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臼井紧接着说:”过去 当然犯了错误,才有今天的局面;我们的基本态度,就是弥 补过去的错误,寻求挽救和平的道路。这一点,衷诚希望贵 方同意。”
“是的。我们完全同意这个原则。但因过去贵方缺乏诚意, 才会造成今天的结果;所以要谈弥补错误,首先要显示确实 的诚意。现在,你们的军部,一方面派影佐祯昭大佐拊植汪 精卫;一方面请你们两位来试探和平,自以为是左右逢源的 手法,而适足以表现其为毫无诚意。””舒先生”略停一下说: ”我说得很率直,请原谅。”
今井无辞以对,只表示将尽力阻挠汪政权的成立;不过 他也很委婉地解说,汪精卫是响应近卫声明,并且是日本军 部设法接他离开重庆的,如今在道义上不便公然阻止他的行 动,只能侧面掣肘,希望汪精卫能知难而退。
“舒先生”与张专员所接到的命令,亦只是利用”双井” 对汪精卫发生牵制的作用。如今今井的态度,恰符目标;所 以”舒先生”亦表现了很诚恳的反应,说他将要专程回重庆, 转达日本的条件;有了结果,会通知今井,约期再晤。
第二部 春梦无痕
1回风小舞
司徒雷登愿作调人。
平时为日本新闻界称之为”和平运动参谋总长”的周佛 海,对”组府”正起劲之时,在上海招兵买马,许下了好些 “部长”、”次长”,而且连”新政府”的预算都编好了。但是 有两个问题不能解决,以致于哪一天才能粉墨登场,却是个 未知数。
一个问题是青天白日旗上的飘带。汪精卫坚持要取消,而 日本军部特地召集华中、华南、华北3个派遣军的参谋长,在 东京开会研究,一致表示:青天白日期上挂飘带,作为”汪 政府”的”国旗”,已是最大的让步;如果连这条飘带也要取 消,变成敌我不分,不但在实际作战上有妨碍,最严重的是 会影军心,万一发生哗变情事,勿谓言之不预。
提出这样的警告,日本军部自然坚持原议;汪精卫也知 道事实上有困难,只能拖着再说。
再有一个问题是今井从香港回日本以后才发生的。原来 关于”汪政府”的国际地位问题,周佛海曾经与日本外务省 的代表加藤谈过,”汪政府”自称为”还都”,并非成立”新 政权”,所以无所谓”承认”问题。周佛海只要求日本派遣 “大使”向汪精卫呈递”国书”。
加藤的答复是,日本派特使不派大使,不递国书。周佛 海表示,倘或如此,组成”新中央政府”毫无意义。谈得一 场无结果而散。
当然,让步的必是骑虎难下的一方,周佛海跟汪精卫商 量,用与日本当局同时发表宣言的方式,作为日本对汪精卫 “组府”支持的表示。这个方式是影佐祯昭所同意,而且认为 很合理的;但到东京去了一趟,他的态度改变了。
“贵方发表宣言,日本方面不便阻止;但日本不发表宣言 响应,不表同意,亦不否认,采取默认态度。”影佐接下来将 与今井商量好的解释说了出来:”因为公然承认,则日本右派 及帝国主义者,必然反对,不能不事先顾虑。”
周佛海愕然,”汪先生的宣言,日本固不否认;可是,”他 问:“日本的议员或者记者提出询问;日本政府如果稍为表示: 这是中国旗面的希望。哪一来,汪先生宣言的效力,岂不是 完全打销了?”谈来谈去谈不拢,只好约定第二天一起去见了 汪精卫再作道理。
到得第二天一早,影佐忽又不速而至;一见面便问:”汪 先生跟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是否熟悉?”
司徒雷登是美国人,他的父亲是早期来华的传教士;所 以司徒雷登出生在中国。周佛海认识此人,并不相熟;如今 听影佐这一问,料知有话,考虑了一会,还是据实相答。
“他到上海来了;要由香港转重庆。我昨天跟他见面。”影 佐紧接着说:”他对全面和平倒也很热心。”
一提到这一点,周佛海心情有些矛盾,全面和平固然是 内心的希望;但一谈到全面和平,对于”组府”便横生好些 障碍;日本军部不肯发表宣言响应,亦就是为了留下跟国民 政府的和谈之路。如今横刺里又杀出来一个司徒雷登,眼前 的情势,恐怕要弄得很复杂了。
心里是这么想,表面上当然表现得颇为兴奋的样子, “喔,”他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在北平跟王克敏谈过,希望王克敏出任蒋委员 长及汪先生中间的调人。”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周佛海心想,司徒雷登在华多年, 何以政治行情,一无所知?王克敏具何资格,能任此调人?
