活的浮生图。
时届午末未初,众人看见秦、阮和金人到来,毫无反应,自顾自地掏出干粮来吃。阮淝拣一个面相忠厚的老者问道:“老丈,唐九华先生是在此间吗?”老者抬头答道:“是啊。我们一早到这儿,都等了两个多时辰啦。唐先生酒吃多了,还没醒哩。”说着朝西首一间屋子瞧去。阮淝奇道:“先生高卧,就让大家这么苦等?”老者苦笑默认。旁边一名男子道:“人都说,忍得一世苦,莫入海门谷。唉,要不是没救,兀谁决计不来的。”
阮淝故作不知,又问何故。那名男子道:“这位先生是郎中,却有些疯病。施善心时,管教药到病除。但又好打好杀,来求诊的,只要他看着不喜,都得折辱、残害,甚至杀了。世人但凡有救,绝不来此。只有身患重病,或有孝子代诊,才来碰运气。那也是提头来见,人到谷中,先死一半!”阮淝心中犹疑,回头一望,却见秦明神色淡然。
忽听一名少女说话,嗓音清脆:“你们说错了!唐先生的心地好着呢,专为穷人治病。谁有求于他,不管天有多晚,翻山越岭有多危险,都会出诊,有时连诊费都不收。”
此言甫出,一阵唏嘘。有人不知是好心还是挖苦:“小姑娘,你来错了吧?你说的‘唐先生’,不是这儿这个!”少女脸色微红,有些委屈,辩道:“俺村彭三的肋骨被牛撞断,人都入殓了,碰巧唐先生路过,见棺材下渗血,只瞧了一眼,就说‘放下’!村里人一看是唐先生,赶忙启开棺材,唐先生施了几针,彭三就醒了。大伙儿跪下磕头,他摆摆手,连银子都不收就走了。”说至动情处,眼圈发红,可能“彭三”是她的亲友。
多数人还是大摇其头,那少女显得十分孤立,便不再则声。阮淝问她:“外面有八卦阵,你们怎么进来的?”少女茫然不解:“八卦阵?没有啊!”
先前的男子问道:“你们能找见这儿,莫非没听过‘十一王’的名头?”阮淝摇头讪笑:“甚么‘十一王’?”答曰:“十王居于地狱的十殿之上,是为十殿阎罗。唐先生独居第十一殿,是为‘十一王’!”
阮淝嘿然失笑:“恁地说,这么多人全是送死的不成?”只听一个混浊的声音响起:“若是开了天眼,更会看见此间站满了鬼魂!”语气阴恻恻地着实难听,众人一惊,循声望去,西首那间屋子门敞开着,高高的台阶上,一个中年男子面色酡红,倚在门框上长声冷笑。众人一阵骚动。秦明、阮淝对视一眼,心道:“这不是一进谷口时遇见的那个怪人么?他什么时候回谷的?”只听那少女欢叫:“唐先生!”
此人正是神异怪诞的海门谷大夫,“十一王”唐九华。只见他摇摇晃晃地扶墙走出两丈远,宽衣“哗哗”小解,“咕”地放了个屁,又仰头打了个嗝,身子一哆嗦,显得甚是舒畅。谁也没敢提求诊的事,皆觉以他这副醉态,撒尿时背过身去已是众人之福。但听“哗喇”一响,唐九华入室关门。
阮淝鄙夷地道:“这副尊容也能悬壶济世?没来由地受这小人之辱!”秦明道:“盛名之下,或有惊人艺业。十日之限尚早,不妨等等看。”阮淝目光一闪,道:“一索子捆翻,以刀加颈当如何?以秦将军的武艺……”转头向秦明微笑。秦明摇头道:“若用强可行,海门谷早已不复存在了。即然招摇日久,必定有缘故。”阮淝口中发狠,内心也觉秦明言之有理,叹口气,坐倒在地。斜眼望去,见那抬担架的四个金人始终一言不发。
岂知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秦明站起、坐下、踱步、叹气,重复了千百次,忿然道:“甚么世道!村夫也恁般张致。”阮淝笑道:“唐老官儿莫不是仙去了?”又转头望一眼金人,道:“唉,没声没响,不知冻毙了还是坐傻了。”有人站起跺脚,坐在地下的兀自东倒西歪。
人们不耐烦地仰望天际,见星月光芒相射,大半个月亮低低地垂在天际,望之似断崖托起冰轮,景象奇异而冷峻。忽见断崖上,月亮边,闪出一条黑影,轻轻一晃,传来一阵狂笑,竟然是唐九华的声音。咦,没见开门,他何时上去的?大家为求诊而来,自要追随先生,于是陆续上崖,在距他两丈远处驻足。
崖上偌大一片平坦空地,有一桌、一凳,桌上酒器陈列,瑶琴一具。唐九华伸个懒腰,懒洋洋地吟道:“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醺醺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背对众人,拂衣坐下。
秦明看在眼里,觉得浑身酸溜溜地十分不自在,问阮淝:“莫非是他写的?”答曰:“非也。此乃五代时韦庄所作《天仙子》,写的正是眼前这般情景。”
唐九华以手抚琴,乐随指动,一曲离伤缓缓流泄。琴声时急时缓,忽而飞扬跳脱,忽而沉毅庄重。“商”音婉转时,恍惚如人影参差、暗尘随马,仕女在月下嬉笑;“羽”音昂扬时,又似寒士高歌,直欲倾诉满腔悲愤。琴音大起大落,荡人心魄,律动衔接处却又流畅自然,了无痕迹。众人的心似被琴音牵住一般,随它喜怒哀乐,一同进退。
琴声转低,唐九华唱道: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