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笔墨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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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蹊村弹丸之地,冬季存粮甚少,往年过了二月初二,村民便需携些毛皮、药材等土特产品外出换粮。今年增加了一百多位宋军将士,正月下旬,粮食已然十分吃紧。百十位将士来时只带了少许干粮,此时只能用红薯、菜蔬果腹。而奚军出征时,更是粒米未带,沿途劫掠来的物品多为金银细软,粮食到此时已吃得罄尽,故奚军兵将个个饿得眼睛发绿。
“智将务食于敌”。秦明欲劫奚军之粮,但遣去的密探连奚军的囤粮之所都找不到。经过数次失败,终于恍然大悟:奚军根本没有囤粮,同样面临断粮的绝境。
阮淝推测,粮尽之时,奚军可能走向两个极端:撤军抑或强攻。戴宗已于数日前奔赴雄州求援,尚无音讯。众人唯恐奚军不顾一切地强攻,心中惴惴。
这日秦明和花荣在村中坐地,忽见一名乡勇大哭来报:“将……将军,那些番子都是畜生,他……他们,正在干那老天不佑的勾当……”话未说尽,手指村外嚎啕大哭。秦明大惊,连忙起身和花荣前去查探。登高一望,倒抽一口凉气,都觉得看到了世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百十骑奚军骑兵乱轰轰地在“护城河”外沿奔跑,马后拖着的,或是一具半腐的骨殖,或是一段木板。奚兵口中发出怪异淫邪的“嗬嗬”笑声。还有不少人坐在地下,捧着几截朽木,装腔作势地大声念道:“严父王公三亭之墓……慈母尹门郎氏之墓……”一看就知道,桃蹊村人的祖坟被破坏了。
白得哥阴险而又卑劣,眼看双方粮尽,他仍不肯强攻或撤退,歪头想出了这丧尽天良的邪招。挖掉桃蹊村的祖坟,对村民大加折辱,看你宋军还沉得住气不?以做最后一搏。
华夏族历来重渊源、敬祖先,此乃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世人都盼望着能从血脉中找到“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的答案。“祖宗陵寝”亦是在世之人的精神家园。奚人这一无良之举,着实伤到了桃蹊村民的灵魂深处。耳闻奚军念的墓碑名称中有自己先人的名讳,眼见冢中骨殖被作践得满地都是,村中一时哭声震天,有的人已然晕去。
花荣实在看不下去了,拉满貊弓,连珠箭发,“飕飕飕”地射死几个马后拖着骨殖、张嘴狂笑的奚兵。奚兵发一声喊,齐齐后退,白得哥又驱赶他们向前涌动。
忽见吊桥落下,秦明一马当先,魏定国、花荣、徐宁、黄信、李逵随后同百骑宋兵一阵风似地冲过“护城河”,大家红着眼睛,逢人便杀。一个奚兵不及扔掉手中木制墓碑,便被李逵连人带碑剁作两段;秦明狂挥狼牙棍,当者立毙。奚兵初时有备,竭力抵挡,待看清宋军勇猛,便纷纷后退不迭。白得哥冷笑道:“总算让某见识了南人的一怒之威。”一边绰枪上马来迎。
白得哥直取秦明,双刃一交,他就明白此番托大了,慌乱地招架一阵,掉头便跑,一边大喊:“快,快,拦……拦住他!”口中乱喊部属的名字。斜刺里飞来三骑,一齐出枪将秦明的狼牙棍架住,白得哥方才脱身。宋军虽勇,但见奚兵越聚越多,亦不敢恋战,大宽转地杀了个圈子,便向来路冲回。
这趟小小冲杀折了奚军些邪气,但村人愤懑难解。阮淝泪流满面,十多个孩童跟着一起哭得稀里哗啦。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挖坟侮辱先人,比实际杀伤还使人痛苦,阮淝望着那些得意忘形的奚人,心如刀割。心想恁般卑鄙恶毒的手段,战争中亦十分鲜见,怎生还击一下才好,也为汉人挽回些微尊严。默默地想了一阵儿,脑海中灵光闪现,便进屋去找笔墨。
秦明从阮淝手中接过信笺之时,墨迹兀自未干,纸上骈文题为《骠骑将军夜袭匈奴》,以下龙飞凤舞地写着:
汉骑南来,胡奴夜遁。凄惶悚惧,女不着寸缕,男不顾妻儿。稍顷,被俘于茅厕之内,罗拜于锦帐之前。将军进酒,美人暖被,阏氏披衣献舞,单于耸臀斟茶。簌簌然若兽落阱中但乞留其残生,媚态如细犬,蠢然蛮气尽失。
花荣、徐宁诸将凑上前来一读,众皆大笑,都说解气得很。况且此文依据史实,讴歌胜利,似比奚人的下贱手段更胜一筹。当下着人抄了二十多份,绑在箭上射过“护城河”去。
白得哥见军中传看宋军射来的书笺,个个神色愤怒尴尬,便也要来一份。那小校小心翼翼将纸递到他手中,偷眼看他面色,缓缓退下。白得哥看至一半即火冒三丈,待强自看完,胸中怒火高炽。但只是微微一笑,道:“靠嘴头子胡诌也能打仗?笑话!怯于厮杀,只逞口舌之利,乃懦夫行径。这文章倒辛辣得紧,有趣,有趣!”将纸叠好揣入袖中。众人见主将付之一笑,也就不以为然,军心稍定。
宋营中又闻报,一人由后山攀岩而来,要见大伙。秦明问可是戴宗,答曰不识。唤来一见,秦明、花荣、李逵等除魏定国外所有人一齐目瞪口呆,惊呼道:“唐先生?”