“不过,我们从另一方面接到的电报,与此不同。”
“所谓另一方面,是哪一方面?”
“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影佐停了一下说: “据说,司徒雷登本人想出任重庆与东京间的调人,托王克敏 向冈村大将,探询意向。”
这两种情况,大不相同;王克敏虽没有资格担任重庆与 东京的调人,但司徒雷登有美国的背景,甚至可能是华府白 宫或国务院的授意,担任重庆与东京的调人,不但够资格,而 且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一件事。
“那么,”周佛海问:”冈村大将作何表示。”
“冈村大将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由他答复;所以打了电报给 西尾大将,请求指示。”
西尾就是中国派遣军总司令西尾寿造;周佛海心想,此 事即使是西尾,亦未便贸然作决定性的答复,便即问说:”西 尾大将当然要跟东京联络?”
“是的。一方面跟东京联络;一方面要我来联络,西尾大 将想知道汪先生跟周先生的意向。”
听得这话,周佛海大感兴奋;因为西尾寿造没有抛开汪 精卫,证明日本军人还是讲交情的。否则,重庆与东京,通 过司徒雷登直接联络,汪精卫成了局外人,不仅没有发言的 余地,而且连内幕都无从获知,那时的地位,岂不尴尬?
“周先生,”影佐最后才道明真正来意:”司徒雷登提出要 求,希望通过我们的关系,请你跟他见一次面;谈谈汪先生 跟你对全面和平的意见。”
这一下,周佛海不由得踌躇了。原来他的根本目的是: “组府”第一;谈和平次。以为有了”政权”在手里,就是有 了一笔政治资本。但”组府”之事,从”高陶事件”以后,各 方的空岂不佳;全亏得周佛海在那里极力拉拢。如果传出消 息去,说他与司徒雷登有所接触,大家都会想到:必与中日 谈和有关;既然要停战谈和了,”汪政府”当然不会再出现。 见机而作,避得远些;否则”新贵”做不成,落个准备”落 水”做汉奸的名声,太犯不着。这一来,不就等于垓下的楚 歌,一夕之间,楚军瓦解!其事不可不慎。
但是,尽管影佐一直是支持他的;却由于他也一直跟影 佐表示,只要有全面和平的机会,个人的得失算不了什么。如 今机会来了,倒说退缩不前,岂非言不由衷,平白让人把他 看得矮了半截?
因此,他决定采取拖延策略,”要见面,就要谈得很具体; 不然不如不见。”他说:”容我先跟汪先生谈了,再给你答复。”
事实上他没有去见汪精卫;而是跟他的智囊之一,岑春 煊的儿子岑德广去商量。岑德广毫不迟疑地说:”这机会当然 不容错过。不管谈些什么,你总要跟他会一面。”
周佛海想了一下说:”问题是,我去看他,他来看我,都 不方便。消息一泄漏出去,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岑德广当然了解他的言外之意,”那也容易!”他说:”你 跟中间人约定时间、地点,到时候我派车去接,在我这里见 面。即或消息泄漏,只说不期而遇就是。” ”不错,不错!人生何处不相逢?”周佛海认为这样做不 露痕迹,同意照办。 ”公博,快回来了吧?”岑德广又问。
陈公博早又回香港了,他对”组府”本不感兴趣,从高 陶事件以后,态度益发消极,此时岑德广问到,周佛海叹口 气说:”汪夫人预备亲自去劝驾,来不来未可知!” ”有公博在这里就好了;你跟公博一起跟司徒雷登见面, 可以表示和平的愿望是一致的;以后报告汪先生,有公博在 场也比较好说话。”岑德广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先要跟汪先 生谈一谈?” ”你看呢?” ”我觉得事后告诉他比较好。”
