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颜

不颜_分节阅读_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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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卿桥抬眼看了看卜颜,神情淡然,语气平静地吐出了七个字:“颜氏已覆,无人还。”

    卜颜整个人愣住,趔趄地后退数步,近乎就要空了身后的台阶摔下去。顾卿立刻飞快地扯过卜颜的身子,将卜颜紧紧地圈住。

    “小凤凰。”卜颜浑身抖索得厉害,但顾卿知道此刻除了抱着怀中之人,除了轻轻地唤他。再无他法。

    “小凤凰……小凤凰……”只能一遍遍地唤着,一遍遍低声地唤着。

    卜颜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眼,极力压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望向易卿桥道:“当真,无一人?”

    “当真。”易卿桥接得很快。

    “两位回去罢。今日我乏了。”易卿桥摆了摆手道。神色似是疲惫极了,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半会,易卿桥又道:“不过明日。两位若还有兴趣可来听我讲个故事。”

    “一个关于龙与凤的故事。”

    话落,易卿桥便又坐回到椅子上,两眼一合。像是去寻周公去了。

    顾卿和卜颜两人仍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顾卿。”卜颜突然出声轻轻唤道。

    “嗯?”

    “我想先一个人回去。”

    顾卿沉默半会,慢慢放开圈着对方的手臂,目色沉沉地望着卜颜。

    低声应道:“好。”

    卜颜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步子踩得一深一浅的,身形摇摇晃晃。

    顾卿的眼一直盯着前方那单薄瘦削的身影,直至模糊缩成一个小点,渐行渐远。

    “先生。”顾卿回过身子,看着靠在椅子上合着眼的易卿桥道。

    “我说我今日乏了。”易卿桥回道,连眼都懒得抬一下。

    顾卿上前撤了桌上的白纸,拂开一张新的纸,笔停,字现。

    还是同一个字。

    “颜。”

    比起卜颜的端正娟秀,顾卿的字更偏向于气势磅礴,大气霸道。

    易卿桥抬了抬眼,望了望桌上的字。扯了嘴,笑得有些古怪:“复他容貌不是不可以,可是万物有极必反。此番道理你不懂?”

    顾卿的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再说。”易卿桥把眼完全睁开,看着桌上的“颜”字,语带讥讽地道:“就算去了紫斑,也不见得他长得有多好看。我说了,他的相貌比不上他母亲的三分。”

    顾卿低叹一口气,道:“先生,他其实相貌如何。我一点都不在意。”

    易卿桥伸手在桌上重重叩了三下,语气越发嘲讽:“不在意?不在意你何苦求可恢复他容貌的方法?”

    顾卿盯着纸上的“颜”字,缓缓道:“可他在意。他在意的我就不能不在意。”

    易卿桥发出“咯咯咯”怪异的笑声来,忽的把脸猛凑到顾卿面前。压着嗓音道:“你想复他容貌,可以啊。”

    顾卿抬眼望着易卿桥。

    易卿桥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嘴角却咧开笑,声音如鬼怪般阴森:“你自宫,我就告诉你复他容貌的方法。如何?”

    顾卿神色波澜不惊,语气淡然,甚至还微微笑了一笑,道:“先生若想报仇,我顾某悉听尊便。”

    易卿桥坐回到椅子上,面色恢复平静,垂首,取出怀中的翠色观音玉佩,目光落在那玉佩上,痴恋而缠绵,他伸手忍不住一遍遍地抚摸那玉佩。

    “你是三千的孩子。”易卿桥轻声道。

    但他的语调很快便转了,猛然含了十足的杀意。慢慢道:“但你也是那狗东西的东西。”

    “那么。”易卿桥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顾卿:“你,我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该。”顾卿含笑而答。

    “因为我身上有他的血。”顾卿继续道。

    易卿桥盯着顾卿,眯起了眼。

    “不该。因为我身上有我母亲的血。”顾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嘴角自始至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过。”顾卿顿了顿,唇边忽然绽开更深的笑意:“其实该与不该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身上没有你的血。”

    易卿桥出手快如闪电,立刻便掐住了顾卿的脖子。

    易卿桥的手不断收拢,他盯着顾卿立刻涨红的脸,面色狠绝阴冷,森森然道:“你身上有没有我的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杀了你,我便能杀了你。”

    求生的本能让顾卿略微挣扎了一下。但他知道这种挣扎是徒劳的。易卿桥想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所以他很快便放弃了。

    因为激怒易卿桥是他故意为之,易卿桥想要杀他也是料想之中。剩下来的,自己还能不能活得下来,都是赌,都是迷。

    迷解,赌局开。

    易卿桥松手了。

    “咳咳咳……”

    “咳咳咳……”

    易卿桥冷眼倒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吐了水的顾卿。

    顾卿眼眶泛红,白皙的脖颈上是一道赫然的掐痕,他瘫在地上,抬起头,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脖颈,狼狈不堪,却依旧还是笑意满满。

    受损的喉咙艰涩地发出声来,但却一字一句咬得清晰,顾卿眼神定定地望向易卿桥,语气中捎着难以诉说的哀苦:“可我娘唤我『卿儿』。”

    “自我会说话起,便日日叫我念那四句话『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一遍接着一遍,一遍接着一遍。不知厌烦,不知疲倦。”

    “够了!够了!”易卿桥拽着顾卿的衣襟,形容疯癫,一边疯狂地摇拽着顾卿,一边拼命地大声地呵斥道。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顾卿仍竭力地反复说道。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易卿桥终是放了手,瘫坐在了地上,将脸深深得埋进手中,失声痛哭。

    顾卿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趴在地上的易卿桥。无数的眼泪从易卿桥的指缝中失控地涌出。

    顾卿负手而立,低声道:“母亲说她爱过一个人。那人的傲骨绝是天下唯一的。从不落泪。无论什么事似乎都不能改变。母亲与那人初见时,那人受了毒箭。毒入三分,必须生生剜去受毒的肉。那人没哭。母亲再见那人时,那人的挚友战死沙场,他不顾重伤未愈,披甲上战场。她只道那人是军中一谋士,定然是去寻死,于是拼命阻拦。却不想那人最后终是杀了敌方将领,拎着血淋淋的头颅回来。跪在挚友身边一天一夜。差点也死了。但那人至始至终还是没落一滴泪。”

    顾卿蹲下身子,轻轻拉开易卿桥掩容而泣的手,目光悲悯:“母亲说那人其实一生苦痛,非常人可比,却从未哭过。母亲希望他哪天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哪怕不是为她。”

    易卿桥垂下掩容的双手,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浑浊的眼如死人一般地睁着,语气凄然,却是咧嘴笑了:“我易卿桥此生只为顾三千落过泪。从她死的哪一天,那个从不落泪的人就死了。”

    顾卿静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手帕放于易卿桥手中。随即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易卿桥攥着那块帕子许久,盯着那块帕子许久。

    终慢慢地,缓缓地把帕子摊开。

    帕子上绣着一株桃花,桃花旁绣着四句话。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作者有话要说: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取自诗鬼李贺的《休洗红》。

    【全诗如下】

    休洗红,洗多红色浅。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

    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第二十九章

    华城的气候一直是最宜人的。可是元和四年的天气却有些异常。

    才不过是六月初,便已炎热异常。到了晌午时分,更是热得人都要昏过去。华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自是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