眼前此人确是海门谷中“十一王”唐九华无疑,依然神采奕奕,面带玩世不薛的微笑,只是有些风尘仆仆。让入座中,叙礼毕,秦明笑问:“什么风吹来了唐先生?”唐九华笑答:“有些儿生杀不匀的病,唐某得来看看。番子横行,实是不忍坐视。”言下似有相助之意。众人听了,都略感喜慰。唐九华又道:“正月初十陨星坠落,唐某也瞧见了,没当回事。元宵节一过,就风闻奚军来此掳掠。遣童儿打探,得知又围了桃蹊村,果与陨星有关。某心中担忧诸位,又恐陨星落入异族之手,特地连夜赶来。”
秦明道:“公明哥哥叮嘱,陨星乃异宝,当妥善利用。”唐九华道:“若为胡人所得,铸成利器,杀汉人么?那真是造了大孽。”顿了一顿,道:“某有个法子,可保陨星无虞。诸位将军若瞧得起在下,倒可一试。”众人忙问端的。唐九华端杯啜茶,娓娓道来。
先前秦明、阮淝前往海门谷求医,路遇八卦阵,幸而阮淝通晓术数,得以通过。其实八卦阵亦无它,皆依“奇”、“门”、“遁甲”三部分排列轮转、生克变化而成,有时针对人的心理因素有所设置。例如人在湍流中行船,蓦地转入风平浪静的港汊,心神为之一宽,而此时极易忽略转弯处的一隅。此处貌不惊人的所在,可解释为“八门”中的“杜门”,含隐藏之意。此隅为凹,则为“遁甲”的“阴遁”,反之则为“阳遁”。而“遁甲”又可与方位和节气对应。如熟稔此道,则置阵亦不难,海门谷中的阵法也极粗浅,仅以乱石和木材堆砌,并与四周草木相映而成,要除掉也极易,搬离一些乱石,拆乱布局,阵便消失。这便是后来许多人未在谷中遇见八卦阵的缘由。
唐九华的意思,乃是用奇门遁甲之法在桃蹊村中布置一个阵势,将陨星藏在阵中最隐秘的所在,待桃蹊村解围,自然为我所用。万一村庄失守,陨星亦不致落入奸人之手。
众人闻言,暗暗点头,又商议了一会儿,都觉此计可行。阮淝拱手道:“桃蹊村陷入重围,先生独自冒险前来相助,足见云天高义,令人敬佩。”唐九华颇感喜慰,说道:“唐某乃宠辱皆惊之人,得人一赞,活儿计越发要干得勤了。”众人都笑。问起单廷,众人一致称谢。但他终究于数日前在阵前负伤,已伤重而逝。唐九华怔了片刻,黯然长叹。
午饭十分粗糙,都是红薯野菜,仅见的面食是一点玉米面凑成的几个窝头,已是待客的美食。唐九华不以为陋,只是心忧:“双方都已粮尽,一两日内,便要有个了断。”
晌午过后,阮淝领着唐九华在桃蹊村勘测地形,绘制图画。唐九华勘舆之学甚精,高低、凹凸、转合、走势,何处有山,何处有水,全在一张大白纸上描画得明明白白。当晚挑灯夜战,在地图上画出几个地点,聚精会神地思索,时否时定,圈圈划划。直至天明才画出定图,拍案道:“决无差错矣。”
阮淝对术数只算“略晓”,与唐九华的精通决无可比,是以先前未想到以此法保全陨星。待一觉醒来,唐九华已大功告成。只见全图以黑、红两色画成,山河错落,层次明晰,蝇头小楷标明所有地点。阮淝不由地喝了一声彩。唐九华将图的奥秘详加解说。
桃蹊村北倚山,南傍水,属动静相宜的吉格。陨星于冬至与惊蜇之间坠落,属阳遁一局,坠于东南河流之侧,正处“开门”。因是阳遁,用顺布六仪、逆布三奇之法布子,三元定局,罗盘转动,“开门”运转的下一吉点有“艮”、“震”、“巽”三宫。三宫以“艮”最优,因六丙到艮,名为“凤入丹山”,乃是含蓄隐藏的吉地。因而唐九华选此处作为藏石之地。对应到村中实物,乃是西北方的一个山崦。
唐九华特意在图中用了隐秘的手法,将山崦置于八卦阵中。必须晓得术数者方能看懂何处藏石。旁人即使得到地图,倘若不懂术数,也是无用。
天色微明,二十名精壮后生一齐动手,在陨星之下挖出孔道,穿过粗如儿臂的缆绳,将其捆牢。又将陨坑边缘挖成斜坡。先前守护在此的雷横、邹渊、邹润驾起十匹马拖拽陨铁,人扬鞭,马奋蹄,二十人在后撬动,陨星艰难地抬起了身子。