周佛海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说:”有什么事,只有我先挺 下来再说。”
见面的日子,定在2月12日;到了约定的时间,岑德广 派了一辆车,将司徒雷登及他的秘书傅泾波,接到了愚园路 岐山村的住宅,周佛海已经等在那里了。
经过短短的一番寒暄,司徒雷登用一口可以乱真的杭州 话说道:”我等于一个中国人。”
就这一句开场白,周佛海与岑德广对这个高大的美国朋 友,立即有了一种很微妙的亲切感,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表 示领会到他的立场。 ”蒋委员长励精图治,这几年来国内无论物质上的建设, 精神上的培养都令人刮目相看。不幸地爆发了七七事变,基 本上也就是日本看到中国的进步,内心不安之故。”
周佛海接口说道:”我要说明,日本看到中国进步,内心 不安,诚然有之;不过那是日本军阀的心境,而且也只是一 部分日本军阀,像松井石根、杉山元之流。” ”是的!因此,中日之间的和平,在日本方面出现了机会; 现在是中国方面的问题。将近两年的作战中,已证明了中国 的军事力量,尚不足与日本相敌。如果此时求得合理的和平, 给英明的蒋委员长几年生聚教训的时间,仍旧可以跟日本一 决雌雄。”司徒雷登紧接着以郑重的神色说道:”这完全是我 把我当作一个中国人所说的话。” ”我完全能够理解。”周佛海说:”事实上,我们内心中也 是这样想法。” ”你所说的’我们’,想必包括汪先生在内。对于汪先生 倡导和平,我极表赞成;不过传闻汪先生将另组’政权’,如 果所传是实,那是中国的另一大不幸。” ”喔,”周佛海以极沉着的态度说道:”请司徒博士作个简 单分析。” ”很显然地,在对外作战时,内部和战的步骤,不能一致, 已是一个弱点;如果造成分裂,更非国家之福。” ”司徒博士的看法,就一般而言,是不错的。不过,一时 分裂的现象,也许反可以发生加速复合的力量。” ”分裂之后再复合,裂痕总归存在的。”司徒雷登不愿在 这个问题引起争执,话锋很快地一转,”我这次到重庆,会竭 见蒋委员长;很愿意将汪先生方面的真意转达蒋先生,谋求 一个共济之道。今天想跟周先生见面,就是为了想了解汪先 生方面的意见。” ”司徒博士的热诚,我们感激而且佩服。不过,以蒋先生 目前的处境,已无法与日本交涉和平;目前进行组织’政 府’,最大的目的是取得一个立场,以便利进行交涉。如果我 们的’政府’在组成以前,重庆跟东京的和谈,已经在进行; 那么成立新’政府’这一层,自可从缓。倘如重庆与东京能 够达成停战的协定,则新’政府’虽已成立,亦可随时取消。”
这样彻底的表示,司徒雷登为之动容;便进一步问道: “照周先生的说法,不知道汪先生是不是同意?”
“我们可以完全代表汪先生,保证履行我刚才所说的一 切,请司徒博士代为向蒋先生表明:我们所做的事,纯在求 取全面和平,决不会成为重庆与东京和谈的障碍。”
岑德广所提出的,如果和谈实现,希望美国居间保证。周 佛海不赞成他的这种主张,因为不论如何,中国人与中国人 之间的事,邀请另一国居间保证,无异自请他国来干预内政; 不过司徒雷登已经很爽快地作了承诺,也就不必再提任何异 议了。
“周先生,”司徒雷登又说:”我大概在月底才会从上海动 身;如果汪先生还有什么意见要我带到重庆,我是乐于效劳 的。”
周佛海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对于他刚才所说的,可以代 表汪精卫保证”新政府”将不会成为和谈障碍的声明,希望 进一步获得本人的确认;因而毫不迟疑地答说:”在司徒博士 起程以前,不妨再叙一叙;我可以把汪先生在这方面的意见, 详细奉告。”
2 悔不当初 陈公博、周佛海悔杀当年 参加发起组织中国共产党。
谈话到此,可说是到了圆满结束的时候;但司徒雷登兴 犹未央,而傅泾波却又提出一个深具意义,也令人深感兴趣 的问题。 ”我们研究过汪先生和周先生倡导和平的动机之一,是为 了反共;华北日军司令多田骏曾经表示,希望蒋委员长改变 容共抗日的政策;而据说’新政府’使用的青天白日期上面, 有’和平、反共、建国’的字样,说明了中日和平与反共有 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大家都知道,周先生与陈公博先生 都是中国共产党的催生者;由发起共产党到坚决反对共产党, 是什么力量来推动了这个180度的转变?” ”理论!”周佛海平静而简洁地答了这两个字;”不过公博 是就经济方面看透了马克思主义根本不通;我是从鹿儿岛七 高毕业以后,升学京都帝大,听了河上肇博士的课,又彻底 研究了他的著作,从政治方面看透了马克思主义在当前的中 国,根本不能实行。” ”周先生参加共产党,是在七高时代?” ”是的。那是在1921年夏天;在上海举行’中国共产党 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出席代表13人;代表上海、北平、长 沙、广州、武昌、济南这6个地区的57名党员。” ”只有57个人?” ”是的。像广州,公博跟谭平山叔侄一共3个人,就成立 了广州共产党。那次广州的代表就是公博;我跟毛泽东是长 沙的代表。但是所谓’南陈北李’都没有参加:因为——。”
因为”北李”李大钊主持北大图书馆。暑假正是整顿内 部的时候,他身为馆长,不容他请假南下;”南陈”陈独秀则 方为陈炯明聘为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亦以同样的理由, 无法分身。因此,这一次”大会”的主席,就由曾经去过俄 国的张国涛担任。 ”据公博后来告诉我,他之脱离共产党,就起意于对张国 涛的不满;公博一向喜欢观人于微,当时张国涛的处置,我 倒并不以为不当,而公博看出来了,事情是这样:最初决定, 开会为了安全问题,应该逐日更换地点,但一连4天,都在 法租界贝勒路,上海代表李汉俊家开会。公博便问张国涛何 以与原议不符?你们知道张国涛怎么说?”
张国涛说:李汉俊是有问题的,他的主张不是列宁的理 论,而是克伦斯基的理论;他是黄丨色的,不是赤色的。原来 俄国1917年发生的”二月革命”,是军队不奉政府弹压罢工 工人的命令;国会亦起而反对政府;俄皇下令解散国会,而 国会置之不理,成立了临时政府,由克伦斯基担任主席。不 过,临时政府虽由专制改为共和,但实权操在资产阶级手中, 所以当时认为”二月革命”乃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以后 在作为俄共党史的”简明教程”中,更一再强调,临时政府 是”资产阶级专政”;这与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 自然水火不容。
然则这一连4天在李汉俊家开会,又有什么关系呢?张 国涛说,因为李汉俊的立场有问题,所以在他家开”大会”似 乎已引其他的恐慌;”他越是恐慌,我们越要在他家开会!”张 国涛这样很得意地对陈公博说;脸上的神色,仿佛是虐待狂 者获得满足时的反应。
陈公博却大起反感,认为既属”同志”,应该相见以诚, 相待以义;张国涛这样做法,不仅故意与李汉俊为难,甚至 连”同志”的安全都不顾,共产党开第一次”代表大会”,便 有这种同舟敌国的现象,使得陈公博内心的满腔热情,顿时 降到零度。
再有件事,气得陈公博几乎要退席。有一件提案是:禁 止共产党员参加政治,连教员都不许当。也许张国涛是希望 逼着共产党员去当”无产阶级”的”工农”;以为参加政治就 是做官,与组织的要求不符,但何至于连从事教育都不许?岂 非荒谬绝伦!