拉出坑后,十多根圆木被轮流垫在陨铁之下,陨铁每滚出三尺,就将后部腾出的圆木再垫在陨铁前部,使其不断在圆木上滚动。缓慢前行了半个时辰,才行至村西南唐九华指圈定的山崦。此时人、畜皆已筋疲力尽。
这半个时辰内,花荣已率人在此挖了个大洞,陨铁一至,合力将其推进洞中。新挖的湿土很快会被风吹干,外部再堆上山石与荆棘。按地图所绘,阮淝、花荣、魏定国和二十多名乡勇一同动手,摆放石块和柴堆,有时还砍掉一些左近树木以整体成局。巨大的八卦阵一直延伸至五十丈以外。
花荣从外一看,甚觉平平无奇,若无地图指引,自己也找不到此处。遂笑道:“如此不起眼的所在,便似混在大海中的一滴水,兀谁会想到埋藏着一个大秘密。”阮淝吁口气道:“眼下只有阮某一人能找到。小可担此重任,心中忐忑得紧。”
一干人累得坐地喘息,却未察觉就在不远处,一个贼兮兮的身影一闪而过。
歇息片刻,花荣赶去前寨。秦明道:“番子适才口出大言,要我们交出陨星,否则即日强攻。”花荣并不奇怪,道:“陨星已藏妥,与他拼了便是。可惜戴宗兄长杳无音信,料是雄州郭药师那厮不肯出兵。我梁山好汉何时将这千把人放在眼里?”秦明点头,道:“番子要我们交出阮先生,说只有他知晓陨星的下落,他若交出陨星,奚军便饶了全村良贱的性命。否则就凭歪诗折辱,就要将他碎尸。”
花荣愕然:“‘饶了全村良贱性命’,莫非还要屠村不成?”秦明冷笑道:“匪类无良。真要厮杀,先教番狗纳命。某只是奇怪,为何番子如此清楚村中底细,一口咬定写诗和藏陨星都是阮先生所为。莫非村中有细作?即有细作,为何又不知宋军兵力?”
花荣沉吟片刻,道:“藏匿陨星一事,奚人获悉得如此之快,是有细作无疑。兵卒和乡勇无一外出,细作定是躲在暗处察查。他清楚村人底细,却不知有多少宋军,定是村庄中人。此人十九与阮先生不睦。”
秦明几乎脱口而出:“田茂!”袖子一拂,怫然道:“前几日某见白得哥身后一个身影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兀谁。适才想起,正是田茂的食客韦索。这几日田茂不肯借粮,一毛不拔,也不便去逼他。想不到这厮勾结异族,残害乡里!”说着目光如火,眉宇间泛上杀气。
秦明又道:“阮先生重义,咱应当全力保护。”花荣道:“这个自然。见义而不为,非勇也。梁山好汉岂可恁地脓包。”
说话中间,一个奚兵策马擎旗奔至“护城河”边,冲宋军大声喊话,果然是秦明复述的那些言语:“如若阮淝交出陨星,奚军秋毫无犯。否则,全村化为齑粉。”还道:“奚军每过一个时辰,挺进一里。直至‘护城河’边,便要强攻。若交出阮淝,我军立即撤兵。”言语间横加威胁。花荣大怒,一箭将他射中。但他“阿也”一声中箭,却未身死落马,伏鞍逃回去了。想必是此人预先防备,多穿了几层铠甲。花荣苦笑。
秦明暗想,白得哥当真了得,隔一个时辰挺进一里,晓得用节奏性的紧迫感来袭扰敌人心神,迫使敌人主动攻击或自相扰乱。阮淝听说奚军全然冲自己而来,颇不自安,黯然叹道:“想不到一首歪诗,竟教彼以村人性命相胁。若为此再伤人命,阮某罪莫大焉!”秦明宽慰道:“这只是番子的借口而已。此事雪耻是宾,从你身上寻找陨星才是主。即使先生随他们而去,奚军当下撤了,日后还会慢慢想办法逼你带他们寻找陨星。今日之事断不可免,与先生无涉。”阮淝点头,然而心中终究难以释怀。
匆匆用过水多饭少的晚饭,阮淝独自闷坐。忽然,两个小儿跑进,面带喜色,叫道:“先生,后山有信鸽飞来!”阮淝心中一喜:“敢情戴宗有了回信?”