尽管陈公博全力反对,但在张国涛坚持之下,居然照案 通过。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再开会时,张国涛自动提出取消 前一天的决议;陈公博自然要提出质问。张国涛的答复是:俄 国代表的意见。
原来那时”第三国际”有两个代表派在中国,一个叫吴 庭斯基,一个叫马林;组织中国共产党,即出于吴庭斯基的 策动,在这次”全代会”中,俨然君临的姿态,陈公博本就 有些看不惯;现在听张国涛恬不知耻地表明,一两个俄国人 竟可推翻”大会”通过的议案,自然气愤难起;疾言厉色地 说:”这样子不必开什么会,只由俄国人发命令算了!”当场 冲突,不欢而散。
到得最后一天,终于出麻烦了。他们开会总是在晚上,这 天人还没有到齐,正在闲谈时,李家的仆人上楼报告,说有 一个面生可疑的人在问他:你们经理在家不在家?一听这话, 深具秘密工作经验的吴庭斯基和马林,立刻主张解散。于是 张国涛领头,纷纷下楼,开了前门逃散;上海的”弄堂房 子”习惯由后门出入,所以前门反变成比较安全的”太ae剑躥2 门”了。
陈公博本来心恶张国涛不顾”同志”危险,专跟李汉俊 为难;及至急难来时,先就逃得快,那就不但心恶,而且心 鄙了。此时他一方面觉得有跟李汉俊共患难的必要;一方面 也想了解张国涛何以对李汉俊的恶感如此之深,所以留下来 不走,跟李汉俊谈谈。
李汉俊开了一听长城牌香烟,一人抽了一支,谈不到三 五句话,3个法国”三道头”带着4个”包打听”上楼来了。 “不准动!”有个包打听大喝一声。
李汉俊想尽主人之礼,坐在那里探手去取烟罐,准备敬 客,那知手刚一伸,又吓一大跳! ”叫你不准动,就不准动!”声音愈来愈粗暴了。不许动, 不许说话,甚至不许喝茶——怕茶中预置了毒药;不过烟罐 就在陈公博面前,他取烟抽,却未被禁;一支接一支,等搜 索了一个多钟头,又问了李汉俊许多时候的话,恰好48支烟 抽完,就轮到陈公博受讯了。
陈公博不懂法语,”包打听”翻译着说:”总办大人问你 是不是日本人?”
陈公博大为诧异,便用英语问”总办”:”你能不能说英 语?” ”行!”总办用英语问:”你是不是日本人?” ”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我不懂你为什么怀疑我是日本 人?” ”现在我更加怀疑了。” ”为什么?” ”你似乎不懂他说的中国话。” ”哪有这回事?”陈公博转脸用广东味道的”京腔”向包 打听说:”他说我不懂你的话;请你告诉他,我懂不懂。”
等包打听为他证明以后,总办问道:”你这次由什么地方 来?” ”我是由广东来的。” ”来干什么?” ”我是广东法专的教授,暑假到上海来看朋友。” ”看哪些朋友?”
这一问太容易回答了,陈公博手一指说:”喏,这位李先 生就是。” ”你住在什么地方?”
陈公博想说住在永安公司的大东酒楼;话到口边,蓦地 里想起,说了实话,可能会去搜查;不独他的妻子李丽庄会 受惊,而且旅馆中还有许多社会主义的书籍,这一搜出来,后 果如何,难以逆料。于是他改口说道:”我就住在这里。” ”你睡哪里?”一个曾将李家搜查遍了的包打听说:”楼上 主人两夫妻一间房;楼下是佣人房,哪里还有第三间房?”
他一开口陈公博就想到了:再加上那一段解释,更让他 有从容思考的机会,所以等他说完,不慌不忙地答说:”天气 太热,就在这客厅里打地铺,也很舒服。”
那包打听对他的答复很满意;用法语向总办报告以后,讯 问便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是他向李汉俊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只见李汉 俊连连点头,事后告诉陈公博,那法国人教训了他一顿,说 知道他们是智识份子,大概想有某种政治企图;但中国教育 不普及,什么都谈不到,任意妄为无非引起混乱而已。今天 因为没有抓到证据,只好算了;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作这种 集会。 ”证据是有的。”李汉俊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纸,”他们在 搜抽屉,我的心已经跳到喉头了。居然这样重要而就在跟前 的东西,会交臂而失,实在不可思议!”
陈公博不用看就知道了,是陈独秀所草拟,自广州寄来 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大纲》;上面已改得一塌糊涂,不容易看 得清楚,也许就因为如此,才会令人疏忽。
风浪已过,陈公博便又要求主人供烟;也喝了好些茶,方 始告辞出门。那知一出弄堂,便发现有人跟踪,陈公博快他 也快;陈公博慢他也慢。这一下就不能回大东旅馆了;陈公 博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盘算好了一条脱身之计;喊一辆 “黄包车”,关照拉到八仙桥大世界。
到得大世界,车一停下,转身之际,自然而然地看到了 “钉梢”的人。这一回成竹在胸,毫不慌张,逛游艺场,在 “共和厅”听了”女校书”,最后来到露天电影场。
大世界夏天的露天电影场,共有两处,一处在地面;一 处在屋顶,陈公博是先到地面那一处,坐在后面看了三四分 钟,趁银幕上出现夜景,光线特暗时,离座而去,直奔屋顶 露天电影场,绕了一圈,从另一边下楼,疾步出门,跳上一 辆车,很快地回到了旅馆;一进门便说:”丽庄,丽庄,快把 箱子打开。”
打开箱子,检取有关的文件,烧干净了,将灰烬丢了在 痰盂里,陈公博方向妻子细谈这晚遇险的经过。
“那天,”谈到这里,周佛海补叙他自己的经历,”我因为 吃坏了肚子,大吐大泻;睡在贝勒路博文女中楼上的地板上, 到得12点多钟醒来,发见毛泽东在门外警惕地张望,我问他 为什么不进来?他说:他看看有没有陌生人。接着,将这晚 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当然,公博的临危不苟,是事后 听别人说的。那天晚上,公博真倒楣,惊魂初定,又接触到 了一件命案;就在他大东旅馆间壁的屋子——。”
那间屋子里,寄宿的是一对情侣,由于婚事受阻,相约 殉情;男的是洋行职员,偷了洋”大班”的一把手枪,打算 先结果了女的性命,再饮弹自杀。到得后半夜,在大风雨中, 陈公博听得一声枪响,起床开门一看,走廊上空宕宕地什么 人都没有;夫妇俩都猜不透是怎么回事?陈公博还以为是梦 魇。
及至天明起床,才知道出了命案,女的死在床上,男的 却从从容容地走了。临走以前,写了一封长信,自道忽然觉 得殉情是件卑怯的事,还是要在这个世界上奋斗下去。而且 还吃了一碗面,方始离去。
这一下,陈公博又紧张了,因为巡捕房查缉命案,他是 紧邻,也许会被传去问话;节外生枝,暴露了他的秘密身分, 可能又是一场灾难。因此,夫妇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到杭州 去躲两天再说。
就在这一天,周佛海这些人到了位居上海与杭州之中的 嘉兴。原来周佛海听到了毛泽东的叙说以后,觉得”大会”功 亏一篑,未免可惜,认为应该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将最后 一天的大会开完。同时想到上海代表李达的妻子,也是正跟 周佛海在热恋中的杨淑慧的同学,是嘉兴人,不如托她安排。
李达住在法租界环龙路渔阳里,替陈独秀看家;找到了 一商量,决定连夜通知”同志”第二天到嘉兴开会。李达的 妻子打前站,雇好了鸳鸯湖中一条大画舫;船到湖心,天公 不知作美,还是痛哭,竟是滂沱大雨,雨声真如李义山诗中 所形容的”锦瑟惊弦破梦频”,所以尽管船中开会,大声争执, 隔着白茫茫一片烟雨的邻近船上,竟一无所闻。
这天会中,通过了”党纲”和”党的组织”;接着是选举, 陈独秀自然膺选为”委员长”;周佛海由于力疾从公的功劳, 被选为”副委员长”,代理”委员长”。下面”组织”、”宣 传”两部,由张国涛、李达分别担任。
会后到上海,周佛海一面搞共产党;一面谈恋爱,在南 成都路辅德里租了一间屋子住,也是他跟杨淑慧秘密谈情之 处。至于”工作”,就不一定了,大世界、新世界、永安公司 “屋顶花园”都是;因为他常需要跟马林接触,而会面的地点, 总是在这些地方。
跟马林见面顶重要的一件事是,领取第三国际所发的经 费,所以有些人加入共产党,只是为了领取津贴,为生活而 “革命”而已。周佛海就多少是这样的情形。