这些日子,百骑宋军和一百二十名乡勇戍守寨栅,阮淝自告奋勇干些其他活计,孩子们也跟着出力。此时有心前去,奈何饿得有气无力,心情又沉闷,遂对两个孩子道:“你们去捉回来罢。”两人应声去了。阮淝看着两人背影,心想他们连饭都吃不饱,兀自愿为村庄出力,孺子可教。心中略感欣慰。
呆坐了一盏茶时分,不见二人回来。阮淝有些奇怪,只得独自提着灯笼到后山去寻,在寒风中转了良久,哪有人影?心想莫非回家了?返回家中思忖,总觉不像,于是叫来几个孩童,问他们可曾见过二人,皆答曰:“未曾。”又让他们帮忙去两人家中看看。过了片刻,派去的孩子和先前二童的家人都来了。
这两个小儿,一个唤作霜生,另一个便是蒙阮淝搭救过的喜娃儿。霜生的爹妈和喜娃儿的叔婶都说,二人未曾回家,亲戚家和平素要好的孩童家里也都问过,未见踪影。大伙十分焦急。阮淝也觉不妙,赶紧告知秦明。秦明立即派兵卒和乡勇各二十名,到处搜寻。一时间,灯笼和火把照遍了前村后山,“霜生……”、“喜娃儿……”,忧虑急切的喊声在风中回荡。
一个时辰过去,毫无结果。奚军则依言向村庄逼近了一里。
阮淝忧心如焚,一颗心仿佛跌入了深谷。霜生的娘亲低声啜泣,父亲只是违心地柔声安慰,其内心的担忧更甚。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去找。门帘一掀,几朵雪花飘进,外面竟已风雪交加。剩下一屋子人愁眉苦脸,对着冷灯枯坐。
又一个时辰过去,音信尚无。奚军宛如呲牙的野狗,又逼近了一里。
阮淝忽地问道:“戴院长可有回信?”秦明摇头。阮淝又问:“今夜可曾有信鸽飞回?”秦明又摇头。阮淝起初想,喜娃儿和霜生或许失足坠山,其时捉没捉到信鸽都有可能。现在方才意识到此猜测的漏洞:不论信鸽是否捉到,若二人坠山,信鸽决无与人同坠之理,应早被众人找回。现今却连鸽毛都未见到一根,那就是没有信鸽了。既无信鸽,为何孩子们说“后山有信鸽飞来”?
阮淝内心最不愿面对的一种可能在脑海中跳脱:两个孩子中了圈套。
村外突然响起几声惊天动地的号炮,三更听来,恐怖万分。阮淝被惊得一阵心慌。又一个时辰逝去,奚军行至护城河边,放号炮示意即刻强攻。
秦明走进屋内,面色郑重,对阮淝道:“先生,稍顷不论看到甚么,都莫要惊慌。谨记人在村在。”阮淝木然点头,随秦明走到外间。
尽管挨挤着不少人,阮淝一眼就瞧见了地下的两副担架,挪动发颤的双腿走近去看,正是喜娃儿和霜生。二人已死去多时,兀自满面血迹,透过破烂的衣衫,能看到遍体鳞伤。霜生之母已然昏厥,喜娃儿的婶娘张开嘴,欲哭无泪。
霜生的娘亲悠悠醒转,瞥见阮淝在侧,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遽尔哭道:“阮淝,还我孩儿命来!”五指箕张来抓。众人急忙扯住。霜生的父亲泪如泉涌,对阮淝怒目而视。
阮淝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下意识地去摸喜娃儿的尸体。一只手斜刺里将他的手拨开,竟是喜娃儿的表叔。他哽咽着道:“你怕奚人怕得要命,却教孩子替你捉甚么劳什子信鸽,似你这等贪生畏死,还有何面目假慈悲?”喜娃儿的婶娘还是没有哭出来。她背过身子,看也不看阮淝一眼,悠悠地道:“阮先生,喜娃儿的命是你救的,这下他替你死了,两不相欠,就别搅扰他了罢。”喜娃儿自幼由叔婶抚养,早被视作亲生。
眼见孩子的家人将阮淝视作凶手,秦明、花荣有心劝解,但心知此时搭话如同火上浇油。话到嘴边,终于忍住。闻听炮声又响,叹口气,转身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