到了暑假将近结束,陈独秀由于周佛海的函电交催,在 广州辞了职回到上海,接掌由”委员长”改称”总书记”的 大权。但他与马林的意见甚深,主要的是马林以为你们拿了 第三国际的钱,就该听第三国际使唤,而陈独秀认为”朋友 帮忙”是一回事,”独立自主”又是一件事。他说马林的话说 错了,要他认错,才肯见面;马林不肯,以致形如参商,有 什么事接头,要由”同志”转达。
这时莫斯科又派了一个山东人杨明斋到上海,预备创办 “中俄通讯社”,住在陈独秀家;陈太太喜欢打牌,杨明斋亦 好此道,所以有”同志”去看陈独秀,常被她拉成麻将搭子, 有时”三缺一”亦能成局。周佛海就常打这种3人麻将。
有天下午正打得起劲,留沪未走的汉口”代表”包惠僧 去了,他向周佛海说:”我刚刚从辅德路上遇见密斯杨,她到 你那里去了。”
听这一说,周佛海便将牌让给包惠僧打,匆匆赶回秘密 住处去会杨淑慧。走了半个小时,法捕房大批警探包围渔阳 里,陈独秀夫妇、杨明斋、包惠僧,还有去访陈独秀的邵力 子,都被捕了。
陈独秀有过在北方政府被捕的经验,所以态度很沉着,不 承认他就是陈独秀;巡捕房也相信了,因为在想像中,作为 一个”政党领袖”必定气概轩昂;而陈独秀其貌不扬,还带 些土气,”望之不似人君”,所以没有进一步查证。
不过,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陈独秀,”元凶在逃”,当然 要继续缉捕,所以命令守在陈家的包打听,不论什么人上门, 一律收禁。在这段期间,侥幸漏网的周佛海,陪着杨淑慧到 法国公园去散步,经过渔阳里,杨淑慧要去看陈太太,周佛 海不赞成,因而又侥幸逃过一关。但接踵之间,有个人自投 罗网,遭了无妄之灾。
这个人叫褚辅成,字慧僧,杭州人,在浙江政局中是重 要人物;去访陈独秀时,为包打听逮捕,送到巡捕房,主办 的翻译,恰好也是杭州人,急忙离座相迎,问他:”慧老,你 怎么也在那里?” ”我是去看陈独秀。” ”慧老,你认不认识他?” ”当然认识。”褚辅成没好平地答说:”不认识,我去看他 干什么?” ”好,好!我带你去看他。”
带到别室,陈独秀一看褚辅成的脸色,急忙打手势想通 款曲,褚辅成已经大声在问了。 ”仲甫,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身分拆穿;守在陈家的包打听,奉到不再逮捕 任何人的命令。恰好此时,周佛海又来了——他是顺道去看 马林;为马林带来一封致陈独秀的”哀的美敦书”,上面写的 是:”如果你是真正共产党员,一定要听第三国际的命令。”由 于措词严重,所以周佛海连杨淑慧都顾不得陪,急急赶来下 书。
到得渔阳里一看,陈家的后门关着,周佛海不由得奇怪; 上海的”弄堂房子”,进后门就是厨房,时值黄昏,作炊之时, 天气又那样热,所以除非全家出外,后门是没有一家不敞开 的。陈家访客甚多,在白昼,后门从无关闭之时,唯独此刻 例外,是何缘故?
一面这样想,一面已动手去敲门;门开处出现一个彪形 大汉,用山东话问道:”你找谁?” ”我找陈先生。” ”不在家!”砰然一声,后门又关上了。
周佛海越发奇怪;一路走到家,都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不 久,有个叫陈望道的”同志”,神色仓皇地来告警;周佛海才 知道陈独秀等人被捕,暗叫一声”好险!”匆匆焚毁了重要文 件,找个小旅馆住下:一面自己避祸,一面还要设法营救陈 独秀。
就在这时候,马林来找周佛海,说要召开一个”远东弱 小民族会议”,对抗”华盛顿会议”——美国总统哈定所发起, 受邀参加的共有中、英、法、意、日、荷、葡、比8国;会 议的主旨在解决存在于太平洋及远东地区的,足以造成纠纷 的各种问题。而第三国际认为这是宰割弱小民族的会议,所 以在伊尔库茨克召开”远东弱小民族会议”,希望中国能够派 出工人、农民、商人和青年的代表60人至70人,到俄国去 出席。
这是个极大的难题,周佛海只有亲自去奔走,坐了长江 轮船到湖南、湖北绕了一个大圈子,拉了二十几个不满现状, 性情偏激的青年到上海交差;接着便回到了鹿儿岛”七高”。
七高毕业,升入京都帝大,周佛海的原意是日本马克思 列宁主义权威河上肇在帝大执教,想从他进一步精研马克思 的学说。结果,周佛海从河上肇那里得到的,是坚强的反共 产的意志。
“在产业不发达的中国,在劳资阶级的对立没有尖锐化和 深刻化的中国,在无产阶级没有发达成熟的中国,在内受封 建军